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先是朝司窈行了一礼,随即浅笑着问道,

    “不知才人今儿可有忙事?”

    司窈神思流转,果然这雪中送炭之事,谁都愿意做,恩威并施,也是人人都会做。

    可面上却似略作回想,又露出一丝难堪,低落的说道,

    “我……芳菲嬷嬷说笑了,我又有何事可做呢?”

    芳菲仍是那副大方得体的笑容,顺势说道,

    “听闻才人喜刺绣,皇后娘娘正好得了一副好的绣作,若才人有空闲,想邀才人同赏。”

    尽管司窈早知实情,却还是有些不寒而栗,自个儿如今不过区区才人,竟就值得人费心了,后宫之中,事无小事,步步惊心,不外如是。

    转眼之间,司窈便面色惨白,满脸惊慌失措,磕磕绊绊的回道,

    “是…是…皇后娘娘相邀,嫔妾……是嫔妾天大的福分,烦请芳菲嬷嬷引路……”

    她低着头,随芳菲往后殿走去。

    不曾想栖梧殿的后殿竟隐在一片郁郁亭亭的竹林深处,竹摇清影罩幽窗,格外清幽雅致。

    皇后娘娘已换了常服,褪去端庄威严,身穿藕色金线绣百花春意对襟,纯白素纱百迭裙,正在廊下绣花,廊外风摇青玉枝,竹叶簌簌。

    见司窈进来,她放下手中的绣绷,朝司窈招手,

    “窈才人,快过来。”

    这般亲昵近人的模样并不叫司窈觉得惬意松快,反倒心下更加警惕起来。

    “瞧着又是要有雨了,总觉屋里闷得慌,本宫便在这等你了。”

    皇后娘娘语调轻快,嫣然一笑,司窈却盛着惊恐怯然的神色,恭敬行了一礼,随即说道:

    “才人司窈向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得皇后娘娘相邀,是嫔妾莫大的福分。”

    皇后娘娘莞尔,示意芳菲扶起司窈,又拿起手边的绣绷,叫司窈看她绣的粉荷映清波,她用的是苏绣,针脚细密,栩栩如生,粉荷上一颗露珠泫然欲滴。

    “皇后娘娘……娘娘绣技巧夺天工,这粉荷……俏丽有香……”

    司窈只看了一眼,便如同受了惊吓般立即低下头,双手揉搓着锦帕,声音越来越小,面上的恐惧越发清晰。

    皇后娘娘突然轻笑出声,亲自拉着司窈坐到了廊下的美人靠上,替她捋了捋耳边的发丝,才柔声说道,

    “你进宫多日,本宫知晓你是个乖巧懂事的。可圣上近几日正忙于前朝,无暇朝后宫来,要本宫说,也是苦了你的!你喜刺绣,要一幅绣作来打发时日,原不是什么大事,可你亦是后宫之人,宫规严谨,不容得你与宫外再这般私下往来,你可明白?”

    司窈面色如土,重重跪倒在地上,惊惶的哭诉着,

    “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那副《春醉幽兰》乃是嫔妾尚在家中时就已买下的,只是要远从苏州运送过来,才耽误了时日,前几日我总算着应是到了的,实在……实在心痒难耐!

    听说…听说宫中有这样的暗路子,这才使了银子让出宫采买的公公替我稍进来,嫔妾有罪,再也不敢了,望皇后娘娘饶恕嫔妾一次!”

    半晌,头顶才传来皇后娘娘的轻叹,芳菲复将司窈扶坐在美人靠上,司窈局促间,皇后娘娘说道,

    “若是本宫想发作于你,便不会让芳菲将你带至此处,你初初入宫,宫中长日寂寥……这一次,便罢了,只是往后,再不可做此等事情了。”

    司窈感激涕零,赶忙起身行了一礼,连说道“谢过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抬头望了望天色,继续说道,

    “满天阴云,风雨欲来,本宫便不多留你了,早些回去吧,今夜,好好休息。”

    送司窈离去的不再是芳菲,她唤了一位守在院外的婢女为司窈引路,离去时,身后隐隐传来皇后娘娘与芳菲的低声交谈。

    “今儿个怕是见不着十五月圆的景致了。”

    “有娘娘亲手做的蜜浮酥柰花,想必比观月更能叫圣上舒心呢。”

    ……

    进了小轿,司窈脸上的感激惶恐之色转眼间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清绝。

    那副《春醉幽兰》果然出了问题,或者说,玉荷果然是皇后娘娘的人,内府的一举一动也全然在皇后娘娘手里攥着。

    今日一事,是皇后娘娘试探拿捏司窈的开始,可孰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亦身在司窈的局中。

    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又怎会想到司窈一个出身低贱,久不得见圣颜的才人,竟敢算计于她。

    内府掌管宫中种种物料,内府采买半月可出宫一次,宫中下至婢女太监,上至嫔妃,都暗中通过采买与宫外往来。

    但这种往来,仅限于变卖些许不起眼的手作或珠宝,或是带些宫外的精巧小物进来,最重的也不过是替嫔妃从母家带些银票。

    书信消息一类的,是决计不在宫内外进出的,绣作此类物件同字画一般,也是极容易传递消息的,自然也不被允,这是各方心照不宣的事儿,也正是因着各方都恪守规矩,所以此等违反宫规的事情,在宫中仍能暗中存在。

    司窈之所以做此局,便是要看清内府的局势,现下看来,对司窈而言可不大好。

    思索之间,小轿已停在饮秋院门口。

    饮秋院中,众人行完礼后便继续各行其事,正打理院中芭蕉的婢女霜芜,抬头与司窈相视一瞬,复又低下头。

    司窈刚换上常服,只听得外头轰隆隆一声,豆大的雨点倾盆而至。

    梅绸遣了守在正屋外的三人回耳房,见司窈又倚在小榻上,托首盯着窗外雨打芭蕉,知她心中有事,燃上熏香后,便安静站在她身后。

    熏香快燃尽之时,司窈敛目说道,

    “明日,便要侍寝了。”

    梅绸会心一笑,说道,

    “那位果然等不及了。”

    司窈起身走到镜奁前,挑出一枝银鎏金并头花簪,在发上比划了一阵,镜中人粉光若腻,清眸流盼。

    “她是等不及了,可却是要慢人一步了。”

    今日十五,依照祖制,初一十五,圣上需到皇后宫中就寝。

    梅绸试探着问道,

    “主子说的是……”

    司窈微微颔首,梅绸顿时心中了然。

    实则夏国从无秀女不曾侍寝的先例,纵使一时有人作梗,也拦不住圣上总有召她的一日。

    皇后娘娘不过是想让司窈认为她能侍寝,乃是皇后娘娘从中周旋,可司窈清楚,无论皇后娘娘今夜说或不说,圣上都会在近日召她侍寝。

    但司窈,恰好需要皇后娘娘这份“好意”。

章节目录

宫莺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昭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昭烯并收藏宫莺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