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罗黛立马跟着伤感起来:不知道行露现在过得好不好?

    卢延卡偷摸打听过,暴室狱取暴晒为名,顾名思义,主织作染练之署,位于后宫北端。

    罗流妃被幽禁在此室,门窗皆从外面落锁,仅留一扇活窗,用于每日早间递进来吃食用水。

    沦为囚徒的她,不得不日复一日地亲手洗濯脏衣服,跪在地上刷地板,把便桶提到屋后的沟渠里倒掉……

    这等深宫弃妇的悲惨生活,竟属于一国之主罗睺的掌上明珠?这教罗黛如何接受!

    哈萨图皇族的姐妹们,虽然少年时便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到底也曾亲密无间。

    她们在每一个失眠的夜晚,穿着睡袍偷溜出卧房,躲避巡逻的守卫,齐聚在罗黛的寝宫,用被子和枕头在地板上搭建城堡,然后钻进去,搂在一起说悄悄话。

    处于那个年纪的女孩子,“爱情”永远是最乐此不疲的话题吧?

    自古以来培养男儿,为的是使他学成之后,可以执有一业,或读书、或力穑、或贸易、或操作。生而张弧悬矢,志在四方*。

    而女子的正业,惟有嫁人一项。

    哪怕是尊贵如帝姬,也是被因循教养长大的:她们理当漂亮可爱,性情柔顺,擅长舞蹈、厨艺、女红,且在文学、音乐、美术等方面具备一定的品味,当丈夫带她出席重要的社交场合,与人讨论起这些,不至于一窍不通,使丈夫蒙羞。

    她们所具备的一切技能只作添彩,用于议婚时抬高身价,一旦成婚,一切定型,毕生欢愉皆系于一人。

    于是她们从幼年开始,学习着把满腔的激情,投入到对婚姻的完全而绝对的憧憬里去——

    洁妲想像的那个人,清俊风流,通文知礼,无所不晓。

    他会在草长莺飞的时节,牵着她的手漫步花海,偶尔折一枝沾着露水的红玫瑰,轻轻绾在她的发间,满眼都是缱绻。

    相较于洁妲的浪漫主义,行露的设想稍显世俗,她认为,她将嫁给琉主最得力的政治盟友家公子,一位年轻的图利亚斯。

    在新婚的头几年里,她会充分发挥美貌的优势,让公子迷恋上她,进而多承枕席之爱,幸运地诞下家族的嫡长子。

    即使来日,色衰爱驰,她也能够母凭子贵,背靠强势的娘家,一生享有至高的地位。

    荷拉受情诗同戏剧的影响,深信爱情的力量会鼓励人们超越家族的仇恨,或是阶级的落差。

    他可能是一名落魄的游侠,缺乏显赫的家世、富裕的财产,但他勇敢坚毅,专门劫富济贫,为了赢取她的芳心,不惜向皇权发出挑战!

    “王姐王姐,”三姐妹聊完各自的理想,凑过来,轮流用脑袋拱罗黛,“说说嘛,你的意中人是什么样子的?”

    名义上长姐为大的罗黛,这会儿年龄最小,尚且懵懂不解风情。

    妹妹们长长的头发蹭过来、蹭过去,挠得她鼻孔发痒,差点打喷嚏。

    她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希望他是琉国人。”

    “……就这?”她们咂舌道。

    她一笑琅然,耐心分析给她们听:“这一来,我们俩语言相通,饮食习惯相合,文化背景一致,我婚后回家还方便,省得还要适应异国异地……”

    其他帝姬听得直点头,好像很有道理哦!

    ——事实上,作为穆瓦塔王储的独生女,罗黛在择偶这块儿,早就被规划得明明白白。

    她身边的所有人,都祝福她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他定然英俊、强壮、富有、才华出众,最好是哈萨图贵族后裔,方不辜负她这般出身。

    佩海王妃闻之,不屑一顾道:“我的女儿不必嫁给这样的人,她应该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我倒情愿你们形容她凶狠,这彰显了她的斗志;她狡诈,这彰显了她的智慧;她易怒,这彰显了她的力量;她恐怖,这彰显了她的权威!

    “我以帝国第一女祭司之名,祈盼她,化身为雷霆,撕裂黑暗和乌云;化身为牝狮,以利爪护佑神都;化身为利剑,统帅三军,所向披靡!”

    ……

    最后她们每个人,都没能求得自己构想的因果。

    荷拉走进了行露描绘的那种门当户对、生儿育女的生活:阿诗蒂琉后过世不久,罗睺琉主任命了新的财政大臣,嫁小女与其子,以示笼络。

    罗黛和霞国王世子定亲,完婚后要搬去绎都永居;洁妲和亲戎国,倍受凌辱而死;行露和亲隆朝,君恩不再,身陷囹圄……

    朝承恩,暮赐死,人生莫作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

    然而此际仰人鼻息,还不到为行露叫屈的时机,罗黛隐忍地选择沉默。

    一阵阵春风拂过,云头花成片地翻涌飞散,卷起千堆雪。

    伍縢上前请示新君:围场的围长、翼长安排了舟船,供大家在云梦湖上嬉戏渔猎。圣上若有兴致,不妨折返了去?

    佐雅泽允了,一行人沿原路返回。

    云梦山里其实并无真正可通行的道路,也就他们来时勉强踩出了一条泥巴小道,又窄又滑不说,采光也不好。

    十扈卫引火照明,卫护佐雅泽先行,谁知他想也不想地转过身来,拨开左右,朝罗黛伸出手:“仔细脚下。”

    她怔住了,循着他的手,追溯他的脸。

    阳光和火光一同落在他身上,他那么接近她,呼吸咫尺之间。

    他温柔的眼光落在她身上,鼻腔里呵一声:“嗯?”

    这一声轻哼,犹如一滴甘露,在她的心间洇开,渗透了,清幽幽的。

    她没来由地心颤。

    ——太危险了。

    罗黛回过神,右手抚左肩行礼,退让着:“圣上,这不合礼数。”

    佐雅泽似是不解,甚至跨了半步,站得她更近一点。

    她避开他举在半空的手:“古人云,避男女大防,授受不亲。”

    他笑笑,坦然收回手:“使君跟朕生分了,罢了。”

    他们返回大营,稍作休整,来到云梦湖的码头上。

    视野内,山头云日,湖上生风,如此美景,岂可辜负?

    佐雅泽带头登上了龙船。

    船工荡起双桨,木舟推开波浪,天际泛起铜色的光亮。

    水波荡荡悠悠,折射太阳的金辉交织罩在他面上,如同一只半透明的日神之面具。

    幽人清事,总在自适,任其自然,万事安乐*。

    他望不清水域的尽头,逐渐在船头痴了神魂,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瀚海上——那是他在洛浦水师度过的第一个冬月。

    十三岁的少年买不起御寒大氅,只能蜷缩着手脚取暖,仍然在甲板上冻得溃烂见骨。

    接着他觉得,兴许自己还是在熟悉的马背上颠簸吧?

    关外的土地是那样的慷慨,畅怀纵容天雨与草莽,由着滚烫的鲜血撒欢,胸中不分敌我,所有葬身于此的烈士都被允许刻下他们生命的绝唱。

    边疆的罡风是那样的凶猛,从绝壁吹向荒滩,从战地前沿吹向后方,从青年的胸膛吹向老汉的白发,从活人的呼吸吹向亡者的遗骨……

    少年喜奇迹,落拓鞍马间。

    登基至今,他已然生出疲累不堪之感。这般烈的悍的野性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恍惚如同隔世,难辨哪一个才是过往。

    ——是边关的沙场点兵,金戈铁马?还是太京的锦衣玉食,尔虞我诈?

    忽然,佐雅泽望见不远处有一位木兰舟主在虚掷光阴。

    舟上的船工停止了划桨,任小舟顺波晃动。罗黛脸色发青伏在舟沿上,整个人软绵绵的,不大提得起精神。

    晕船?他眨眨眼,笑了一下。

    云梦水地的天光水色实在太美,簇拥着他梦游前尘。他不忍惊破,便将这个本该用来嘲讽她的微笑放得无比轻缓。

    湖水明亮,恰似溢出火炉的熔化金属;远处的芦苇滩无风自动,水鸟不时被惊飞。

    年轻的皇帝的模样映在她眼底,第一次纯粹而不带戾气。

    早在身负重任离开哈萨图城、踏上隆朝版图之前,她就全面地研究过这个男人。

    她一路挑战他、引诱他、附和他、讨好他,绞尽脑汁,斗智周旋。

    阳光化作黄金琴弦,尘埃在其间旋转雀跃。凝视他那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她情不自禁地用琉文吟唱道:“高高的天穹降临了新的一代,圣洁的伊师塔啊,请你恩宠这婴孩!

    “籍他的诞生,黑铁时代就要终结,黄金时代重现人间,一如你的太阳神再度君临……”

    龙船经过木兰舟,停留了一会儿,佐雅泽高高地立在船头,与罗黛对望,随即在她的歌声中缓缓远去。

    “这个光荣的时代将开始,伟大的岁月运行初度,残存的罪恶都将消泯,从而解脱人世于无尽的忧患。

    “孩子将如神祗般成长,与英雄和神明比肩相伴,他也为他们所喜悦钟爱,并管理祖荫所致的太平顺昌*……”

    一曲毕,罗黛懒懒地趴在那儿,盯着水中破碎的倒影,差点儿昏然入睡。

    一片落叶随水流飘下来,她半睁开眼帘,瞧上那么一瞧,嗅觉却比视觉更快一步做出反应——血腥味!

    猛地惊醒昏沉的神经,她的目光追上去,发现那片落叶染满鲜血,在水面渗开一轮浅淡的红色。

    没等她观察出个所以然,一圈圈涟漪变成了大波浪,带血的叶子被浪头推得老远,消失在泡沫里。

    一团巨大的阴影赫然在湖底成形,飞快逐龙船而去!

    罗黛顿感不妙,拔出百炼剑在手,举目远眺阴影的去向。

    那团阴影越拉越长、越变越大,最终浮出湖面,化身花岗岩小岛一般的怪物,脊背粗糙而坚硬!

    并且,不止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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