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小丫头们屋里格外安静，福宁迈着僵直的双腿轻声推开屋门，终究忍不住啜泣两声，福安赶紧上前安慰她，她们一道被卖了来，比起轻云自然亲近几分。
轻云全当没听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明天指不定还有多少事，她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和人斗气上，养足精神才是正理。
第二日的早饭格外丰盛，每个小丫头都分到了两个黑面饽饽，并一碗米粥，有了昨日的教训，小丫头们都护食得很，纷纷拿着饽饽端着粥碗去了角落，只余轻云一个人在桌上。
还没到主家挑选的时候，轻云就被孤立了，不过她倒不在意，只是将粥碗转了半圈，避免被碗边的豁口割伤，小口小口喝着，只吃了一个饽饽，将另一个饽饽藏进了袖子里。
轻云最先吃完，然后便转身去了厨房给朱氏帮忙，等赵牙婆来喊她上车时，她已经将厨房收拾齐整，马车不甚平稳，轻云感觉自己的骨头快被颠散了，还是赵牙婆给她塞了个垫子，她才好受些。
她们在马车里颠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下，其间轻云小心地掀开车帘，观察着街上的情况，赵牙婆只看了她一眼，倒没说话，由着轻云去了。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只有些卖早点的商贩，包子的香味几乎要把丫头们的魂勾走。
通判府大门很是气派，不过她们自然没有走大门的资格，而是转了个大圈从后门进去，赵牙婆给了守门的婆子一把铜钱，小丫头们跟在赵牙婆身后，想着昨日教的规矩，个个低头敛眉，生怕惊扰了贵人。
“管家娘子，您瞧瞧这几个丫头，可有顺眼的吗，要是不成，我再去寻来。”
赵牙婆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讨好，递上她们的身契，丫头们按年岁排列，轻云就排在第一个，齐齐向管家娘子行礼，屏息凝神等待来人开口。
轻云低着头，只能看到管家娘子精致的衣衫下摆，材质与她们身上的粗布衣衫简直天壤之别，难怪人家都说，大户人家的丫头，怕是比小户人家的女儿还体面些，就更不用说管家娘子了。
越是高门大户，挑丫头的讲究越多，接下来半个时辰里，轻云先是被检查了牙口、身量、手掌脚掌，然后被要求举着重物走了几圈，最后被领着进了屋，脱光了衣裳由着府里的婆子检查是否有身体缺陷。
小丫头们面红耳赤，轻云倒还算镇定，心里默念一百遍，全当是入职体检了。
管家娘子打量着丫头们的神情，最后落在轻云身上，轻云感觉到她在看着自己，瞬间头皮发麻，面上依旧强作镇定，这种被人当成货物打量的感受着实不太好。
婆子领着小丫头们出了屋，只留了赵牙婆，应当是要谈价了，不多时，两人便结束了交谈，赵牙婆手里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轻云、福宁、福双，能进老爷府里伺候，你们都是有福的。”
自己名字被叫到的瞬间，轻云微微松了口气，却不敢似福宁和福双一般面露喜色，只是规规矩矩地朝着管家娘子行了个礼。
从柴氏的口中，她已经知晓了若不被选中的下场，通判家不成，便会被送到官职更低的人家挑选。
若都挑不上，赵牙婆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便会把人转手卖给成婆子那般的腌臜牙行，短短几日时间，她已经麻木了，没有心思，准确地说是不敢去想成婆子手里那几个小丫头和落选的这几个“福”会是如何境遇。
小丫头们进了府，第一件事便是被拉去洗澡，倒不是主家多仁厚待下，主要是怕她们身上带着虱子、臭虫之类的脏东西，若是染上主子，她们的命怕是都不够赔。
至于换下来的衣衫，则通通被扔进了炭盆，最后只余些许灰烬。
轻云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尽可能将头发收拾齐整，她年岁小没有力气，时间长了手酸痛得厉害，却不敢偷懒，毕竟洗完澡便要再去见管家娘子，第一印象尤为重要，万不能松懈。
纪府的管家娘子姓吴，是主母方大娘子的陪房，协助方大娘子管家，这回二爷那里和外院都有空缺，吴娘子便知会了赵牙婆帮忙物色。
小丫头们洗完澡，又换上外院丫头的衣衫，瞬间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吴娘子满意地点点头，今年牙行手里的丫头多，她倒没和赵牙婆压价，为的也是她出手的丫头相貌好。
轻云趁着梳头的功夫，已经打量过自己的长相，一双眼睛尤其生得亮，她这副身子才七岁，因着缺衣少食，干瘦得厉害，许是有婴儿肥的缘故，唯独脸上有些肉，完完全全还是一副孩子气的模样。
只比她大两岁的福双却已经开始抽条，身姿也显现出少女的模样，就更不用说十二岁的福宁了，跟她们比起来，轻云就是一个小豆丁。
吴娘子正要开口，却突然被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抢了先，“吴娘子安好，听说今日府里买了新丫头，二爷身边还缺一个，姨娘让我过来瞧瞧。”
吴娘子微微皱眉，周遭的婆子面露嫌恶之色，轻云心中警铃大作，福宁和福双面露希冀，能到少爷身边伺候，简直是天大的福分，若得了脸被抬成姨娘，那岂非要一步登天，前途自然比做个普通丫鬟强。
来人姓冯，是孙姨娘的贴身嬷嬷，瞧见吴娘子表情不善，面上却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冲她扶了扶身，“可是我来得不巧，扰了吴娘子清静，先给娘子赔个不是。”
吴娘子冷哼一声，她向来瞧不惯孙姨娘的做派，可架不住主君喜欢。
“冯娘子客气，今日来的丫头都在这，二爷身边的人自然马虎不得，冯娘子先挑吧。”
纪府当家老爷纪舟有一妻两妾，并贴身伺候的丫鬟四五六七个，至于具体的数字，估计纪大人本人也记不清。
当家主母方大娘子出身商贾，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子纪昀已有了秀才的功名，正在备考乡试，长女纪期明年及笄，自小由安老太太抚育长大。
得宠的孙姨娘原是安老太太身边的丫头，膝下育有一子纪昊，只比纪期小半岁，却已经是陵州出名的纨绔子弟，县试已然落榜三次，纪大人有心教养却抵不过孙姨娘的枕头风，再加上有安老太太护着，纪昊愈发无法无天。
最没有存在感的齐姨娘是方大娘子从外头聘回来的，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女儿纪朗今年九岁，小儿子纪昭前不久刚过了满月宴。
纪家起势晚，纪老太爷走南闯北，攒下不少基业，膝下共有两子，均是安老太太所出，纪老太爷去世后，长子纪舲承袭家业，次子纪舟考举入仕，安老太太日常由纪舲奉养，偶尔也会到纪舟府里小住些时日。
消化完这些信息的轻云头大如斗，婆媳、妻妾、嫡庶，各种矛盾林林总总，再加上一个“隐身”的罪魁祸首纪舟，这通判府简直要乱成一锅粥了。
轻云还在胡思乱想，冯娘子已经将她们三个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回，随即皱起了眉头，纪昊身边要补的是什么缺，府里都心知肚明，这回三个丫头，除了福宁外，另外两个都没长开，也没什么可挑的。
只是这丫头的长相实在妖里妖气了些，若真迷住了二爷，那以后她的侄女又如何进得了府，冯娘子瞥了眼坐在上首的吴娘子，疑心她就是故意给自己添堵，可二爷又催得紧，若不把人领回去也交不了差。
冯娘子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十足一副嫌弃的模样，福宁又羞又愤，脸瞬间涨红，“得了，就这个吧，多谢吴姐姐割爱。”
福宁也没什么行李，待吴娘子点头之后便跟在冯娘子身后走了，末了还给了轻云一个挑衅的眼神，轻云全当没看见，顺便在心里为她默哀两句，希望她能如愿以偿吧。
“外院还缺两个洒扫的，一会儿张婆子会来领人，你们随她去就成。”
待冯娘子走后，吴娘子挑了挑眉，利落地起身，今日的戏唱完了，是时候回去和大娘子复命，至于这两个小丫头，不过只是配菜而已。
“配菜”轻云恭敬地向吴娘子行礼，福双也学着她的样子躬了躬身，外院的粗使丫头们原本是四人一间同住，可因着大屋没打扫出来，只余边角一个狭小的房间，四处漏风又冬冷夏热，便“便宜”了她们两个。
屋里的布置很是简陋，榻上有两个柜子，两个小丫头一人一个，柜子里锁着半旧的木盆，供小丫头洗脸，地上只摆着一张小桌子，桌面已经坑坑洼洼，桌上还有两个豁口的碗，除了睡觉之外，吃喝拉撒都要去外头解决。
张婆子动作很快，将她们领到房间之后便开始分派活计，洒扫丫头们每日鸡叫第一遍就要起床，因着轻云刚进府没有经验，便被分到了洒扫几间客房，有些类似于后世的保洁工作，福双则被分配到另外几间客房打扫。
轻云微微松了口气，洒扫的工作对一个七岁的女孩来说虽然繁重，但要打交道的人也少，似她这般从外头买来的，一没有根基，二没有银钱开路，在府里简直寸步难行。
作为洒扫丫头，轻云每个月有二百文月钱，逢年过节，或者府里有喜事，还会有赏钱发下来，不过到小丫头们手里也就寥寥无几了。
虽说府里包吃住，可用钱的地方也不少，若想攒下钱，还得有额外的收入才成，在前院伺候，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便是从角门出去要比后院更方便些。
只是她手上一个子没有，没有银钱，看门的婆子也不会放行，还得等到发了月钱才成。
不过真正让轻云警惕的是张婆子的态度，未免太热情了些，拉着轻云和福双的手不住问长问短，轻云态度恭敬但疏远，无论张婆子问什么，一概糊弄过去。
张婆子暗暗咬牙，没想到这小丫头年纪虽小倒不好糊弄，随即将热情全部转移到福双身上，拉着福双到一旁说话，临了还给了轻云一个鄙视的眼神。
轻云已经隐隐猜出张婆子的意图，府里奴仆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家生子们自不必说，有父母帮着操持打算，而似她们这样外头来的，没有倚仗，又不得主子看重，最容易成了这些老婆子们欺负的对象。
初来乍到的小丫头们，稍微套几句近乎，再被花言巧语几句，觉得府里多个亲近的人便多个倚仗，只要认下干娘，这些老婆子们立马就会换个嘴脸，肆意勒索小丫头们的月钱，到时候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果不其然，等轻云熟悉完工作，再回到屋里，福双手里多了几块糕饼，亲亲热热地喊着干娘如何如何，轻云更加确信，自己原先的判断没有错。
福双故意将糕饼放在靠近轻云这一侧，见轻云还在自顾自整理床榻，丝毫没注意到香喷喷的糕饼，暗自嘟囔了几句，“真是榆木脑袋”。
轻云抱着被子发呆，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她还记得成婆子那顿打，也记得那些女孩的冷漠，或许她要学着接受，这个世界，与她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有很多不同，在这里，“好人”是独属于主家的特权。
这一夜轻云做了许多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学校，看到了想看的电影，正与舍友吐槽着情节，却被一声鸡叫拉回了现实，轻云猛地坐起来，倒把一旁的福双吓了一跳。
天还蒙蒙亮，外头已经逐渐热闹起来，小丫头们鱼贯而出，水井旁已经围了一圈小丫头，轻云不敢耽搁，赶紧带着梳子和木盆挤了进去。
轻云是生面孔，再加上无人同行，小丫头们瞬间明白了轻云的来头，全都当看好戏般看着轻云打水。
轻云很清楚，若自己漏了怯，只怕以后会被人欺负，尽管手臂已经在微微颤抖，她一声都没吭，硬生生靠着自己打了水上来，末了还狠狠瞪了刚才嘲笑她的小丫头一眼。
还没等轻云啃完饽饽，她不好惹的名头便已经在小丫头中流传开了。
轻云全当没听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明天指不定还有多少事，她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和人斗气上，养足精神才是正理。
第二日的早饭格外丰盛，每个小丫头都分到了两个黑面饽饽，并一碗米粥，有了昨日的教训，小丫头们都护食得很，纷纷拿着饽饽端着粥碗去了角落，只余轻云一个人在桌上。
还没到主家挑选的时候，轻云就被孤立了，不过她倒不在意，只是将粥碗转了半圈，避免被碗边的豁口割伤，小口小口喝着，只吃了一个饽饽，将另一个饽饽藏进了袖子里。
轻云最先吃完，然后便转身去了厨房给朱氏帮忙，等赵牙婆来喊她上车时，她已经将厨房收拾齐整，马车不甚平稳，轻云感觉自己的骨头快被颠散了，还是赵牙婆给她塞了个垫子，她才好受些。
她们在马车里颠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下，其间轻云小心地掀开车帘，观察着街上的情况，赵牙婆只看了她一眼，倒没说话，由着轻云去了。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只有些卖早点的商贩，包子的香味几乎要把丫头们的魂勾走。
通判府大门很是气派，不过她们自然没有走大门的资格，而是转了个大圈从后门进去，赵牙婆给了守门的婆子一把铜钱，小丫头们跟在赵牙婆身后，想着昨日教的规矩，个个低头敛眉，生怕惊扰了贵人。
“管家娘子，您瞧瞧这几个丫头，可有顺眼的吗，要是不成，我再去寻来。”
赵牙婆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讨好，递上她们的身契，丫头们按年岁排列，轻云就排在第一个，齐齐向管家娘子行礼，屏息凝神等待来人开口。
轻云低着头，只能看到管家娘子精致的衣衫下摆，材质与她们身上的粗布衣衫简直天壤之别，难怪人家都说，大户人家的丫头，怕是比小户人家的女儿还体面些，就更不用说管家娘子了。
越是高门大户，挑丫头的讲究越多，接下来半个时辰里，轻云先是被检查了牙口、身量、手掌脚掌，然后被要求举着重物走了几圈，最后被领着进了屋，脱光了衣裳由着府里的婆子检查是否有身体缺陷。
小丫头们面红耳赤，轻云倒还算镇定，心里默念一百遍，全当是入职体检了。
管家娘子打量着丫头们的神情，最后落在轻云身上，轻云感觉到她在看着自己，瞬间头皮发麻，面上依旧强作镇定，这种被人当成货物打量的感受着实不太好。
婆子领着小丫头们出了屋，只留了赵牙婆，应当是要谈价了，不多时，两人便结束了交谈，赵牙婆手里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轻云、福宁、福双，能进老爷府里伺候，你们都是有福的。”
自己名字被叫到的瞬间，轻云微微松了口气，却不敢似福宁和福双一般面露喜色，只是规规矩矩地朝着管家娘子行了个礼。
从柴氏的口中，她已经知晓了若不被选中的下场，通判家不成，便会被送到官职更低的人家挑选。
若都挑不上，赵牙婆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便会把人转手卖给成婆子那般的腌臜牙行，短短几日时间，她已经麻木了，没有心思，准确地说是不敢去想成婆子手里那几个小丫头和落选的这几个“福”会是如何境遇。
小丫头们进了府，第一件事便是被拉去洗澡，倒不是主家多仁厚待下，主要是怕她们身上带着虱子、臭虫之类的脏东西，若是染上主子，她们的命怕是都不够赔。
至于换下来的衣衫，则通通被扔进了炭盆，最后只余些许灰烬。
轻云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尽可能将头发收拾齐整，她年岁小没有力气，时间长了手酸痛得厉害，却不敢偷懒，毕竟洗完澡便要再去见管家娘子，第一印象尤为重要，万不能松懈。
纪府的管家娘子姓吴，是主母方大娘子的陪房，协助方大娘子管家，这回二爷那里和外院都有空缺，吴娘子便知会了赵牙婆帮忙物色。
小丫头们洗完澡，又换上外院丫头的衣衫，瞬间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吴娘子满意地点点头，今年牙行手里的丫头多，她倒没和赵牙婆压价，为的也是她出手的丫头相貌好。
轻云趁着梳头的功夫，已经打量过自己的长相，一双眼睛尤其生得亮，她这副身子才七岁，因着缺衣少食，干瘦得厉害，许是有婴儿肥的缘故，唯独脸上有些肉，完完全全还是一副孩子气的模样。
只比她大两岁的福双却已经开始抽条，身姿也显现出少女的模样，就更不用说十二岁的福宁了，跟她们比起来，轻云就是一个小豆丁。
吴娘子正要开口，却突然被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抢了先，“吴娘子安好，听说今日府里买了新丫头，二爷身边还缺一个，姨娘让我过来瞧瞧。”
吴娘子微微皱眉，周遭的婆子面露嫌恶之色，轻云心中警铃大作，福宁和福双面露希冀，能到少爷身边伺候，简直是天大的福分，若得了脸被抬成姨娘，那岂非要一步登天，前途自然比做个普通丫鬟强。
来人姓冯，是孙姨娘的贴身嬷嬷，瞧见吴娘子表情不善，面上却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冲她扶了扶身，“可是我来得不巧，扰了吴娘子清静，先给娘子赔个不是。”
吴娘子冷哼一声，她向来瞧不惯孙姨娘的做派，可架不住主君喜欢。
“冯娘子客气，今日来的丫头都在这，二爷身边的人自然马虎不得，冯娘子先挑吧。”
纪府当家老爷纪舟有一妻两妾，并贴身伺候的丫鬟四五六七个，至于具体的数字，估计纪大人本人也记不清。
当家主母方大娘子出身商贾，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子纪昀已有了秀才的功名，正在备考乡试，长女纪期明年及笄，自小由安老太太抚育长大。
得宠的孙姨娘原是安老太太身边的丫头，膝下育有一子纪昊，只比纪期小半岁，却已经是陵州出名的纨绔子弟，县试已然落榜三次，纪大人有心教养却抵不过孙姨娘的枕头风，再加上有安老太太护着，纪昊愈发无法无天。
最没有存在感的齐姨娘是方大娘子从外头聘回来的，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女儿纪朗今年九岁，小儿子纪昭前不久刚过了满月宴。
纪家起势晚，纪老太爷走南闯北，攒下不少基业，膝下共有两子，均是安老太太所出，纪老太爷去世后，长子纪舲承袭家业，次子纪舟考举入仕，安老太太日常由纪舲奉养，偶尔也会到纪舟府里小住些时日。
消化完这些信息的轻云头大如斗，婆媳、妻妾、嫡庶，各种矛盾林林总总，再加上一个“隐身”的罪魁祸首纪舟，这通判府简直要乱成一锅粥了。
轻云还在胡思乱想，冯娘子已经将她们三个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回，随即皱起了眉头，纪昊身边要补的是什么缺，府里都心知肚明，这回三个丫头，除了福宁外，另外两个都没长开，也没什么可挑的。
只是这丫头的长相实在妖里妖气了些，若真迷住了二爷，那以后她的侄女又如何进得了府，冯娘子瞥了眼坐在上首的吴娘子，疑心她就是故意给自己添堵，可二爷又催得紧，若不把人领回去也交不了差。
冯娘子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十足一副嫌弃的模样，福宁又羞又愤，脸瞬间涨红，“得了，就这个吧，多谢吴姐姐割爱。”
福宁也没什么行李，待吴娘子点头之后便跟在冯娘子身后走了，末了还给了轻云一个挑衅的眼神，轻云全当没看见，顺便在心里为她默哀两句，希望她能如愿以偿吧。
“外院还缺两个洒扫的，一会儿张婆子会来领人，你们随她去就成。”
待冯娘子走后，吴娘子挑了挑眉，利落地起身，今日的戏唱完了，是时候回去和大娘子复命，至于这两个小丫头，不过只是配菜而已。
“配菜”轻云恭敬地向吴娘子行礼，福双也学着她的样子躬了躬身，外院的粗使丫头们原本是四人一间同住，可因着大屋没打扫出来，只余边角一个狭小的房间，四处漏风又冬冷夏热，便“便宜”了她们两个。
屋里的布置很是简陋，榻上有两个柜子，两个小丫头一人一个，柜子里锁着半旧的木盆，供小丫头洗脸，地上只摆着一张小桌子，桌面已经坑坑洼洼，桌上还有两个豁口的碗，除了睡觉之外，吃喝拉撒都要去外头解决。
张婆子动作很快，将她们领到房间之后便开始分派活计，洒扫丫头们每日鸡叫第一遍就要起床，因着轻云刚进府没有经验，便被分到了洒扫几间客房，有些类似于后世的保洁工作，福双则被分配到另外几间客房打扫。
轻云微微松了口气，洒扫的工作对一个七岁的女孩来说虽然繁重，但要打交道的人也少，似她这般从外头买来的，一没有根基，二没有银钱开路，在府里简直寸步难行。
作为洒扫丫头，轻云每个月有二百文月钱，逢年过节，或者府里有喜事，还会有赏钱发下来，不过到小丫头们手里也就寥寥无几了。
虽说府里包吃住，可用钱的地方也不少，若想攒下钱，还得有额外的收入才成，在前院伺候，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便是从角门出去要比后院更方便些。
只是她手上一个子没有，没有银钱，看门的婆子也不会放行，还得等到发了月钱才成。
不过真正让轻云警惕的是张婆子的态度，未免太热情了些，拉着轻云和福双的手不住问长问短，轻云态度恭敬但疏远，无论张婆子问什么，一概糊弄过去。
张婆子暗暗咬牙，没想到这小丫头年纪虽小倒不好糊弄，随即将热情全部转移到福双身上，拉着福双到一旁说话，临了还给了轻云一个鄙视的眼神。
轻云已经隐隐猜出张婆子的意图，府里奴仆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家生子们自不必说，有父母帮着操持打算，而似她们这样外头来的，没有倚仗，又不得主子看重，最容易成了这些老婆子们欺负的对象。
初来乍到的小丫头们，稍微套几句近乎，再被花言巧语几句，觉得府里多个亲近的人便多个倚仗，只要认下干娘，这些老婆子们立马就会换个嘴脸，肆意勒索小丫头们的月钱，到时候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果不其然，等轻云熟悉完工作，再回到屋里，福双手里多了几块糕饼，亲亲热热地喊着干娘如何如何，轻云更加确信，自己原先的判断没有错。
福双故意将糕饼放在靠近轻云这一侧，见轻云还在自顾自整理床榻，丝毫没注意到香喷喷的糕饼，暗自嘟囔了几句，“真是榆木脑袋”。
轻云抱着被子发呆，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她还记得成婆子那顿打，也记得那些女孩的冷漠，或许她要学着接受，这个世界，与她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有很多不同，在这里，“好人”是独属于主家的特权。
这一夜轻云做了许多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学校，看到了想看的电影，正与舍友吐槽着情节，却被一声鸡叫拉回了现实，轻云猛地坐起来，倒把一旁的福双吓了一跳。
天还蒙蒙亮，外头已经逐渐热闹起来，小丫头们鱼贯而出，水井旁已经围了一圈小丫头，轻云不敢耽搁，赶紧带着梳子和木盆挤了进去。
轻云是生面孔，再加上无人同行，小丫头们瞬间明白了轻云的来头，全都当看好戏般看着轻云打水。
轻云很清楚，若自己漏了怯，只怕以后会被人欺负，尽管手臂已经在微微颤抖，她一声都没吭，硬生生靠着自己打了水上来，末了还狠狠瞪了刚才嘲笑她的小丫头一眼。
还没等轻云啃完饽饽，她不好惹的名头便已经在小丫头中流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