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

    婆娑树影下,身形瘦削的少女裹紧了外衣。

    哈气成雾的天气里,她被冻得瑟瑟发抖,频频搓手跺脚。

    不时举目四望,似在等人。

    寒风吹红了她原本白皙的面颊。

    林虚舟着一身黑衣,谨慎避在墙后的阴影里,出神看她。

    犹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她刚搬到她舅舅家的那晚。

    时值盛夏,她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阁楼,出了一身汗。

    屋中闷热,她推窗探头,像只慵懒的猫,趴在窗边微眯着眼,仰脸去接习习拂面的夜风。

    微风拨开了她汗湿的额发,她的脸因炎热泛着诱人的潮红色。

    他那时就在窗后。因噩梦惊醒摸黑行至窗边,本打算抽根烟,却因看她看得太入神,一直到她屋里熄了灯,他都没能把烟点上。

    有一满身酒气的男人在她身边打转,目光轻佻地在打量她。

    骆觉溪警惕扫了他几眼,往边上走远了些。

    夜深,这一处没什么人。

    男人观望了一圈,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三两步跟过去,一把揪住了她背上的书包,边把她往路边的草丛里拖,边伸手欲捏揉她嫩滑的小脸。

    骆觉溪扭身挣扎,大骂了声“滚”,在他伸来的手背上狠咬了一口。

    男人被咬疼了手,看了眼手背上咬出血的牙印,恼羞成怒,举高了手要打她。

    “干什么呢你?”

    有人突然出声,喝止了他的暴行。

    林虚舟循声看向来人。

    辨出了对方的样貌,他刚迈出的步子又退了回去。偏头将遮面的口罩往上拉了拉,压低帽檐,避进了阴影处。

    *

    穿着便装的李姓警察推开了欲对骆觉溪动手的醉酒男人,用力指了指他,厉声道:“你要对我家丫头做什么?信不信我给你逮局子里去?”

    骆觉溪没料到他会出现,顿时一惊,下意识往边上看了看。没见林虚舟露面,她这才暗松了口气。

    醉酒男人被推得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他扶树堪堪站稳,见来人把那漂亮小姑娘护在了身后,霎时酒醒了几分。摆了摆手,打着哈哈道:“误会误会,不好意思,喝多了认错了人。”

    李姓警察又训了醉酒男几句。

    骆觉溪的心思有些飘,没注意听他们说了什么。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儿?”李姓警察问。

    “没事。”骆觉溪回神应话,这才发现方才骚扰她的醉酒男不知何时已经走远了。她紧了紧装满伤药的书包肩带,佯装自然道:“李叔,你怎么在这?”

    “今天我轮休,出来给媳妇跑腿买瓶料酒。”李姓警察朝她晃了晃手中装了瓶料酒的购物袋,想起刚才的事,心有余悸道:“得亏我刚好经过,不然刚刚那混蛋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你以后可得长个心,这一片醉鬼多,晚上尽量别在这周围转悠。”

    骆觉溪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李叔。”

    “对了,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干嘛呢?”李姓警察问。

    “我……”骆觉溪稍一琢磨,寻了个合适的借口,道:“我想在这周围找找有没有合适我做的活。”

    “找活?”李姓警察很快反应过来,“你是缺钱吗?”

    他在裤子口袋里掏了掏,取出钱包,将钱包里的钱尽数掏出,都递给了她:“我身上现在就这么多,你先拿着。我不是给你留了电话嘛,回头你需要钱就打给我。”

    “不用了李叔,你已经帮我很多了,”骆觉溪急忙把他递来的钱往回推,“钱的问题我自己可以解决,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一孩子能挣几个钱,”李姓警察挺坚持地把钱塞进了她的外衣口袋,“别觉得心理有压力,这钱就当是叔借给你的。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好好读书,等以后挣了钱再还给叔就行。”

    骆觉溪拗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能把他塞来的钱给推回去。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钱,道:“那就谢谢李叔了,这钱我以后一定会还的。”

    “不谢,举手之劳的事。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外头不太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麻烦了李叔,我自己回去就行。”

    “就刚刚那种情况,你一个小丫头可应付不过来。别跟叔客气。”

    ……

    话音远去。

    目视着那两道骑着自行车并行的身影拐出了视野尽头,林虚舟收回了目光。

    裹着纱布的掌心还在往外溢血,有些刺痛。

    他低头看了眼掌心里那抹刺目的猩红,转身移步,往夜的更深处迈行。

    *

    骆觉溪将阁楼的窗户推开一丝缝,隔着窗缝小心翼翼地往外观望了一圈。

    确认好心的李姓警察已经离开了,她这才松了口气。拿上装了伤药的书包,急匆匆奔下楼。

    回到与林虚舟约定见面的地方,她把自行车停在树下。

    实在是太冷了,她搓着胳膊蜷蹲在路边,不时往路的两端望一眼。

    一直等到后半夜,仍没见到他的身影。

    她的脸都冻僵了,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把高领的毛衣又往上拉了拉。

    怀疑他是没看到她给他发的短信。或是,他之前已经来过了,却没见她在这,就又走了?

    她思索片刻,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僵硬的手指不太灵活,她只能慢慢的逐字在键盘上敲打。

    【我还在等你。】

    【说好的。你不来,我不走。别想着逃避,我会一直等到你来。】

    两条短信接连发出,她抓着手机盯着屏幕等了会儿。

    他始终没有回应她。

    虽是意料之中,但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手机揣回兜,她裹紧外衣原地蹦了几下。

    天蒙蒙亮,卖爆米花的商贩在路的斜对面支起了小摊。

    商贩动作利落地将袋中的玉米粒倒进爆谷机里,加入适量白糖,使用加力棒将盖子拧紧。炉中添上柴火,引燃。他戴上了干活用的手套,转动炉子把手,黑漆漆的转炉在火上炙烤。

    骆觉溪出神看着不远处那一簇看着很温暖的火苗。

    在寒风中等了一宿,有些疲累。她揉了揉酸胀的眼正欲打哈欠,忽听得“嘭——”的一声巨响。

    商贩将爆谷筒塞进了一个特制的口袋,压力棒放在锅口较长的卡口处,一脚踩住转炉,一手握住压力棒用力一掰。伴着一声震耳的巨响,热腾腾香喷喷的爆米花出炉了。

    骆觉溪顿时被吓一激灵,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

    林虚舟抬了抬帽檐,望着不远处被爆谷机吓了一跳的骆觉溪。

    她太倔了。说是要等他,即便是已经跟着那个好心的警察走了,也还是又偷偷溜了回来。

    他许是太了解她,总有预感她还会折返。

    偏离约定的地点走开没多远,他又退了回去。不出他所料,他等了没多久,她那辆哐当作响的自行车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他没勇气去见她,却又忍不住想再看她一眼,迟迟没有离开。

    见她一直不走,他又给自己寻了个合理的借口,担心她一个人在外头不安全,得守着她。

    她等了他一夜,他也守了她一夜。

    空着肚子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她该是饿了。

    林虚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爆米花摊,把手伸进口袋,捏了捏袋中仅剩的十块钱纸币。

    要不,给她买份爆米花吃?

    他刚动了这心思,步子还没来得及迈开,腰间忽地传来一阵刺痛。

    身后有一黑影蹑手蹑脚地行至他身后,趁他分神不备,攥紧刀柄将匕首刺入了他的身体。

    事发突然,林虚舟怔了一下,慢半拍低头看向被插了把刀的位置。

    猩红的血顺着刀口成股地在往下滴淌。

    握刀的手在发抖。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陈明朗神色恍惚,边低着声碎碎念,边用力将刀子拔出,握着染血的匕首惊慌退行了几步。

    林虚舟捂住伤口扶墙堪堪站稳,血水溢出指缝,滴落脚边。

    他痛到额角青筋暴起,偏头往骆觉溪的方位看去。担心这边的响声会把她招来,愣是咬紧了牙关一点声都没有发出。

    “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是你要杀我!是你!”陈明朗的声音逐渐扬起。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情绪陡然间变得激动起来,两手握刀,染血的刀尖对准了他:“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

    林虚舟下意识想捂他的嘴,没顾上避开他刺来的尖刀,扑过去将他摁在了地上。

    “嘭——”爆米花摊又发出一声巨响,恰盖住了两人的扭打声。

    骆觉溪蹲在树下蜷成一团。声音实在太大了,震得她耳鸣。她紧捂住耳朵,凝神看商贩分装刚出炉的爆米花。

    腹部又中了一刀。

    林虚舟徒手握住了刀刃,掌心里还没愈合的伤口再次破开,鲜血直流,伤可见骨。他痛到浑身战栗,一双眼变得血红。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陈明朗像只疯狗一样在地上蠕动挣扎,被夺了刀,他连挠带咬,目露凶光:“都是因为骆觉溪那个贱人!是那个贱人的错!都是那个贱人的错!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把你们所有人都杀掉!”

    听他提及“骆觉溪”,林虚舟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眉心蹙起:“你说,你要杀了谁?”

    “我要杀了你!”陈明朗口沫横飞。

    “除了我,你还想杀谁?”

    “骆觉溪!我要杀了她!我要把你们都杀……唔……”

    陈明朗的后半句话被血沫呛在了嗓子眼里。

    林虚舟手起刀落,一刀割破了他的喉咙。他被血水呛咳,喘不上气,捂住被割破的喉管痛苦呻.吟。

    “啊——”

    有路人经过,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到,惊声尖叫。

    陈明朗倒在血泊里抽搐了一阵,短短几分钟,已没了动静。

    一双眼至死也没能闭上。

    “杀人了!”

    “杀人了!”

    惊慌失措地叫喊声、混乱的走步声,塞满了耳朵。

    林虚舟被溅了一脸的血。他强撑着,等着陈明朗咽了气,才松开了手中的刀。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伴着匕首哐当一声落地,他仰面倒下。

    天旋地转,世界颠倒。

    “林虚舟!”

    她在叫他。

    眼前的画面渐渐变得有些花糊。

    失血过多,视物不清。林虚舟闭了闭眼,在一片破碎的血雾里,窥见日光刺破苍穹,在她身后筑起了一道高墙。

    光的尽头,她在朝他奔来。

    他费力朝她伸去手。

    她在光里。

    他抓不住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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