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饶阿菩告别饶丞,返还魏府。

    路途上、遇见不少锦衣卫,看情况像是办案,她停在路旁,紧急避让,心想是出了什么事。

    待锦衣卫过去,她匆忙赶回魏府,却没见到魏明夷。

    饶阿菩唤来府中下人,问:“大人去哪了?”

    丫鬟俯身,垂眸应道:“回夫人,未时左右大人被今上诏进宫了。”

    今日便入宫了,说明今上很是重视鄞州官之死,亦是十分在意魏明夷的想法,这是好事,也不算好事。

    她欲回卧房重新看过预知书,不料穿过花园,途径书房,便见老管家引着一位身着黑袍的锦衣卫走过来。

    几人迎面撞上,老管家自得介绍,听闻是十司中的千户,阿菩又重新打量过他,轻声问道:“千户是有急事?”

    这位千户是个直肠子,想着是魏指挥使的夫人,或许更能比自己早见到他,于是忙不迭道:“回夫人,正是急事啊!”

    饶阿菩本意只想试探一下,万万没想到他倒有几分急不可耐,她顺坡下驴,笑声问:“千户有话直说便好。”

    千户一听,大喜,看了眼阿菩,又看向老管家,从怀里掏出个话本,递向管家,麻烦他转交夫人。

    随而他道:“还望夫人转告魏大人,我们抓到几个在中北府私贩此书的人,现下关至暗牢,静等大人回来处置。”

    饶阿菩接过话本,触目一刹那,心中骤紧,她着手翻看,又细观书封,无署名,有问题。

    她凝了凝心神,不动声色:“这话本是有什么问题吗?”

    千户摇头:“属下也不知。不过私贩此书人员众多,我等不能再耽搁了,这便告退了,还请夫人见了大人尽快传达。”

    此人走后,饶阿菩拿书,看着夕阳将落,暗自打算,须臾她对管家言:“方才您也在,便请您替我转达给大人吧。”

    “那夫人呢?”

    饶阿菩将书攥在手里,面无表情地转身欲往卧房走:“我去处理些私事。”

    *

    春华坊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声色犬马。

    而乐仙儿胳膊挂在楼梯围栏上,百无聊赖地啃着桃子。鸨母在楼下忙得不可开交,蓦地回头一瞥,瞧见个闲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掐着腰就要奔过来。

    乐仙儿见状,贱兮兮笑了下,伸了个懒腰,扭头就跑。二楼人来人往,他想躲,简直易如反掌,没跑多久就已经瞅不见鸨母的身影了。

    他大大咧咧躺进一软椅里,刚想阖眸休息,耳边却传来一个十分熟悉的声线。

    睁眼,侧头,慢腾腾地望过去。

    来人一袭绣梅云锦长裙,侧背鼠灰色布包,里头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些什么。

    目光上移,清丽面庞映入眼帘,是有些瘦了。

    他嘴角轻挑,用手抹了把眼角不存在的泪,浮夸起身迎过去:“菩啊!我的菩!真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可想死你了!”

    一如既往的,她躲开了。

    饶阿菩环顾了一周,站在乐仙儿旁,启唇道:“有事与你说。”

    闻言,乐仙儿嘴角笑意淡下半分,而后又扬起:“这儿走。”

    这次,乐仙儿没将阿菩安排在上房,辗转几番,拐进春华坊内门,带她去了自己的房间。

    房内没点灯,有些暗,乐仙儿在案上摸到一个火折,放在唇前吹了下,引燃几个蜡烛,罩在灯罩里。

    屋内格局不大,收拾的倒是格外干净,其中最夺目的,便是一架看着价格不菲的古琴。

    乐仙儿瞥了眼,对阿菩道:“家传的。”

    虽此时说这话不合时宜,但她还是不吝夸奖:“怪不得你弹得那么好,原来是家学渊源啊。”

    乐仙儿嗤了一声,袍子一撩,就地而坐,臭屁道:“什么啊。”

    这一笑,眼极魅,勾人摄魄。过了会,他慵懒歪头,声音低醇:“阿菩想说什么?”

    饶阿菩提了下身侧的布兜子,跪坐在他对面,随即垂头在里面一顿翻找。

    最先拿出来的是一个塞得极满的荷包,碎银子几乎要溢出来,被它主人小心翼翼搁在桌面上。

    后拿出一小沓银票,不厚,不多,饶阿菩把这两样东西往乐仙儿眼前推了推。

    乐仙儿一手阻拦,皱眉不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赎身。”饶阿菩垂眸看向荷包里的银子,缓缓收回手,“我问过鸨母了,赎你要一百两银子。”

    “但这里只有六十六两,不够我会再去赚。”

    听此乐仙儿忽地一笑,身体往前轻探,凑到她身前,笑道:“怎忽然要给我赎身?”

    “不是忽然,是一直。”

    乐仙儿又笑了一声,瞥了眼阿菩的唇,问:“你看上我了?要包养我?可是……你已经成婚了啊。”

    他唏嘘了一下,笑盈盈道:“难不成……你听了我的意见,想美男成群?”

    饶阿菩对于他胡言乱语充耳不闻,只垂头又在包里翻了翻,良久,她掏出来个话本,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亦往他身前推了推:“你知道的,我喜欢他。”

    乐仙儿不置可否,顺势往后一倒,单手撑在地上,懒洋洋地开口:“所以?”

    “所以……你不能伤害他。”

    “那你就准备伤害我?”乐仙儿挑眉,纤长的手指往桌面上叩了两下,下巴轻点那堆银子。

    饶阿菩摇头,双手搭在书上,叹了一口气:“书中男主姓吕,恰好与当今丞相同姓。你与我说书发行于江南,如今流传汴京,却引得锦衣卫大肆出动。若这两者间没有关联,我是不信的。”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商伽,你与吕丞相是什么关系。”

    商伽耸肩,轻飘飘道:“没有关系。”

    看他不愿意说,阿菩也不逼他。但其实通过话本中的故事,她也不难推测,毕竟女主姓商。

    按着吕相的年岁,商伽的身份不言而喻。

    书中女主角死于一场大火,江南商家从此销声匿迹,虽话本末尾没有言明凶手,可现实却是有明显的指向性。

    饶阿菩上牙轻轻磕在唇上,做了个决定:“我帮你报仇。”

    对面男子倒茶的手一顿,随而放下茶壶,单手拄脸看她,调笑道:“疯了?还是病了?”

    说着,他越过来,手背轻轻覆在阿菩额头上,然后自言自语:“不烫啊,怎么就说胡话了?”

    饶阿菩躲开他的手,表情认真:“我没与你说笑。况且,本身我就在你的棋局里。”

    他退回去,眉眼平静,执起茶杯晃了晃:“听着,阿菩,我没想利用你。”

    “是的,有很多阴差阳错,你没想利用我,但,你现在通过我在利用魏明夷。”

    他啜饮茶水,轻笑:“阿菩,我听不懂。”

    饶阿菩微恼,缓了缓气,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岐城、诏狱,都是你做的吧。我若没猜错,你是想引魏斗吕,而自己坐观其变。”

    喉结滚动,他放下杯,眼紧盯她。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能将因果思路想的这么清。

    既如此,再隐瞒没什么意义了。

    他摊牌,于是点头:“没错。我们菩是这个。”商伽竖起一根大拇指,呲着牙一笑。

    阿菩抿唇,不觉得开心:“吕丞相如今权势滔天,你借魏明夷这把刀,是斗不过他的。而且以魏明夷的能力,你也无法作壁上观。”

    商伽撇嘴,似看透了她般,道:“哦?所以你帮我报仇,是想护着他?”

    是也不是,其因有二。一她确然有喜欢之情,二此事追其根源,算是她引火上了魏明夷的身,所以她总得挽救不是。

    不过因商伽,饶阿菩能判断出魏明夷和吕左之间多是虚与委蛇,不然他不会引两人相斗。这样看,魏明夷所行未必如书上所言,是坏事。

    见阿菩一直没说话,商伽用手指捻起块溢出荷包的碎银,轻轻丢在桌上,引她侧目。

    看过来了,他才说话:“既然要帮我,有什么打算?”

    “看你布局,非是一日之功,那丞相府可有你暗线?”

    商伽眉头一皱,啧了一声,这个怎么都被她猜到了?!他表情格外生动,萦绕在阿菩心头的不快也散了不少,她一手握拳,往桌上敲了敲,道:“东风送力,助我夫君,直上青云。”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属于一个递进关系,魏明夷属于新贵,手中并无太多亲信,没有能力安插人进入铜墙铁壁的丞相府。

    商伽不同,自完书至今日,他料到她会知道真相,但依旧从容不迫,说明他有后手,这样沉稳,只能说明他布局严密,而这样严密,又说明他为此煞费苦心,颇有手段。

    他有力,却无法把手段搬到台前,他欠一股东风,而饶阿菩就做这个东风。

    夫君这个称呼,着实让商伽酸了一把,他不自在地转过头,嚷了句:“可不容易。”

    “所以才要我们做戏呀。”

    商伽凝眸,视线落在银子上:“哦?原来给我赎身,是想让我离京啊。即是盘缠,又何必说什么赎身钱。”他眯眯眼,嘿嘿一笑。

    饶阿菩生平第一次翻了个超级大白眼,翻得眼珠都有点生疼,无语反问:“你不走,难不成是想死在诏狱么?还有!你不懂人情世故啊?”

    人情世故,渲染气氛,说赎身好让他念旧情,从而起到说服他的目的。这丫头,从前乖乖巧巧的,和魏明夷呆久了,都生心眼子了。

    商伽望天,又想了想,确实,要是戏演得好,魏明夷不会让他活着的,她想的也倒是周到。

    不过做生意嘛,有来有往,旋即他轻笑,问道:“帮我,应该不是免费的吧。”

    饶阿菩很诚实地点头,商伽心里头凉了半截。

    她起身作礼,缓缓启唇:“若有万一,请商公子尽全力保住魏明夷。”

    商伽大惊,没成想她已经情根深种至此,顿时泪眼婆娑,颤声问:“是我没有机会了的意思么?”

    饶阿菩垮脸,无情吐槽:“有病,你引人入局,保护人家性命,是理所当然的吧。”

    “说的也是。”商伽瞬间莞尔一笑,将桌面上的银子银票扒拉到自己怀里,没有一点要脸的样子,“如此,这钱在下便收下了。不过,菩啊,要是不够花,你还给吗?”

    饶阿菩僵硬的脸上摆出僵硬的笑,咬牙切齿地开口:“赶紧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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