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秋意见深，天气日复一日凉下去，扑面的花香舒爽沁人。
秋狩一转眼也过去，只是没有期待中那般有趣，可能是因为，热闹的并非某件事，而是其中的人。
人已经不在身边，余下的事情就空显得无聊冷落。
有成语云白驹过隙，这是形容时光飞逝的，但也可想而知这个词有多迅速。我想，江伯永消失，一定是他骑着时间的白驹走了，所以我追不上他，找不到他的踪影。
护国公府一片哀愁。前朝甚至调动了军队，未果。
我白日亲率一支卫队沿印象中的路线搜寻，甚至查问了西洲年的口供，依照我的记忆，江伯永是为了追西洲年才在人流中走散的。
可西洲年摇头：“我从未见过你那名朋友。”
我把画像捧在他眼前舒展摊开了看，“你再好好回想一下？他是江家小公子，迎击长唐一战，他随军出征，与你同行过一段时日。”
画像上的少年如一块和阗玉般清隽，眉眼弯弯的带了几分笑意，好看是好看，但安静极了。其实这画不够像他，江伯永不会这样乖乖巧巧坐着傻笑的。
他的笑是鲜活的，是旋着身子探丁香枝上、豆蔻梢头，折下一株花时，眼角朝你得意地一勾。
他从前一直在这儿，我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好的。就像这里的所有NPC一样，不定期地刷新在我身边，但是他失踪以后我又很难受，总觉得早知会是这样，当初该对他珍惜一点。
西洲年瞧着我的眼睛问：“他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我觉得这话有很多歧义，板着脸孔说：“他不是因为重要才不该出事。任何人不能在京城的地界，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抢人。”
“哦。”西洲年慢吞吞地笑了笑，“不过，我还是不可能在当时与他遇见。有人想杀我，我受了重伤，一直藏在鼓后，险些昏死不醒。”他说到这里似乎心神不宁，两弯眉蹙起凝滞在额间，“直到你来时，我刚恢复些力气。”
他所说的不假。
鼓楼的楼梯是唯一且直通的，即便我无心留意，下方有羽林卫与刺客在通道缠斗，数十双眼睛都可以对证。
西洲年不是事发后居上，他一开始就在场。漫天的乌鹊是被他的血腥味引来的。
这一条线索断了。倒是让我知道西洲年的性命也水深火热，可能是同样在被暗处的隐患威胁性命，我产生了一点儿同病相怜的错觉。
但这种同情止于我想到西洲年可以发电。
……
“公主，天师大人正在书阁整理古册，请随臣从这边走。”
太史局的庭院共有两方，以一道回廊相连，建筑仿旧前朝的兽脊飞檐，日照正中时，阳光会在青石板上投下各种样式的动物影子。
这是我初次到访这里，进门时被流光溢彩的霞辉迷住了眼睛。
侍从引我沿着石阶走进去，上方屋檐金绿色的剪边像云层一样起伏，刻画着祥瑞的纹样。
风头最盛的植被从早秋的金黄落花，换成了桂树兰枝，这里一年四季总有花开。
陈捷闲慢地抱着一捧蝴蝶封装的册子，亭亭立于书架之中，回身而望，确实很像谦谦公子之流。
然而走近之后方能看清，此三本书的封页分别写着《风流王爷俏十八》、《满朝文武两开花》以及《俏皇子被困围谷场》……
气质全无，意兴全无。
我早已知道陈捷是一种表象与内里极为不符的人，没想到他这样坦荡，见我盯着书名细瞧，只笑了笑道：“这些书都是从礼部侍郎那儿借来的，听说在书坊风靡一时，印得极其好，我便拜读一下。公主也感兴趣么？”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看着这些亲笔所创的孩子，根本不敢与它们相认，心虚地揩了一把手心里的汗水，说起正事。
“公主，我去河西后山瞧过了。您送来的盒子果真有用，我自几年前就未曾再见过那仙人，您却让他开口了。”
其实不是仙人，是电子记录仪。传输舱最大的问题是能源不足，电池和储备电池都被雷劈飞了，无法启动。
但现在今非昔比，西洲年是一种很新颖别致的蓄电池。我发现西洲年的血液可以储能之后，就试着用他做了几节电池。
不过我毕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女人，没有那么冷血将西洲年抽干抹净，只是稍微借他的电力修复河西那具传输舱残骸。
初步启动了仪表盘和记录器，软件程序基本排查无误。接下来就要考虑如何修复舱体。
我将搜刮毕生所学想到的锡铜合金冶炼材料一一书写转告陈捷，“本宫设计了几种方剂，需要炉子炼一炼，不知天师从前修行的师门可有合适的人选……”
道士炼丹，不敬仙班。
不少推动科技的发明都是这门手艺早就的，我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按照当前道士起炉、封炉的方式，锻炼温度大概能稳定维持在一千度，比铁匠铺子不差多少。
更关键是这种有危险性的实验活动，他们有丰富的应对策略。
商议完具体事宜，已经到了正午。
这几天，小厨房每日都按照太医院的方子熬药送到对影宫。
最优质的电池需要最无微不至的照拂。
我能不能离开书中世界全看西洲年的电压够不够了。他千万不能出一点差池。
……
对影宫内没见到西洲年的人影，我四处找了一会，才在锦鲤池边的小亭看到他乘凉。
“原来你躲在这里。”我吩咐婢女在桌上放下食盒，又摊开碗筷，“我让太医院调配了红枣桂圆阿胶人参鹿茸健脾健气汤。”
“嗯。”
西洲年的反应比起最初冷淡多了，他醒来第一天，发现自己竟然受到我如此无微不至的待遇，分外感动，甚至向宫中乐馆的姑姑要来一柄玉笛，执意为我吹奏西凉曲。
等到第二天，第三天……日复一日。
西洲年满腔热烈逐渐冷却，找准了自己的定位。
见到药膳也没有从前那般喜悦了，他有气无力地抚摸着一只花白渐变的猫，仿佛已经看透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猫儿竖起的瞳孔缩成一个窄缝。
我将那碗浓稠得倒杯不撒的汤药往西洲年面前推了推：“西洲年，喝药啦。”
西洲年看了看液体中起伏的植物块茎，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地咬了咬嘴唇，面露抗拒。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拿着汤勺在他眼前打转，循循善诱道，“你的伤刚好，正是虚弱的时候。看医院都说，应该再养养。”
如此这般。在我连哄带骗、旁征博引之下，西洲年终于咽下今天第一口药粥，神色氤氲着古怪的弧光。
我面前竖着光屏，正打开到他的人物界面。
西洲年的各项数值都有细微的变动。然而幅度最明显的还要数血条。
日复一日的补血养生，让西洲年的生命值上限每况愈上。我甚至觉得这样下去，有朝一日全国都能普及家用电器。
西洲年蠕动着嘴唇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深红的汁液，我从光屏移开视线，发现他正掀起眼帘灵光四溢地看着我，一边睫毛挂着溅起来的细小液滴。
相顾无言少许，他忽然说：“你……真的只想让我养病？”
我心虚，顾左右而言之无物：“不然呢？”
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吞吞吐吐地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愿意力尽所能以为报。”
他不知道，他已经在报答了。不然我让他放血算什么。
他吃到一半，又开始偷懒，放下碗问我“有没有梦想”，当然这不是他的原话啦，可他磨磨唧唧了半天，依我看无非是说了这么么一句。
我拿着勺子追着他喂，边说：“我想要的你未必给得了。”
毕竟我现在也拿不准呢。西洲年供电——听上去就很邪门，我和陈捷这个修复传输舱的组合，一个软件工程生，一个道家小生，基本上都是外行人。综合来看，我们简直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瘦死的骆驼当活马医，我根本不敢确信这事儿能成。
“……够贪心的。”西洲年却轻笑了一声，不知所云。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晃了晃杵在他嘴边的银勺，示意他逃不掉的。
他掀起眼皮哀哀盯了我半晌，心下一横，端住剩余半碗药汤，嘴唇如赴死般一抿，喉结上下一滚，仰头饮尽。
他将空碗搁置在石桌上，剑眉一扬：“可否再问公主一件事？”
“但说无妨。”
西洲年用手背摸着嘴角：“公主来自和我不一样的地方，所以我很好奇……那里的人有没有见过月亮？”
我禁不住好笑。“当然，我们还见过你闻所未闻的东西。”
西洲年欣欣然地笑了：“喔。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公主不懂得含蓄。”
“含蓄和月亮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明所以，他说，“在我们这个世界，无论中原人还是西凉，都喜欢用月亮表明爱意。梁国总戏讽西凉无礼制，可西凉人也有自己的委婉情话，我们会告诉心爱的人，‘月亮照在沙丘上’。”
我下意识向外面看去，只见青天白日，更加不懂得他提及此事所谓何故。
西洲年静静地抚着唇，突然低下头，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才沉沉地说道：“意思就是，你该用更合适的方式表明心意。如若是，则是；如若没有，你不能总让我误会，以为获得了你的喜欢。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听闻此话，我一阵阵发晕。因为从前祁战也是这样揣度我的，这些男人一个两个怎么总是自作多情，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言情穿书圣体，举手投足在散发不自知的魅力。
西洲年的话，我选择无视。离开对影宫之后，直接去了太医院找负责配药的李大夫商讨。
“我觉得西洲年还能再加大剂量。”
有精神发桃花癫，看来身体还挺好。
李太医年逾花甲，身材偏瘦而个矮，回话时还喜欢拱手作揖，于是更矮。我只能微微低头倾听，然后震撼不已地听见他语出惊人。
“呃……既然公主有吩咐，这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请问公主，需要修改哪方面的用量？是这个……咳、是要增加壮阳之药，还是补血的贴剂？”
我瞠目结舌：“等等，你还加了什么？你们太医院怎么擅自调药的！”
李太医慌不迭解释：“公主息怒，这益阳草药大多药效温热，有道是虚不受补。微臣等也是顾及西凉驸马当前的情况，才擅自加了补血的药材，望您……”
三言两语下来天都塌了。
“谁告诉你们——”我差点儿破音，心头一动，戛然而止。
这件事怕是有人在使阴招。
李太医抬了抬舌头，讷讷回忆：“是您宫中的姑姑送来的鹿茸山参，特意嘱咐了臣等……”
“公主明查！绝非奴婢所为。”长穗就是“我宫中的姑姑”，听到他这么说，再也不能置之度外，脚下预备着再多迸一个字，就要跟着跪下磕头谢罪。
我眼疾手快扶住她的手肘。
李太医终于反应过来，艾艾补充：“诚然不是这位姑姑。”
我抿唇不发一语。
虚构的政斗是兄弟貌合神离、手足相残；高级的政治斗争是派自己宫女修改别家主子的菜单或者药品。虽然很损，但它好用。
这种招数我熟。沟子文学，亦或者是张素素传书，都是这种路数。若论起来我才是初代版本缔造神。
难怪西洲年每每服药之后，我看他面色立竿见影地红润，还夸太医医术好，却原来是被药性催的。
耍心计耍到他祖奶奶身上了！我有些气闷，暗下决心势必得揪出这个做手脚的人。
秋狩一转眼也过去，只是没有期待中那般有趣，可能是因为，热闹的并非某件事，而是其中的人。
人已经不在身边，余下的事情就空显得无聊冷落。
有成语云白驹过隙，这是形容时光飞逝的，但也可想而知这个词有多迅速。我想，江伯永消失，一定是他骑着时间的白驹走了，所以我追不上他，找不到他的踪影。
护国公府一片哀愁。前朝甚至调动了军队，未果。
我白日亲率一支卫队沿印象中的路线搜寻，甚至查问了西洲年的口供，依照我的记忆，江伯永是为了追西洲年才在人流中走散的。
可西洲年摇头：“我从未见过你那名朋友。”
我把画像捧在他眼前舒展摊开了看，“你再好好回想一下？他是江家小公子，迎击长唐一战，他随军出征，与你同行过一段时日。”
画像上的少年如一块和阗玉般清隽，眉眼弯弯的带了几分笑意，好看是好看，但安静极了。其实这画不够像他，江伯永不会这样乖乖巧巧坐着傻笑的。
他的笑是鲜活的，是旋着身子探丁香枝上、豆蔻梢头，折下一株花时，眼角朝你得意地一勾。
他从前一直在这儿，我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好的。就像这里的所有NPC一样，不定期地刷新在我身边，但是他失踪以后我又很难受，总觉得早知会是这样，当初该对他珍惜一点。
西洲年瞧着我的眼睛问：“他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我觉得这话有很多歧义，板着脸孔说：“他不是因为重要才不该出事。任何人不能在京城的地界，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抢人。”
“哦。”西洲年慢吞吞地笑了笑，“不过，我还是不可能在当时与他遇见。有人想杀我，我受了重伤，一直藏在鼓后，险些昏死不醒。”他说到这里似乎心神不宁，两弯眉蹙起凝滞在额间，“直到你来时，我刚恢复些力气。”
他所说的不假。
鼓楼的楼梯是唯一且直通的，即便我无心留意，下方有羽林卫与刺客在通道缠斗，数十双眼睛都可以对证。
西洲年不是事发后居上，他一开始就在场。漫天的乌鹊是被他的血腥味引来的。
这一条线索断了。倒是让我知道西洲年的性命也水深火热，可能是同样在被暗处的隐患威胁性命，我产生了一点儿同病相怜的错觉。
但这种同情止于我想到西洲年可以发电。
……
“公主，天师大人正在书阁整理古册，请随臣从这边走。”
太史局的庭院共有两方，以一道回廊相连，建筑仿旧前朝的兽脊飞檐，日照正中时，阳光会在青石板上投下各种样式的动物影子。
这是我初次到访这里，进门时被流光溢彩的霞辉迷住了眼睛。
侍从引我沿着石阶走进去，上方屋檐金绿色的剪边像云层一样起伏，刻画着祥瑞的纹样。
风头最盛的植被从早秋的金黄落花，换成了桂树兰枝，这里一年四季总有花开。
陈捷闲慢地抱着一捧蝴蝶封装的册子，亭亭立于书架之中，回身而望，确实很像谦谦公子之流。
然而走近之后方能看清，此三本书的封页分别写着《风流王爷俏十八》、《满朝文武两开花》以及《俏皇子被困围谷场》……
气质全无，意兴全无。
我早已知道陈捷是一种表象与内里极为不符的人，没想到他这样坦荡，见我盯着书名细瞧，只笑了笑道：“这些书都是从礼部侍郎那儿借来的，听说在书坊风靡一时，印得极其好，我便拜读一下。公主也感兴趣么？”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看着这些亲笔所创的孩子，根本不敢与它们相认，心虚地揩了一把手心里的汗水，说起正事。
“公主，我去河西后山瞧过了。您送来的盒子果真有用，我自几年前就未曾再见过那仙人，您却让他开口了。”
其实不是仙人，是电子记录仪。传输舱最大的问题是能源不足，电池和储备电池都被雷劈飞了，无法启动。
但现在今非昔比，西洲年是一种很新颖别致的蓄电池。我发现西洲年的血液可以储能之后，就试着用他做了几节电池。
不过我毕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女人，没有那么冷血将西洲年抽干抹净，只是稍微借他的电力修复河西那具传输舱残骸。
初步启动了仪表盘和记录器，软件程序基本排查无误。接下来就要考虑如何修复舱体。
我将搜刮毕生所学想到的锡铜合金冶炼材料一一书写转告陈捷，“本宫设计了几种方剂，需要炉子炼一炼，不知天师从前修行的师门可有合适的人选……”
道士炼丹，不敬仙班。
不少推动科技的发明都是这门手艺早就的，我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按照当前道士起炉、封炉的方式，锻炼温度大概能稳定维持在一千度，比铁匠铺子不差多少。
更关键是这种有危险性的实验活动，他们有丰富的应对策略。
商议完具体事宜，已经到了正午。
这几天，小厨房每日都按照太医院的方子熬药送到对影宫。
最优质的电池需要最无微不至的照拂。
我能不能离开书中世界全看西洲年的电压够不够了。他千万不能出一点差池。
……
对影宫内没见到西洲年的人影，我四处找了一会，才在锦鲤池边的小亭看到他乘凉。
“原来你躲在这里。”我吩咐婢女在桌上放下食盒，又摊开碗筷，“我让太医院调配了红枣桂圆阿胶人参鹿茸健脾健气汤。”
“嗯。”
西洲年的反应比起最初冷淡多了，他醒来第一天，发现自己竟然受到我如此无微不至的待遇，分外感动，甚至向宫中乐馆的姑姑要来一柄玉笛，执意为我吹奏西凉曲。
等到第二天，第三天……日复一日。
西洲年满腔热烈逐渐冷却，找准了自己的定位。
见到药膳也没有从前那般喜悦了，他有气无力地抚摸着一只花白渐变的猫，仿佛已经看透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猫儿竖起的瞳孔缩成一个窄缝。
我将那碗浓稠得倒杯不撒的汤药往西洲年面前推了推：“西洲年，喝药啦。”
西洲年看了看液体中起伏的植物块茎，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地咬了咬嘴唇，面露抗拒。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拿着汤勺在他眼前打转，循循善诱道，“你的伤刚好，正是虚弱的时候。看医院都说，应该再养养。”
如此这般。在我连哄带骗、旁征博引之下，西洲年终于咽下今天第一口药粥，神色氤氲着古怪的弧光。
我面前竖着光屏，正打开到他的人物界面。
西洲年的各项数值都有细微的变动。然而幅度最明显的还要数血条。
日复一日的补血养生，让西洲年的生命值上限每况愈上。我甚至觉得这样下去，有朝一日全国都能普及家用电器。
西洲年蠕动着嘴唇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深红的汁液，我从光屏移开视线，发现他正掀起眼帘灵光四溢地看着我，一边睫毛挂着溅起来的细小液滴。
相顾无言少许，他忽然说：“你……真的只想让我养病？”
我心虚，顾左右而言之无物：“不然呢？”
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吞吞吐吐地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愿意力尽所能以为报。”
他不知道，他已经在报答了。不然我让他放血算什么。
他吃到一半，又开始偷懒，放下碗问我“有没有梦想”，当然这不是他的原话啦，可他磨磨唧唧了半天，依我看无非是说了这么么一句。
我拿着勺子追着他喂，边说：“我想要的你未必给得了。”
毕竟我现在也拿不准呢。西洲年供电——听上去就很邪门，我和陈捷这个修复传输舱的组合，一个软件工程生，一个道家小生，基本上都是外行人。综合来看，我们简直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瘦死的骆驼当活马医，我根本不敢确信这事儿能成。
“……够贪心的。”西洲年却轻笑了一声，不知所云。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晃了晃杵在他嘴边的银勺，示意他逃不掉的。
他掀起眼皮哀哀盯了我半晌，心下一横，端住剩余半碗药汤，嘴唇如赴死般一抿，喉结上下一滚，仰头饮尽。
他将空碗搁置在石桌上，剑眉一扬：“可否再问公主一件事？”
“但说无妨。”
西洲年用手背摸着嘴角：“公主来自和我不一样的地方，所以我很好奇……那里的人有没有见过月亮？”
我禁不住好笑。“当然，我们还见过你闻所未闻的东西。”
西洲年欣欣然地笑了：“喔。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公主不懂得含蓄。”
“含蓄和月亮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明所以，他说，“在我们这个世界，无论中原人还是西凉，都喜欢用月亮表明爱意。梁国总戏讽西凉无礼制，可西凉人也有自己的委婉情话，我们会告诉心爱的人，‘月亮照在沙丘上’。”
我下意识向外面看去，只见青天白日，更加不懂得他提及此事所谓何故。
西洲年静静地抚着唇，突然低下头，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才沉沉地说道：“意思就是，你该用更合适的方式表明心意。如若是，则是；如若没有，你不能总让我误会，以为获得了你的喜欢。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听闻此话，我一阵阵发晕。因为从前祁战也是这样揣度我的，这些男人一个两个怎么总是自作多情，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言情穿书圣体，举手投足在散发不自知的魅力。
西洲年的话，我选择无视。离开对影宫之后，直接去了太医院找负责配药的李大夫商讨。
“我觉得西洲年还能再加大剂量。”
有精神发桃花癫，看来身体还挺好。
李太医年逾花甲，身材偏瘦而个矮，回话时还喜欢拱手作揖，于是更矮。我只能微微低头倾听，然后震撼不已地听见他语出惊人。
“呃……既然公主有吩咐，这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请问公主，需要修改哪方面的用量？是这个……咳、是要增加壮阳之药，还是补血的贴剂？”
我瞠目结舌：“等等，你还加了什么？你们太医院怎么擅自调药的！”
李太医慌不迭解释：“公主息怒，这益阳草药大多药效温热，有道是虚不受补。微臣等也是顾及西凉驸马当前的情况，才擅自加了补血的药材，望您……”
三言两语下来天都塌了。
“谁告诉你们——”我差点儿破音，心头一动，戛然而止。
这件事怕是有人在使阴招。
李太医抬了抬舌头，讷讷回忆：“是您宫中的姑姑送来的鹿茸山参，特意嘱咐了臣等……”
“公主明查！绝非奴婢所为。”长穗就是“我宫中的姑姑”，听到他这么说，再也不能置之度外，脚下预备着再多迸一个字，就要跟着跪下磕头谢罪。
我眼疾手快扶住她的手肘。
李太医终于反应过来，艾艾补充：“诚然不是这位姑姑。”
我抿唇不发一语。
虚构的政斗是兄弟貌合神离、手足相残；高级的政治斗争是派自己宫女修改别家主子的菜单或者药品。虽然很损，但它好用。
这种招数我熟。沟子文学，亦或者是张素素传书，都是这种路数。若论起来我才是初代版本缔造神。
难怪西洲年每每服药之后，我看他面色立竿见影地红润，还夸太医医术好，却原来是被药性催的。
耍心计耍到他祖奶奶身上了！我有些气闷，暗下决心势必得揪出这个做手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