带着观摩从临淄城撤退路径的目的,刘恒跟着基甸进了期齐王宫的正殿。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田氏用以称王一方的宝座及其背后的屏风。

    两人自然没有见过赢秦东宫里曾经为太子扶苏准备的坐席,配上了竹制的靠背;

    但是田齐的王座,的确在跪坐的席子后面也配上了靠背。

    只不过,齐王的靠背是金灿灿的铜质,并且雕出了双龙造型,并且跟宝座背后的屏风彩绘相得益彰。

    只见屏风上是一幅齐国地图,蔚蓝代表海洋,土黄代表陆地,精细地绘出了半岛曲折的海岸线以及海上星罗棋布的岛屿和礁石。

    靠海吃海的齐国,相比于更注重山川形势的其他诸侯国,是很不相同的。

    而王座靠背的双龙,一颗龙头朝向地图西边的陆地,另一颗龙头就望向地图东面的大洋——既要陆权又要海权,齐国当年的野心也是不小。

    “我猜猜,”刘恒试探着说,“田齐王室用以逃跑的密道,就在这宝座下面!”

    “哦?”基甸士师笑道,“那咱俩试试看,能否把王座掀起来!”

    说罢,基甸上前把住王座靠背的一只龙头,让刘恒把住另一只,然后两人一二三用力,把这黄铜质地的坐席抬了高了足有一尺的高度。

    然后,王座就卡在原地,再也搬不动了。

    “现在怎么办?”已经知道秘密的基甸装模作样说,“试试把宝座转动起来吧!”

    于是,两个男士又把住靠背两端,尝试着将王座旋转起来。

    一开始,他俩尝试着按照右撇子的本能将座位右旋,也就是顺时针旋转,发现完全转不动。

    于是便换了方向,尝试左旋,逆时针把座位转动了起来。

    刘恒真被身边这位外族大哥唬住了,一直以为通道肯定在王座下面。

    却不想,在转了好几圈后,就听见了轰隆隆的声音——不是王座下面传来的,而是来自宝座背后的屏风!

    只见,随着王座的右旋,这屏风缓缓降入地板之中,将背后一条下行的坡道显露了出来!

    “这是复式滑轮!”

    喝过洋墨水的刘恒已然猜到了这个机关的原理。

    “王座底部,”他一边与基甸转动着坐席,一边倒出自己在库斯县的所学,“应该就是一个定滑轮,用绳索连接了墙壁后面一个或者多个的动滑轮。咱俩用较小的力气不断转动坐席,就能制造出足够大的力矩来推动墙壁的升降。”

    “刘公子说得非常棒!”月氏大叔拍着小刘的肩膀,“只不过当年受雇于齐王、实现这套装置的,并非熟读了阿基米德的希腊工匠,而是来自墨家的工艺大师!”

    待屏风完全降入地板下,两人便面对着烛光摇曳的坡道入口,感受到从中溢出的阵阵阴风。

    还能远远能听到无数匹骏马的嘶鸣,甚至闻到动物的体臭。

    基甸带着刘恒跨过地上的槽口,进入了下行斜坡,然后转手拉动墙内册一个手柄。

    接着,齐王的坐席反方向自己旋转起来;而屏风则在隆隆声中缓缓从地槽中回升上来,最终遮住了坡道入口,把刘恒和基甸完全封在通道里面。

    为两人提供微弱光亮的,是从顶壁悬下的一盏盏吊灯,火焰烧得很旺,而且完全没有黑烟。

    至于这是一种什么燃料,刘恒用自己所学是解决不了的。

    “鲸鱼油灯!”基甸大叔给出了答案。

    一边走,他一边给刘恒讲:“大洋中那山丘一般大的鲸鱼,恐怕是咱们这个时代的渔民望尘莫及的。但幸运或是不幸,时不时会有巨鲸自己在海边搁浅。那么海边人只好‘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了。”

    “鲸鱼皮下厚厚的乳白色脂肪,”他继续,“便被用作上好的无烟灯油。一小盏鲸鱼油,就能燃烧数年之久,而且还不冒烟。”

    当然,对于地宫和地道来说,照明和排烟只是众多工程难题之一。

    刘恒跟着基甸大叔往坡下走着,便觉得脚下无比干爽,凉风迎面而来——看来,排水和通风也被很好地解决了。

    走到最底下,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这是一间无比轩敞的石窟,四周岩壁明显可见一道道凿痕;而呈穹顶形的顶壁,挂满了繁星般的鲸鱼油灯。

    作为齐国都城,临淄城的选址并非随机。它坐落在泰山北麓的余脉与济水下游平原的交汇处。既地势开阔,又依托群山,前可进,后可退。

    城址地下,并非厚实的土壤,而是坚硬的岩石。二人所在的地窟,就是从岩石中开凿出来的。

    这处石窟做什么用?

    只见四周的岩壁上,开了一共八个洞口,里面同样透出了鲸鱼油灯的微光。

    而洞口之间的空场,则安置了一间间马厩。

    进来时闻到嘶鸣和体臭,正是木栅栏后面一匹匹骏马所散发出来的。

    “八个洞口后面,”基甸告诉刘恒,“各是一条隧道。短的有几十里,长的则有数百里,各自通往齐国半岛的某个地点。隧道的出口是隐蔽的,朝向也是伪装的。而其中朝东南开口的隧道,就是通往临淄城以北百里外的济口!”

    “这就是田氏为自己留下的逃生通道!”刘恒领悟道,“难怪当年秦军攻破临淄城后,秦将王贲的人并没有抓到齐国王族。”

    基甸点了点头。

    小刘环顾四周,继续感慨:“地下迷宫般的密道,不知耗费了多少民力物力、民脂民膏,却只为一小撮王室成员奔逃窜匿之用!”

    “刘公子不要激动,”基甸大叔笑道,“现如今,这套地道系统不就是被大公国重新改造,用来造福百姓了吗?”

    “假如秦军推倒息壁,大举入侵大公国,”男人继续对刘恒说,“我们就立即将平时放养在各地马场的骏马,就近沿着某条隧道赶入中央窟穴的马圈,进入备勤状态。”

    “一旦秦军开始围攻临淄城,”月氏士师继续,“城中的老弱病残、以及学宫的师生和长老,就会走皇宫屏风背后的暗道进入地下密道,然后乘马车、走东南通道到济口村,然后从那里登上海船从海路撤退。”

    “这群马匹,”基甸接着说,“都经过了特殊训练,可以不休息一口气跑完百里的隧道全程。而包括月氏武士在内其他军民,则会拼死抵抗,尽可能久地拖住入侵者!”

    “总之,”基甸大义凛然总结道,“总要有一批敢死队与城池共存亡!”

    说罢,基甸带着刘恒原路走上坡道,回到闭合的屏风背后。

    齐国设计这套逃生地道时,仅仅在王宫正殿设了这一个单独的入口,而且入口的屏风无法从里侧开启。

    两人要想出去,就要通知外面的人再次帮忙旋转坐席。

    基甸边走边从怀中掏出一枚勾玉,戴在自己耳郭,然后通知了正在城中组织演练的部将。

    “哦,”刘恒想起来了,“羲娥阿姨也有一只勾玉。在济口村的时候,就用它跟学宫联系了。”

    月氏大叔一笑:“她那只就是跟我借的。大公国总共有两件秦镜、四枚勾玉,所以要节约使用。”

    刘恒突发奇想,问:“用这些通讯器,你们能跟墙外取得联系吧?”

    基甸摇头:“它们只能在息壁内使用!”

    这时外面隐隐传来了隆隆声,入口处的屏风又被外面人通过转动齐王宝座的方式降了下去。

    刺眼的自然光,便射进了鲸鱼油灯照亮的斜道。

    基甸和刘恒便出了地道,跟大殿里的同仁们汇合,然后出了齐王宫,登上临淄的外城墙,观摩守军拮抗秦军新式兵器的办法。

    秦军方阵士人手一支的萨利铩,射出的铜镞能够穿透铁甲。

    这看似锐不可当,但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苦难多。

    大公国的守军,不仅发明了防御萨利铩的战术,而接连那些在俯冲中用绪斯铜射击的维摩纳也一并可防了!

    只见城垛之上,赫然停了两架马车一般大的机械胡蜂——正是大秦空军装备的维摩纳!

    但显然,这两架飞行器早就失去了动力,无法腾空而去。

    甚至,它们的座舱盖也不知所踪,裸露着座舱中密密麻麻的仪表盘和操纵杆。

    见基甸士师带着刘公子到来,守军们便开始演练御敌战术。

    只见一个方队的步兵,全都轻装上阵,却把所有盾牌全都用长矛层层架在阵列的最前面,看上去就像密布的鱼鳞。

    而且,数十面盾牌全都呈仰角斜放着,正对着停在不远处的维摩纳前端一对绪斯铜。

    “请问,”刘恒忍不住插话,“在维摩纳失去动力的情况下,其绪斯铜可以开火吗?”

    “可以的!”用清晰的华语回答这个问题的,是一名深目高鼻的将校,显然是一位客民。

    但他显然不是月氏人的相貌,一头泛黄的短发就是明证。

    “介绍一下,”基甸士师道,“这位是我的得力干将,洪野校尉。”

    洪野继续说:“缺了能够永远转动的‘无竭轮’,维摩纳前端的绪斯铜无法自动上弦,但完全可以将弹匣拆解开,用最笨的办法手动拧紧厉龙之筋制成的扭簧!”

    “至于所射出的大号铜镞,”洪野继续说,“一方面可以回收利用,另一方也可以由大公国自行铸造。”

    校官介绍着,一名操作员便爬进了维摩纳的座舱,坐在了后座武器官的位置上。

    他拉动定期润滑的手杆,将武器对准了准备就绪的方阵,然后扣动了扳机!

    随着若干节厉龙之筋从紧张状态被松开,其所释放的势能带动一连串铜镞从粗大的管口飞速射出,直接命中了队伍前头的盾牌阵,引来噼啪作响、火星四溅……

    当尘埃落定,操作员给绪斯铜拉上保险,跳出了维摩纳座舱。

    刘恒等人则可以安全地走到盾牌阵前面,观察防御效果——方才射出的好几发利镞,竟然都被铁盾牌弹飞了!

    刘恒用一双锐利的眼睛找了又找,总算在最外层盾牌上找到一处裂口——并不是射穿后形成的孔洞,而是弹射时制造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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