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工监分东西作坊,置于北都皇城内,一个庞大的武器机构。

    闻倾攥着张帖子站在军工监门口,仰头望着门上悬挂的门牌,乃开朝皇帝亲手所书。

    她又打开那张帖子看了看,一纸空白,只压了个燕惊寒的个人军印。

    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就这样她真能成功进军工监工作?

    门口守着的四个士兵,见她站在门口半晌不动,都暗暗打量着这个年轻女子。

    “几位大哥,我是燕将军介绍来这里任职的,可否行个方便,通报一声?”

    闻倾双手把帖子呈给最前面的一个士兵。

    听了这话,士兵瞬间了然。

    这就是燕将军从战场带回来的那个妾室嘛,昨天和他同骑一马进城的时候,不知伤了多少适龄女子的心。

    这妾室,靠狐媚手段谋生的,有什么能耐来这堂堂军器监上任?

    几个士兵心中顿时多了几分鄙夷,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谱子摆得十足:“在这等着吧,时候到了正监自会传唤。”

    闻倾在门口寒风里瑟瑟发抖,站了三炷香的时间,却还是无人理睬她,冻得鼻尖通红,只能对着手心哈气取暖。

    好一个下马威。

    闻倾不等了,索性大步走进去。

    那几个士兵对视一眼,还是没胆拦燕惊寒的人。

    旁边走过来两个中年男子。

    “诶你们组明天的月末考核交什么?”

    “我们?多功能盾牌,你们呢?”

    “巧了,我也是盾牌。不过听三组说他们做猛火油柜。”

    “嗨,这算什么,我们组盾牌可是防火防刀的。”

    闻倾脚步一顿,对他们行了个礼,“两位大哥,这月末考核是什么?”

    那两男子先是诧异地打量了一下她,这军器监怎么来了女子?才明白,是燕惊寒送进来的人。

    态度瞬间就变得轻视起来了。

    “这和女子无关,别多打听男人的事。”

    “女人会做什么啊,回家伺候将军去吧。”

    “真不知道这燕将军怎么想的,送个什么能耐都没有的女人进来。”

    闻倾受到了好一番奚嘲,但也没反驳,走向正监所在的厅堂。

    正监正坐在案牍前,听见进来的脚步声,头也没抬,挥了挥手:“闻姑娘是吧,你就去侧厅负责整理文书吧。”

    闻倾行了个礼:“正监大人,我想参加明日的月末考核……”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正监笑得老奸巨猾:“可以啊,不过鉴于你还不是军工监的正式工匠,军器监的材料和制造间,你无权使用。若你还想参加,那便明日末时到演练场集合吧。”

    便无人再搭理闻倾,各忙其事。

    闻倾只得按正监说的去整理文书。

    直到今日下班了,闻倾都没经手过什么重要事情。

    她住在将军府的偏院里,遣走了所有的下人,回房间关闭好屋门,从系统里点开面板,选了迅雷铳。

    再把系统给的零件,再拿到小院里,坐在石桌旁,借着夕阳光拼装。

    想起今天的经历,一边拼迅雷铳一边愤愤不平地开口碎嘴骂道,几乎是咬牙切齿:

    “一群看不起女人的废物,多个吊了不起啊,说我没能耐?”

    闻倾越想越气,恶狠狠呸了一声:“我呸!你们才是拿工资不办事的废物米虫,做的那弓弩什么垃圾,原始社会的石燧都比这杀伤力大……”

    一个懒洋洋的笑声在她头顶响起,似乎被逗乐了,笑得低哑又轻佻。

    闻倾一怔,抬头望去。

    屋梁上闲倚着个少年,一身暗红鲤纹锦衣,发束金笄,脑袋散漫地枕在手肘上,唇角勾着,一股子桀骜乖张之感。

    北方严寒,燕惊寒也常年酒不离身,随手捞起酒囊,仰头灌了口烈酒,才慢悠悠开口。

    “骂得挺好。”

    闻倾诧异,手上的动作也停了:“燕将军,您怎么在这?”

    燕京寒起身,在斜檐上如履平地地走了几步,看得闻倾心惊肉跳,生怕他脚一滑摔下来。

    燕惊寒在屋檐边闲散地坐下,一腿曲着,另只腿荡在空中,手肘搭在膝盖上。

    “说说,今天发现了什么。”

    闻倾才想起来他要她做的那件事,柳眉微蹙,叹了口气。

    “我今天一天都在整理那些破文书,没机会靠近正监厅堂。”

    燕惊寒丝毫不意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无妨,来日方长。”

    他轻松往下一跳,稳当落到了地面上,往她身旁石椅上一坐,随手捡起了一个零件,在指间把玩旋转。

    挑眉:“所以,你现在在做什么?”

    闻倾手上的迅雷铳已经拼装成了一个半成品:“此物名为迅雷铳,火绳五管枪,将火药填入,再扣下扳机,可连发多达三十弹,杀伤力巨大。”

    燕惊寒闻所未闻,但也知道这东西运用于战场是何等恐怖之危效,拿着迅雷铳在手上转了一圈:“何时能做好?”

    闻倾回答得很斩钉截铁:“明日,月末考核的时候我会用它参加。”

    燕惊寒颔首:“那我便待它一展神威了。”

    闻倾直到天黑了才拼装好这迅雷铳,扣扳机,对准院子里的一颗大树,咻得一声,十弹连发,那棵大树颤晃了几下,树干折断,轰然到底。

    闻倾掂了掂手上东西,眉眼里流露出一些轻快,“不错。”

    第二天末时,演练场。

    正正方方的沙场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一方分为进攻组,由猛火油柜、斩月戟和改良后的扇羽弓,一方分为防守组,摆着三种不同的盾牌。

    “规则很简单,一组对一组,哪方赢了,就自动进入下一组。”

    闻倾背着根长枪,到了演武场,闻言举手问道:“正监,那我呢?”

    正监瞥她一眼,也没把她当回事,“那你就对最终的优胜者。”

    这样,总能把这仗着有靠山胆大包天的闻姑娘吓退回将军府后院了吧。

    旁边有人打量了闻倾身上这根长棍。

    态度尽是些不屑:“闻姑娘,这考核可不是玩笑,路边随便捡根棍子来,就想当做武器?笑话!”

    “哎呀,兄台,闻姑娘毕竟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正常正常。”

    闻倾对这些奚落尽是一笑置之,口头上争执有什么用,还得在武器上见真章。

    旁边有人惊呼。

    “燕将军怎么来了?!”

    “也许是来看新式武器的,上次造弓弩那组被燕将军骂了个狗血喷头。”

    “哎呀,我寒毛都耸立了,不知道这阎王今天又得闹哪一出。”

    但众人还是纷纷下跪行礼,毕竟是皇亲国戚,礼数不能缺。

    闻倾就跪在最后面,一抬头,穿过众人的缝隙,对上一双狭长又凉薄的眼。

    燕惊寒迎面走来,步伐闲散,暗红袍角被风吹得浮起跌落,对她微微抬了抬眉骨。

    考核开始。

    第一组的猛火油柜气势汹汹,喷出大片橘红色的火焰,当场就把那对面的盾牌烧得滚烫发红,后面人拿不稳,倏地落地,胜败瞬间分晓。

    第二组第三组的戟和弓都是些常见的冷兵器,手持武器的士兵和拿着盾牌的士兵相对,几个回合都未能赢下,最重判定为盾牌获胜。

    第二轮开始,猛火油柜依旧输出滚烫的烈焰,赢下了对面的盾牌。

    可到第三组的防火防刀的那盾牌时,却占了下风,那盾牌确实是刀枪不入,不惧火油,乃极佳上品。

    二组组长笑得眼睛眯缝,连连跟周围的同僚拱拳行礼:“承认了啊承认了。”

    这态势,像是冠军已经花落他家。

    正监站在台上,咳了一声,提高嗓门:“我宣布,此次月末考核的优胜者是——”

    他话没还说完,就被个懒散的声音打断了。

    燕惊寒斜倚在搬来的坐辇上,半支着下巴,

    “急什么,这不还有人没比吗?”

    众人的视线随着他的目光集中到闻倾身上。

    有人哈哈大笑,

    “女人家懂得做什么武器!”

    在现场所有人的心里面,原本英明神武的燕将军怕是被狐媚子迷得头脑不清了。

    二组组长开口:“燕将军,这可是事关全军的大事,一个女人做的武器,到战场上怕是会危害士兵们的性命啊!”

    一个冷漠又锋锐的嗤笑声响起,不带什么感情,却无端地让人胆寒。

    燕惊寒撑着头,眉眼凛冽,一身浴过血的凶伐杀气藏不住,“所以才不能把我北煜军的性命交到你们这些废物手上啊。”

    正监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宣布,“下一轮,闻姑娘对三组神盾!”

    闻倾把肩上的迅雷铳一举,对准那盾牌,姿态利落飒爽。

    冲举着盾牌的士兵喊道:“你先避开,我怕伤到你。”

    又引起在场一顿议论。

    狂,实在是太狂,竟然这么大言不惭的说会伤到盾牌后的人,这不就是不把他们军工监的杰作当回事啊!

    闻倾身姿笔直,抬起枪管靠近脸侧瞄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自信和强大。

    一扣扳机,轰得一声巨响,三十弹火药连发,直向盾牌冲去。

    下一秒,那号称防火防刀,刀枪不入的盾牌,倏地炸开,碎片溅得四分五裂,飞砸在沙场各地。

    而闻倾只是淡然地将那迅雷铳背到了肩上,眼神镇定熔熔生辉,似乎早就预测到了这个结果。

    全场一片安静,似乎都没料到这一幕。

    只有燕惊寒唇角勾起了笑,第一个给她拍手鼓掌,“好!”

    众人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跟着鼓起了掌,掌声震耳欲聋绵漫沙场。

    再也没有人用轻视的目光看待闻倾,反而眼中都带了些钦佩之意。

    在军工监,谁能做出最好的武器,谁就能最值得尊重。

    几个原先说过不敬之语的同僚连忙向闻倾道歉,又争相跟她搭话。

    “闻姑娘,之前是我们不敬,你愿意来我们二组吗?”

    “不,来我们四组,我们四组是专门做热兵器的!”

    闻倾难以应付他们的热情,只好借了个去如厕的理由逃脱了出来。

    走过回廊,她一抬头,便看见燕惊寒一身红衣,大步往她这边走来,每走一步,绣着金纹的袍角纷飞,发尾扬起,堪堪融入了背后朱廊红梅里。

    他在闻倾面前站定,“今日恭喜你了。”

    闻倾第一次这样直望着他,她深吸了一口气,“燕将军,谢谢你。”

    燕惊寒意外,“迅雷铳是你自己做的,谢我什么?”

    闻倾露出了在穿来北煜之后第一次真心的笑容,少女笑容明媚,连带着那因常年饥饿面瘦枯黄的脸都清秀了几分。

    “谢谢你带我来京城,还推荐我进军工监。”

    燕惊寒一怔,抬起手腕,漫不经心地拾起她耳边一缕散乱的长发,在指骨绕了一圈。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倏然就藏了点顽劣和戏谑之意。

    “要感谢我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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