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行回到府中,其妻崔云秀立刻迎上前来,焦急地问:“是否有林筠的消息?”

    “未有。”许知行摸着胡子说。

    “唉,这孩儿五年娘亲都未见到他了,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那边关生活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怪你当初,举荐他去那苦寒之地。”云秀说。

    “他应当是要去历练的,他从小就跟着他叔叔在军营里长大,舞刀弄枪样样都很在行,林筠又相当聪慧,他不会死的,夫人,你要相信他。”

    “如果这真是如此便好了,现今只能怪你狠心,狠心得很。”云秀秀丽的眼里慢慢地沁了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一众侍女跟在她身后。

    许知行看着妻子远去的背影,怔怔地问自己“我当真是狠心吗?”

    鲍府中。

    鲍十一正在庭院里歪歪斜斜坐着歇息,他是鲍丞相最小的儿子,家中排名第十一,本名鲍无恙,字去病,因幼时经常生病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二十余岁,还未娶妻生子,如今在朝中任五品官,前途一片大好,为人玉树临风,风流潇洒,宫里宫外的女子对他又爱又恨,爱他的柔情似水,英俊优雅,同时又恨他薄情寡淡,抽身而退无半点留恋。

    此刻五六个美人依靠在他身上,美人们各个花枝招展,也都很忙,忙着给鲍十一喂美酒,喂糕点和水果。其中一个美人名为张月,颇受鲍十一宠爱,自幼生活在青楼妓馆,十六岁那年被鲍十一一眼相中,此后他为她赎了身,带回了府,如今也算鲍府中的一位主子了,虽然无名万分,但也过得衣食不缺。

    她原本以为他为她赎身是因为他觉得她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在所有青楼女子当中。但是没想到他对哪个貌美的女子都是这般,忽远忽近,有时候觉得他真的在爱你,但是有时候也觉得他的清冷和疏离。

    她们这些被赎身的青楼女子们,整日心里空虚,待到感觉到被他人爱时,才会暂时填满整个心灵,才能在这世间活下去,为此,她们只能缠着她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此时张月由于身体往前倾,胸前大片春光暴露了出来,她邪魅一笑,露出皓齿,鲍十一看着她也笑,伸出修长白净的手指将她衣服勾了勾,挡住了眼前那片春光,他说:“我可不值得你们为我做到这般,我不是你们的良人。”

    张月呆了一瞬间,不过也没当回事,继续缠着鲍十一了。

    “大人。”张月娇声娇气地说,那娇气几乎都能滴出水来了,她伸出手摸了摸鲍十一的脸,往他身上又紧凑了些。

    鲍十一似笑非笑,一双狭长的眼睛里看似盛满了温柔与笑意,眼底却是冰冷。面对美人的投怀送抱,此番他并未阻止也未相迎。

    其他美人见张月如此,也不甘落下风,都娇气地叫着大人,魂都酥了。

    鲍十一却不为所动,只是似笑非笑着。

    不久,带剑的侍卫苏青来了,他行了个礼,见鲍十一周围皆是衣衫半露的女子,不禁低下头,红了脸。

    见状,鲍十一说:“你们先下去吧。”

    “是。”这些个女子很识趣,悄然退下了。

    “说吧,什么事?”鲍十一喝着酒问,眼里却是一片清明。

    “周大人来了。”

    “这么快,那就有请吧。”

    没多久,周巍便出现在了院子里。

    鲍十一起身相迎,笑着说:“周大人,来来来,坐吧。”

    “鲍公子,我原以为是鲍相要见我。”

    “父亲身体不好,我来见你也是一样的。”

    周巍没有说话,而是在鲍十一的对面坐下了,瞬间闻到了剧烈的香水味,又看见了桌子上的美酒佳肴,便顿时明白了他来之前发生了什么,眼眸暗了下来。

    “周大人,不知最近你多添了两房妾,是否有怀了儿子,圆了你的盼儿之梦呢?”

    周巍立刻警觉了起来,问:“你怎知道这些?”

    鲍十一笑笑,并未回答,而是给周巍倒了杯美酒,说:“这酒,是鲍某最爱喝的,名为胭脂坡,他就是在胭脂坡产的美酒就将其命名,可惜胭脂坡十年产一次美酒,这世上得到此酒的人甚”少,名贵甚于荔枝,周大人不妨尝尝?”

    周巍满眼狐疑,但依旧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口中仍然回味无穷,那酒香气在口里横冲直撞,久久才消下去。

    “此酒确实是美酒,鲍公子此番美意,周某不胜感激。”

    “鲍某却觉得,有些人比酒更为珍贵,只不过,他如今在深巷中,是还未被擦亮的宝玉罢了。”

    “鲍公子指的是...”

    鲍十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咧嘴一笑,说:“我说的那个人正是我面前这位啊。”

    “鲍公子说笑了,周某不才。”

    “自古以来有才华之人不正需要一个伯乐吗,‘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博学多才的探花郎,定然是听过此诗的,那么,我愿意,整个丞相府,都愿意成为你的毛延寿,画出你本来的样貌,让你求得你本来的青云大道。”

    周巍却深表怀疑,且不说鲍相及其他父亲都是太后这边的主和派,向来在朝堂上对他们多加排挤和指责,现如今又愿意主动帮他,不知究竟是何居心,周巍内心左想右想着,表面上却装着风轻云淡的样子。

    “如何,周大人?”

    周巍没有回话。

    “你如今不信我无碍,日后你会来找我的,丞相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那如果无他事周某就先告辞了。”说着周巍便起了身。

    “苏青,送一下周大人。”

    苏青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了,道:“是。”

    待周巍走了后,鲍十一便来到了父亲屋内,父亲正躺在床上,丫鬟们安静地待在一旁,鲍权的身子像一具干枯的骨头般,极瘦。

    二人商议事情时,先让下人全部退下了,此时,屋里只有父子俩人。

    “此事议得如何了?”

    “这要看接下来的安排了,不过孩儿肯定,周巍不久定是会再找上门来的,按照周巍的习性,一旦和他人有了嫌隙,往后这个嫌隙只会越挖越大,就算有其他三大学士进行劝说也无用。”

    鲍权轻笑,“不愧是我儿,你可比那十个废铁好多了,我若离去了,鲍家就交给你了。”

    “还请父亲放心,十一定不负父亲多年的栽培,定会让鲍家生生世世荣华富贵。”

    鲍权欣慰笑笑。

    “那王德利如何说的?”鲍权问。

    “他说,圣上明日便会在朝廷中试问谁派兵去西黎了,一则是为了揪出内贼,二是探探前方战情,三则是为了看看许将军如何了?”

    “你如何打算的?”鲍权问,说完一阵咳嗽。

    鲍十一连忙唤了丫鬟进来。

    “不...不用,我没事,此事事关重大,你继续说。。”鲍权摆摆手,脸色却被咳得通红。

    “孩儿觉得此差事必要拿下,京城鲍氏是陪太祖打下江山的将门之后,手握一方兵权,自太祖登基后,为了赢得太祖的信任,主动将兵权交予太祖,如今是要归还的时刻了,如此,才能为平王殿下做准备。况且近些年,鲍家屡被打压,皇上既是忌惮又是猜疑我们鲍家,曾经太祖身边的那些开国之臣,皆受皇上忌惮,以各种方式被打压,从而消失在这世上,唯有鲍家小心翼翼不沾祸,仍在这世间为强盛一派,先皇们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为了皇权,皇权是大大增大了,可却是寒了我们这些开国之臣的心。孩儿相信,终有一日,若鲍家不出手,我鲍家会灭亡在他萧氏一族手中。”鲍十一说。

    “你说得不错,鲍家虽如今富贵权力滔天,但终究是他萧氏的一个棋子罢了。”鲍权说。

    “父亲,此事太后可有表态?”

    “太后娘娘心存慈母之心,仍在犹豫阶段,但是近日已经和平王殿下取得联系了。”鲍权说。

    “果然这收养的儿子终归比不上权力。”鲍十一说。

    “太后可比你还狠心。”鲍权说。

    “是吗?”鲍十一笑着问。

    忽听门外一阵大喊大叫,“鲍十一,你给我滚出来!”

    鲍权看着鲍十一,捻了捻被子说:“你可要注意分寸,他虽蠢笨,却是鲍家的嫡长子。”

    “是。”

    父子俩无话了,鲍十一便走出了房门,他一出房门,便差点被鲍谦一扫把给打了,幸好鲍十一往侧边闪躲了一下。

    鲍谦拿着扫把跳起来说:“你个贱人,还敢来鲍家,是我上次没把你打怕吗?”

    鲍十一嘴角上翘,是鄙夷的弧度。

    “你还笑,你这个私生子,有什么资格进鲍家,爹也是瞎了眼了,居然还和你说话?”鲍谦说。

    藏在暗处的苏青看了一眼鲍十一,鲍十一朝他摇摇头,意思是不要出手。

    他是鲍家的嫡长子。鲍十一心里回响着这句话,冷笑,这又蠢又笨的人,鲍家把他当宝贝。

    几株柳树旁鲍夫人也在暗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俩人,丫鬟上前问:“夫人,咱要不要上去帮帮少爷,把那碍眼的贱人给赶走。”

    “不急,先观察观察。”

    “鲍公子,这鲍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吧。”鲍十一说。

    “什么,这鲍家就是我的,我是家中嫡长子,鲍家所有的金银珠宝,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就连你也是我的,你胆敢说出此话,看我不打死你!”鲍谦拿着大扫把就往鲍十一身上抡。

    左右的仆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这鲍谦他们可惹不起。

    鲍十一起先是躲闪,然后是跑,鲍谦满庭院追他,整个庭院变成一团乱麻。

    鲍谦身体肥胖,满脸的油水,身上穿着雪狐裘裳更加显得臃肿,像个粽子一般,追得也费力,大口大口地嘴里冒着热气。

    “你有本事别跑,这会儿不知天高地厚,要像小时候把你打得住进猪圈里你才听话。”鲍谦说。

    鲍十一脸色黑了下来,手中握着早已摩擦生热的碎石,运用轻功飞到了长满青苔的屋檐上。

    “你什么时候学会飞上去的?”鲍谦又是气恼又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屋檐下有个水缸,鲍谦回过头对那些呆愣的仆人说:“还不快给我上去追那小贱人!”

    几个仆人好像瞬间醒悟过来般,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了,一个个上去卖力地上那个水缸想把鲍十一拽下来。

    但是那几个仆人手脚却是不利索,平时端茶倒水倒是很利索,但是手脚并用就好像被封印了般,怎么也上不去那屋檐。

    “这帮蠢猪!”鲍谦咒骂。

    “都给我起开!”仆人们彷徨不已,纷纷让他,鲍谦自己踩了那水缸想要上去。

    但是鲍十一早已观望良久,他看准时机,将手中的小石子射入鲍谦的左脚,鲍谦“哎呦”一声,身子掉入了水缸了,瞬间整个水缸的水都扑了出来,几只青蛙踩在鲍谦的脑袋上被惊醒后“呱呱”地叫着,还有几只不知名的在水中生活的小虫在鲍谦白净硕大的耳朵里钻着。

    “少、少爷!”仆人们惊呆住了。

    鲍十一从水里起身,水生植物的叶片蒙住了他的双眼,他崩溃大叫:“你们、你们快给我捉住他,我要生吞活剥了这贱人!”

    此时看见了这一幕的鲍夫人心头一阵懊悔和生气,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鲍十一手上动了什么东西,所以他儿子才会如此被羞辱,当初就不该在一旁观察,早就应该为自己的儿子出头。

    “谦谦啊。”鲍夫人从仆人的手中接过并扶着他儿子,她定睛一看,见鲍谦身上爬着不知名的小虫,不禁大叫道:“快,快叫郎中!”

    那长长的细虫在鲍谦身上懒羊羊地爬着,貌似在吸鲍谦的血。

    鲍十一在屋檐上冷笑一声,随即飞走了,暗处一旁的苏青也悄声离去。

    屋内的鲍权仍在咳嗽,觉得喉咙间有数知蚂蚁在爬来爬去,又猛地咳嗽一声,血贱洒了床铺,暗红一片。

    鲍无恙啊。他心里默默念叨着他的名字。

    长河边,树木林立,百草丰茂依水而生。

    鲍十一驻足而立,看着这平缓流动的长河,头脑里却回想起十几年前的一幕幕。

    他自出生起,就不受鲍家待见,鲍家十个子女轮流欺负他,母亲和他只能苟活在这世间,母亲教导他要听话,他们身份高贵,反抗只会惹来更多的欺辱,他果然没有反抗,结果是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趴在他们的脚边学狗叫,住进猪圈,让他忍受胯下之辱。他仿佛不再是鲍家的人,而是他们这些身份高贵之人的玩物。

    他也曾幻想过父亲温暖的手掌,亲切的话语,但当他看见父亲给鲍谦寻得状元给他教书时,当他看见鲍权带着鲍谦见各位大臣,而他只能躲在阴暗处时,当他看见他对鲍家的子女们淳淳善诱时,唯独少了他时,当他看见他眼里对他的冷漠与无视时,他的心彻底死了。

    只有他卖力地在背后学武功,终有一天被他看见时,他眼里才会多一点闪光,只有他向他献言进策时,他对他有利用的价值时,他和他之间的关系好像才像父子,同时,为了以防他的猜忌,他还必须装作花天酒地纨绔公子哥的样子,蒙蔽他,蒙蔽世人时,他才能活下去。

    此刻,回望来时跌跌撞撞走的路,唯有长叹息以掩涕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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