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惊雷阵阵,偶尔一丝雷光,饮秋院中明暗交替。

    司窈褪去华妆,着一身纯白下摆绣大朵杨妃粉海棠花的里衣,斜倚在里间临窗小榻上,屋内灯烛辉煌,衬得她手中的《春醉幽兰》苏绣作愈发精美生动,梅绸端着一碗暗香汤,携着湿意挑帘而进。

    梅绸将青瓷连枝纹的汤碗往炕桌上一放,随即退到司窈身后,盯着她手中的绣作看了稍许,笑说道,

    “这苏绣当真巧夺天工!”

    司窈低头莞尔,放下《春醉幽兰》,梅绸俯身替她拢了拢盖着双腿的薄衾,又将暗香汤捧至她面前。

    在她饮暗香汤之时,梅绸轻声低语,

    “主子,今儿晚间,雪昭仪身体不适叫了太医,太医诊出她已有孕三月余。”

    司窈放下汤碗,接过梅绸递来的锦帕擦了擦唇角,淡淡说道,

    “三月余?看不出来一向怯懦软弱的雪昭仪竟有这份心性儿和手段,竟能瞒到坐稳了胎。”

    “谁说不是呢?如今雪昭仪有孕,那人怕是更要坐不住了,想必很快就会用上主子了。”

    司窈轻笑出声,

    “有人去替我操心那些伤神的事儿,我求之不得呢。”

    一入宫门深似海,终归要有大半生在这红墙内蹉跎,万事急不得,谁若急了,谁就得先走。

    “外头好些人都在私底下议论主子呢,说同批进宫的秀女里,除了主子之外,皆已经侍寝了,那苏美人更是已侍寝两次,而主子……出身低贱,空有美貌,至今都未能得见圣颜,定是要这么养着等老死宫中了呢!”

    梅绸说话时语中带笑,眸中皆是讥讽,司窈也听得忍俊不禁。

    倒也怪不得宫人有这样的谈闻。

    距离当今圣上登基,改年号为泰兴,已过去了六年。

    圣上登基时,原太子妃封后,两位侧妃封了德妃、贤妃,一位侍妾原封了淑仪,现下也是太仪了,再者就是登基那年连带选的四位秀女。

    原是每三年一选秀,但圣上以国库空虚为名,取消了三年前的选秀,直拖到如今,后宫空虚,子嗣不昌,才在今年春天又开了选秀。

    今年选秀连带司窈在内,共选了五人进宫。

    中书侍郎的嫡次女苏棉羽,封正四品美人。

    知枢密院事的嫡次女江芜,封正四品美人。

    左散骑常侍的嫡女何影,封正五品才人。

    翰林学士承旨的嫡长孙女谢降香,封正五品才人。

    司窈也获封正五品才人,说起来是正五品,实则再往下一等的六等贵人,乃是无品后妃。

    通常是宫女有幸得承圣上恩泽后,方才要从贵人做起,选秀女子,最低位份便是才人。

    后宫长日寂寂,许多事都能作为消遣谈资,更何况是新秀女入宫多日未曾侍寝这等笑谈。

    传到司窈耳中的话,要比梅绸所说的更难听。

    司窈并非安之若素,她比任何人都想要往上爬,可久未能侍寝一事,何人在其中作梗司窈一清二楚,不过是想让司窈心里有个数,即便她进了宫,得宠失宠也在那人一念之间。

    司窈淡然置之,她倒是先坐不住了。

    昨日便暗中递了消息来,大致便是说,让司窈乖乖听话,否则在宫外的家人性命不保,另外便是说她会安排司窈侍寝,还附了一张养身的方子。

    梅绸自幼学医,一眼便看出那是张“女子方”,养身是真的,也有蒙骗世人的所谓助孕之效。

    安排?养身?

    司窈思及此,傲然的挑了挑眉。

    她这自诩高贵之人,终会亡于骄狂之下。

    司窈既能以区区商贾之女身份入得宫,又何须她来安排侍寝?

    养身助孕,还是想去母留子?

    莫不是把人都当傻子?

    不过由此可见,无子一事她着实心急,想有个孩子傍身,连是不是自己亲生的都顾不得了。

    “对了,玉荷去了哪?”

    按后宫规制,秀女入宫可自带一名婢女进宫伺候,才人位份宫中配两名三等婢女,一名二等太监,玉荷,便是宫中配下来的婢女之一。

    “倒是没往哪个宫里去,只是与栖梧殿一名不起眼的扫洒婢女在冷宫附近见了面。”

    栖梧殿?

    梅绸这个回答倒确实让司窈颇有些意外。

    “瞧瞧,当你看上去太弱的时候,果真是谁都想上来咬一口。”

    司窈语气戏谑,与梅绸相视一笑。

    “罢了,安寝吧。”

    梅绸闻言,转身为司窈整理好床铺,扶她上床安寝后,燃上雪中春信,便退到外间守夜。

    窗外芭蕉,帘内香烧,一夜好眠。

    次日,司窈照旧卯时起身妆洗,卯时四刻,乘一顶晴蓝单窗小轿前往栖梧殿,向皇后请安。

    卯时六刻,到了栖梧殿,殿门大开,主殿秋波蓝的琉璃瓦片澄澈干净,上头彩画织锦铺就,远远也瞧不出是什么图案,只觉得雅致富丽。

    殿后有高阁,露出更深一色的涧石蓝琉璃瓦片悬山顶,在日光照耀下,透亮明润。

    隔着四道垂花门,隐约可见主院中众人广坐。

    “窈才人安。”

    在殿门迎妃嫔的栖梧殿一等婢女芳菲,施施然行了一礼,司窈微微点了点头,带着梅绸提步而入。

    主院中两侧整整齐齐的排放着一十二个灯挂椅,左右各六个,与司窈同批的秀女都到齐了,前两排空着的四个位置,分别应是德妃宋皎月,贤妃夏韵,嫣太仪裴忘忧,怜太仪柳怜卿。

    三四排端坐的,乃是雪昭仪阮雪茶,希昭容杜希仙,云昭容许云舒。

    “司窈,你今日可迟了稍许!”

    何影坐在司窈右侧,微微侧头轻声说道,司窈抬眸看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昨夜骤雨惊雷,睡得不太安稳,故今儿晚了些。”

    “你怕打雷?也是,看你这般娇柔,夜里雷声如震,你定是要吓着得!”

    何影开朗飒爽,娇艳中的面庞带着三分英气,这几日请安,也只有她愿意同司窈说上两句话,旁的人眼中多是嘲笑与鄙夷。

    司窈婉约回笑,何影用她手中那柄桃叶鹤仙的团扇掩住,朝司窈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随即立刻正身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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