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了针工局。
去乾清宫的路上，我才从太监的口中得知，那位嬷嬷原是宫中皇子公主们的乳娘，因为年岁大了眼睛看不见了，才被人打发到针工局。
乾清宫的活计并不轻松，因时刻要人守着，当差的宫人们每日午时换一次差。
我有幸被调进宫内洒扫，却也无法近身服侍皇帝，但我并不心急，半月便将宫内的人员分配摸了清楚。
皇后早逝，皇上虽正值壮年却无心情爱，大半时间都宿在乾清宫内。
除了整理政务，便是作画读书，并没什么特别的闲情雅致。
这一日晌午，我同殿中值守的宫人交接完，便站在内殿中的博古架前一件一件擦拭古器。
这些古器十分贵重，多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古董，每次做这活计时我都精神高度集中，不敢出一点差错。
正当我擦拭时，外面传来一声通报：“锦阳公主驾到——”
殿内众宫人纷纷跪下行礼，我手下一顿，转身跟着跪了下来。
皇帝见到公主来龙颜大悦，立刻吩咐人端上藩国新上贡来的茶点，公主倒也不拘束，同皇帝撒娇似的说了会儿话。
足以看出她是很受皇帝宠爱的。
那上一世公主的死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不解，却没注意到公主已经走到了我身边。
啪的一声，一个鎏金挑丝的珐琅器忽然掉在我身旁，裂成了碎片。
“怎么回事？”皇上话中隐有怒气。
我忙跪地求饶：“奴婢该死！”
“父皇——”一旁突然传来公主的声音，“是我一时没拿稳罢了，父皇不会怪罪我吧？”
听到这话，皇上无奈地揉了揉额角：“那可是你祖父最珍视的珐琅器......罢了，我再叫人做一只一模一样的便是。”
“父皇真疼我！”
皇上大手一挥：“速速收拾了，莫要伤着锦阳！”
我跪在地上徒手收拾碎片，锦阳公主就站在我身侧，我甚至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花露香，前世她最爱各种香甜的花露味，我却不喜。
香气馥郁，会让人心志动摇。
可今日，我却贪恋地闻了闻。
“哎呀！你怎么受伤了？”
我的思绪被拉回，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指尖被瓷片刺破了，血一滴一滴流了出来。
锦阳又道：“父皇，快叫太医来给她看看吧！”
如此严重的殿前失仪，若按往常，掌事太监早派人将我拖下去，打个三十大板且算罢。
但锦阳却还想因为我一个宫女寻太医来，这简直是胡闹！
然偏锦阳单纯善良，这样的要求，皇上却也不会真的同她生气，只按她说的当真请了太医来。
圆面小眼的年轻太医为我包扎好伤口后，顺势替我诊了脉：“脉象沉塞，脾虚气郁，需开些药来好好调理一段时间才是。”
我余光瞥过上座的明黄色，阻拦道：“奴婢这可算老毛病了，平日便在吃药调理，大人不用如此费心。”
年轻的御医身上多少都带着些傲气，听到我这话果然问：“哦？你都吃些什么药？”
我回：“陈曲炒白茯苓、附子泡裂去皮、干姜半两，丁香五十粒，每服一钱匕炒熟，白汤点服。”
太医显然一怔，道：“却是不错。”
我笑着说：“奴婢入宫前曾学过一些岐黄之术，乡野之流，入不得您的眼。”
年轻的太医仔细将这药方思索一遍，竟然开始两眼放光：“姑娘实在过谦！我瞧这药方倒是十分精妙，不知姑娘是师从何处——”
锦阳公主适时截断了他的话：“王太医，你快些诊治吧！人家还要去当差呢！”
王太医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忙提笔写下止血的药方。
我却注意到从上头落下来的一道视线，低着头心如擂鼓。
等了这么长时间，机会终于来到面前，我不会错过。
唯一遗憾的是，这机会的开端又同公主有了关联。
但公主不过是随手施舍善意，我不是她宫中的人，即便日后事发，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
太医走后，公主也离开了，皇上果然叫我过去问话。
“你懂医？”
我跪伏在地上，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回答：“奴婢入宫前曾跟着一位民间郎中学会一些，称不上是懂医。”
皇上却很感兴趣，问：“那位郎中是何处的？”
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奴婢原是胶州人士，家中遭了洪灾后便流落至济南，沈老爷看我可怜才收留我，也教授了我一些医术——”
“沈？可是那位闻名天下的医科圣手沈大夫！”皇帝双眸一亮，上身微微前倾。
“奴婢不知。”
皇上失望了一瞬，问：“你可知他如今人在何处？我这就派人去寻他！”
我犹豫道：“沈老爷已经不在了......他常年为人免费诊治，早已积劳成疾，将医术传授给我之后就去了。”
外祖父的确已经不在了。
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他一生行善，最终却成了皇帝巩固权力的牺牲品。
外祖父医术高明，早年间因治好不少人的顽疾闻名天下，后来隐姓埋名在济南买了处宅院，再没什么大人物能找到他。
他应当是厌倦了自己的医术只能成为权贵的工具。
如今他的后人也只剩我一个了。
皇上一阵怅然，看向我的视线都变得慎重：“一定是沈大夫......你当真是他唯一的弟子？”
我心中冷讽，面上恭敬地答：“据奴婢所知，是这样的。”
上一世刺杀他时，我便发现他的身子似乎不如平日见到那般硬朗，当时殿内一股浓重的药味，进入乾清宫后我也更加确认了这个事实。
皇上有不为人知的隐疾。
他想将权力都握在自己手中，一定比任何人都惜命。
“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我深吸一口气，仰起了头。
皇上失神了一瞬，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婢嫣芸。”
皇上思索片刻，道：“你日后就在我身边伺候罢，这几日先回去将伤养好。”
我领命退下，走在乾清宫外，日头正烈，我却心冷如刀。
嫣芸、晏云。
狗皇帝，你果然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
顺理成章地，我被抱上了龙床。
情爱之余，我替皇上诊脉、又将药物研磨添进吃食，皇帝的头风日渐好转，对我亦是更加喜爱。
从那以后，皇上日日痴缠于我，除上朝外不踏出乾清宫一步，只让我相伴左右。
而前世的公主之死，我也随之发现了一些端倪。
因皇上喜欢我的手法，皇上批阅奏折时，我常在一旁相伴。
某次我偶然瞥见批评以永昌侯为首的旧时贵族的折子，从那之后，这一类的折子越来越多，而永昌侯也在几日后被调离京城、前往九边重镇督修边墙。
从这之中不难看出，皇上早已下定决心想要除掉庞大的旧时勋贵，且不惜一切手段。
我不禁想，这手段中也包括牺牲自己的女儿吗？
然而很快，我的想法得到了验证。
宫中宴会，隆冬已至，我作为皇帝的宠妃相伴出席。
没错，我已经被封为妃子。宫女出身的我自是受到了不少阻拦，然皇上一意孤行，为我赐名：宁妃。
宁心解忧，皇上已经十分看重我。
席间，我刻意无视了太子嫉恨的视线，陪在皇帝身边尽心侍候。
歌舞升平，公主似是玩得十分尽兴，我远远地看着台下的她，她的笑依然是那么纯净。
青莲站在她身边，二人的亲昵如同姐妹。
我心头隐隐发酸，上一世，那个位置原是我的。
可如今看到她这么肆意地欢笑，我还有什么遗憾呢？
我不该再有遗憾。
皇上突然提出让永昌侯世子做驸马一事：“锦阳，你可愿意？”
我大吃一惊，忙抬起头，遥遥和青莲对视一眼。
紧接着，公主身上的衣裳被酒泼脏，请罪后离开了席面。
永昌侯世子却是一脸愉悦，一副公主答应了便立刻要谢主隆恩的模样。
我浑身都在颤抖。
前世公主被永昌侯的贴身侍卫所杀，如果这事被调查出来，永昌侯府一族的下落是什么？
我不敢细想。
勋贵诛杀皇族，无异于谋反。
原来这一步棋，皇帝早就想好了要牺牲公主。
我以身体不适为由提早离席，回宫的路上却被人拦了去路。
太子不顾我的意愿，支开我身边的宫女，又将我拉至一旁的御花园中，一脸阴沉道：“你倒是野心不小！”
我甩开他的手，向后退几步保持距离：“殿下慎言！”
然而我的行为却彻底激怒了太子，太子直接将我按在石桌上，恶狠狠道：“是你先找上门来的！谁允许你又去找旁人？”
我这时忽然头脑发昏，倒像是中了什么药似的，双腿直发软。
“你说的旁人可是你的父皇！”我慌忙开口，想以此点醒他。
可越是得不到的越让人发狂，太子显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便要往我身上扑。
若是此刻被人看到，那我先前所做的一切全都功亏一篑！
啊——
我拼尽全力往太子肩头狠狠咬了下去，太子痛得霎时后退几步，我忙趁这机会想要逃走。
太子却再次抓住了我的手。
就在我绝望之时，树丛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太子下意识停顿下来，我趁此机会仓皇逃走。
然而从御花园跑出来的路上，我却总是能闻到那股若有似无的花露清香。
是她吗？
我没再细想，狼狈地离开了御花园。
皇帝既然决定了要利用锦阳除掉永昌侯，那一次失败自是不会让他善罢甘休。
为了不让公主再次掉入火坑，我密切关注着皇帝的动向，试图揣测出他的下一步动作。
一个月后，除夕将至，皇帝宴请众大臣同贺新岁。
锦阳在这一天盛装出席，又在席间喝得半醉，皇上疼爱她，允她今晚宿在宴席东面的偏殿。
我知道行动已经开始了，紧随其后离开了宴席。
锦阳被青莲搀扶着，似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身后还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位红帽太监。
我一咬牙，出声叫住那太监：“怎么我绕了这许久都不知该怎么走？你来帮我引路。”
太监犹豫片刻，看到锦阳公主进了一间殿内后，还是不敢怠慢了我。
等他将我引出这偏殿后，我转头又走了回去。
我脚步匆匆，生怕耽搁太久，按照记忆推开了那间屋子的门。
“快带公主离开这里！”我一开门便立刻低声说道。
殿内，公主正端正地坐在桌前，看上去无比清醒。
我怔在门口，屋外大雪纷飞，将我唇边的声音一点点淹没。
那晚，永昌侯世子被人安排去了西面的偏殿，而东面大门紧闭的殿内，有人一夜未眠。
次日，锦阳公主主动提出要与永昌侯世子成亲。
皇帝虽觉有些古怪，但结果没有出差错，当即赐下圣旨。
从那之后，皇帝在我宫内停留的时间也变长了，倒像是即将除掉心头大患，才得以放松片刻。
而我暗中在药丸中加入一剂药材，皇帝也对我愈加依赖。
这不免又招来朝中非议，当中一人看我的眼神却越发阴毒，在我面前出现得越发频繁。
甚至某次在御书房时，太子公然在皇帝面前提起红颜祸国的杨贵妃之典故，惹得皇帝当场让他滚出去！
出去前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像一条毒蛇般冰凉阴狠，我勾了勾红唇，早已在暗处设好圈套。
二月，锦阳公主大婚，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皇上为表重视，亲临永昌侯府，朝中大臣亦是无一缺席。
我暗中朝太子递出眼神，悄悄在他身前丢下帕子。
得不到的白月光总是让人轻易失去理智。
众人听到我的尖叫声时，太子已经无处可逃。
皇帝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被自己儿子压在身下时，立时震怒：“太子不遵祖德，暴戾□□，愧坐东宫！”
太子面如死灰瘫跪在地上，被拉走时还发疯似的朝我喊：“都怪她！是她诱我在先！父皇——”
既已决定设出此局，我自然知道皇上也会对我心生嫌隙，但能将太子拉下马，我的目的便已经达到。
我被皇帝贬为才人。众人离开之时，我看到当中的一抹大红喜服，紧攥的双手终于缓缓松开。
去乾清宫的路上，我才从太监的口中得知，那位嬷嬷原是宫中皇子公主们的乳娘，因为年岁大了眼睛看不见了，才被人打发到针工局。
乾清宫的活计并不轻松，因时刻要人守着，当差的宫人们每日午时换一次差。
我有幸被调进宫内洒扫，却也无法近身服侍皇帝，但我并不心急，半月便将宫内的人员分配摸了清楚。
皇后早逝，皇上虽正值壮年却无心情爱，大半时间都宿在乾清宫内。
除了整理政务，便是作画读书，并没什么特别的闲情雅致。
这一日晌午，我同殿中值守的宫人交接完，便站在内殿中的博古架前一件一件擦拭古器。
这些古器十分贵重，多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古董，每次做这活计时我都精神高度集中，不敢出一点差错。
正当我擦拭时，外面传来一声通报：“锦阳公主驾到——”
殿内众宫人纷纷跪下行礼，我手下一顿，转身跟着跪了下来。
皇帝见到公主来龙颜大悦，立刻吩咐人端上藩国新上贡来的茶点，公主倒也不拘束，同皇帝撒娇似的说了会儿话。
足以看出她是很受皇帝宠爱的。
那上一世公主的死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不解，却没注意到公主已经走到了我身边。
啪的一声，一个鎏金挑丝的珐琅器忽然掉在我身旁，裂成了碎片。
“怎么回事？”皇上话中隐有怒气。
我忙跪地求饶：“奴婢该死！”
“父皇——”一旁突然传来公主的声音，“是我一时没拿稳罢了，父皇不会怪罪我吧？”
听到这话，皇上无奈地揉了揉额角：“那可是你祖父最珍视的珐琅器......罢了，我再叫人做一只一模一样的便是。”
“父皇真疼我！”
皇上大手一挥：“速速收拾了，莫要伤着锦阳！”
我跪在地上徒手收拾碎片，锦阳公主就站在我身侧，我甚至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花露香，前世她最爱各种香甜的花露味，我却不喜。
香气馥郁，会让人心志动摇。
可今日，我却贪恋地闻了闻。
“哎呀！你怎么受伤了？”
我的思绪被拉回，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指尖被瓷片刺破了，血一滴一滴流了出来。
锦阳又道：“父皇，快叫太医来给她看看吧！”
如此严重的殿前失仪，若按往常，掌事太监早派人将我拖下去，打个三十大板且算罢。
但锦阳却还想因为我一个宫女寻太医来，这简直是胡闹！
然偏锦阳单纯善良，这样的要求，皇上却也不会真的同她生气，只按她说的当真请了太医来。
圆面小眼的年轻太医为我包扎好伤口后，顺势替我诊了脉：“脉象沉塞，脾虚气郁，需开些药来好好调理一段时间才是。”
我余光瞥过上座的明黄色，阻拦道：“奴婢这可算老毛病了，平日便在吃药调理，大人不用如此费心。”
年轻的御医身上多少都带着些傲气，听到我这话果然问：“哦？你都吃些什么药？”
我回：“陈曲炒白茯苓、附子泡裂去皮、干姜半两，丁香五十粒，每服一钱匕炒熟，白汤点服。”
太医显然一怔，道：“却是不错。”
我笑着说：“奴婢入宫前曾学过一些岐黄之术，乡野之流，入不得您的眼。”
年轻的太医仔细将这药方思索一遍，竟然开始两眼放光：“姑娘实在过谦！我瞧这药方倒是十分精妙，不知姑娘是师从何处——”
锦阳公主适时截断了他的话：“王太医，你快些诊治吧！人家还要去当差呢！”
王太医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忙提笔写下止血的药方。
我却注意到从上头落下来的一道视线，低着头心如擂鼓。
等了这么长时间，机会终于来到面前，我不会错过。
唯一遗憾的是，这机会的开端又同公主有了关联。
但公主不过是随手施舍善意，我不是她宫中的人，即便日后事发，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
太医走后，公主也离开了，皇上果然叫我过去问话。
“你懂医？”
我跪伏在地上，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回答：“奴婢入宫前曾跟着一位民间郎中学会一些，称不上是懂医。”
皇上却很感兴趣，问：“那位郎中是何处的？”
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奴婢原是胶州人士，家中遭了洪灾后便流落至济南，沈老爷看我可怜才收留我，也教授了我一些医术——”
“沈？可是那位闻名天下的医科圣手沈大夫！”皇帝双眸一亮，上身微微前倾。
“奴婢不知。”
皇上失望了一瞬，问：“你可知他如今人在何处？我这就派人去寻他！”
我犹豫道：“沈老爷已经不在了......他常年为人免费诊治，早已积劳成疾，将医术传授给我之后就去了。”
外祖父的确已经不在了。
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他一生行善，最终却成了皇帝巩固权力的牺牲品。
外祖父医术高明，早年间因治好不少人的顽疾闻名天下，后来隐姓埋名在济南买了处宅院，再没什么大人物能找到他。
他应当是厌倦了自己的医术只能成为权贵的工具。
如今他的后人也只剩我一个了。
皇上一阵怅然，看向我的视线都变得慎重：“一定是沈大夫......你当真是他唯一的弟子？”
我心中冷讽，面上恭敬地答：“据奴婢所知，是这样的。”
上一世刺杀他时，我便发现他的身子似乎不如平日见到那般硬朗，当时殿内一股浓重的药味，进入乾清宫后我也更加确认了这个事实。
皇上有不为人知的隐疾。
他想将权力都握在自己手中，一定比任何人都惜命。
“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我深吸一口气，仰起了头。
皇上失神了一瞬，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婢嫣芸。”
皇上思索片刻，道：“你日后就在我身边伺候罢，这几日先回去将伤养好。”
我领命退下，走在乾清宫外，日头正烈，我却心冷如刀。
嫣芸、晏云。
狗皇帝，你果然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
顺理成章地，我被抱上了龙床。
情爱之余，我替皇上诊脉、又将药物研磨添进吃食，皇帝的头风日渐好转，对我亦是更加喜爱。
从那以后，皇上日日痴缠于我，除上朝外不踏出乾清宫一步，只让我相伴左右。
而前世的公主之死，我也随之发现了一些端倪。
因皇上喜欢我的手法，皇上批阅奏折时，我常在一旁相伴。
某次我偶然瞥见批评以永昌侯为首的旧时贵族的折子，从那之后，这一类的折子越来越多，而永昌侯也在几日后被调离京城、前往九边重镇督修边墙。
从这之中不难看出，皇上早已下定决心想要除掉庞大的旧时勋贵，且不惜一切手段。
我不禁想，这手段中也包括牺牲自己的女儿吗？
然而很快，我的想法得到了验证。
宫中宴会，隆冬已至，我作为皇帝的宠妃相伴出席。
没错，我已经被封为妃子。宫女出身的我自是受到了不少阻拦，然皇上一意孤行，为我赐名：宁妃。
宁心解忧，皇上已经十分看重我。
席间，我刻意无视了太子嫉恨的视线，陪在皇帝身边尽心侍候。
歌舞升平，公主似是玩得十分尽兴，我远远地看着台下的她，她的笑依然是那么纯净。
青莲站在她身边，二人的亲昵如同姐妹。
我心头隐隐发酸，上一世，那个位置原是我的。
可如今看到她这么肆意地欢笑，我还有什么遗憾呢？
我不该再有遗憾。
皇上突然提出让永昌侯世子做驸马一事：“锦阳，你可愿意？”
我大吃一惊，忙抬起头，遥遥和青莲对视一眼。
紧接着，公主身上的衣裳被酒泼脏，请罪后离开了席面。
永昌侯世子却是一脸愉悦，一副公主答应了便立刻要谢主隆恩的模样。
我浑身都在颤抖。
前世公主被永昌侯的贴身侍卫所杀，如果这事被调查出来，永昌侯府一族的下落是什么？
我不敢细想。
勋贵诛杀皇族，无异于谋反。
原来这一步棋，皇帝早就想好了要牺牲公主。
我以身体不适为由提早离席，回宫的路上却被人拦了去路。
太子不顾我的意愿，支开我身边的宫女，又将我拉至一旁的御花园中，一脸阴沉道：“你倒是野心不小！”
我甩开他的手，向后退几步保持距离：“殿下慎言！”
然而我的行为却彻底激怒了太子，太子直接将我按在石桌上，恶狠狠道：“是你先找上门来的！谁允许你又去找旁人？”
我这时忽然头脑发昏，倒像是中了什么药似的，双腿直发软。
“你说的旁人可是你的父皇！”我慌忙开口，想以此点醒他。
可越是得不到的越让人发狂，太子显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便要往我身上扑。
若是此刻被人看到，那我先前所做的一切全都功亏一篑！
啊——
我拼尽全力往太子肩头狠狠咬了下去，太子痛得霎时后退几步，我忙趁这机会想要逃走。
太子却再次抓住了我的手。
就在我绝望之时，树丛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太子下意识停顿下来，我趁此机会仓皇逃走。
然而从御花园跑出来的路上，我却总是能闻到那股若有似无的花露清香。
是她吗？
我没再细想，狼狈地离开了御花园。
皇帝既然决定了要利用锦阳除掉永昌侯，那一次失败自是不会让他善罢甘休。
为了不让公主再次掉入火坑，我密切关注着皇帝的动向，试图揣测出他的下一步动作。
一个月后，除夕将至，皇帝宴请众大臣同贺新岁。
锦阳在这一天盛装出席，又在席间喝得半醉，皇上疼爱她，允她今晚宿在宴席东面的偏殿。
我知道行动已经开始了，紧随其后离开了宴席。
锦阳被青莲搀扶着，似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身后还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位红帽太监。
我一咬牙，出声叫住那太监：“怎么我绕了这许久都不知该怎么走？你来帮我引路。”
太监犹豫片刻，看到锦阳公主进了一间殿内后，还是不敢怠慢了我。
等他将我引出这偏殿后，我转头又走了回去。
我脚步匆匆，生怕耽搁太久，按照记忆推开了那间屋子的门。
“快带公主离开这里！”我一开门便立刻低声说道。
殿内，公主正端正地坐在桌前，看上去无比清醒。
我怔在门口，屋外大雪纷飞，将我唇边的声音一点点淹没。
那晚，永昌侯世子被人安排去了西面的偏殿，而东面大门紧闭的殿内，有人一夜未眠。
次日，锦阳公主主动提出要与永昌侯世子成亲。
皇帝虽觉有些古怪，但结果没有出差错，当即赐下圣旨。
从那之后，皇帝在我宫内停留的时间也变长了，倒像是即将除掉心头大患，才得以放松片刻。
而我暗中在药丸中加入一剂药材，皇帝也对我愈加依赖。
这不免又招来朝中非议，当中一人看我的眼神却越发阴毒，在我面前出现得越发频繁。
甚至某次在御书房时，太子公然在皇帝面前提起红颜祸国的杨贵妃之典故，惹得皇帝当场让他滚出去！
出去前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像一条毒蛇般冰凉阴狠，我勾了勾红唇，早已在暗处设好圈套。
二月，锦阳公主大婚，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皇上为表重视，亲临永昌侯府，朝中大臣亦是无一缺席。
我暗中朝太子递出眼神，悄悄在他身前丢下帕子。
得不到的白月光总是让人轻易失去理智。
众人听到我的尖叫声时，太子已经无处可逃。
皇帝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被自己儿子压在身下时，立时震怒：“太子不遵祖德，暴戾□□，愧坐东宫！”
太子面如死灰瘫跪在地上，被拉走时还发疯似的朝我喊：“都怪她！是她诱我在先！父皇——”
既已决定设出此局，我自然知道皇上也会对我心生嫌隙，但能将太子拉下马，我的目的便已经达到。
我被皇帝贬为才人。众人离开之时，我看到当中的一抹大红喜服，紧攥的双手终于缓缓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