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之后，玉泉山很是忙了一段时候。
杨戬忙于练功，师尊忙于教杨戬练功，你忙于教师弟们练功。
日复一日。
小萝卜头刚入门，就如你初时那般，先要学心法，待默出心法，方能练玄功。
不论是道法还是体术，既能作金霞洞弟子的看家本领，哪怕只一小行字，或是一个看似平易的招式，细细体悟，习者皆有裨益。
所谓大道至简，即为如是。
何况小孩毕竟是小孩，再说他们也没有你与杨戬那样好的根骨，故仍需你悉心教导。除此，时不时还得停一两天课，令他们自己琢磨琢磨，方算功成。
故你尚有余力。
闲暇时光，可见满山苍翠，其间，金光流动——
它无处不在。
它曾掠过你身旁的桂树，又在水中央处滞后，起落于高寒的梧桐树上，也曾于你斜飞的屋檐停留——
但雁过留痕，他不曾。
玄功九转，转瞬即逝。
他不曾低头，也就不曾看见。未见他的流光毫无眷恋，曾拂过你雪白的发带；不知在灿灿流光里，他鼓起的衣袍曾在你屋前留下了泠泠的风响。
不错，他俱不知晓。
诚然，青山覆满了白雪，空识得清寒滋味，不敢闻，不敢惊。
又过了一段日子，师父体谅你辛苦，便照例放你下了山。
你归家，爹娘问你上回一同来的小郎君何处在，你只笑着说，师兄做神仙去了。
爹娘嗔怪你真会开玩笑，你含笑不语。
茫茫红尘里，这回，终究还是空余了一个你。
你笑，杨戬可不就是去做神仙去了么。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人间大乱，瑶姬以身镇山，玄鸟降，殷商出；如今杨戬要劈山，势必会放出玄鸟，而玄鸟飞起，人间又要大乱。
乱世出枭雄。
分久必合，凡间定会再出英豪一统天下。玄鸟一出，非同小可，除了世间大乱，也不定有天财地宝现世，到时群雄四起，神仙也难保不会分一杯羹。
至于杨戬，瑶姬被压桃山之下，阐教那帮子人怎会不知劈山会有什么后果？师父作为十二金仙之一，元始天尊的弟子，当年巫山神女以身镇山人尽皆知，他收了这么个天赋异禀身世不凡的弟子，莫非掌教就当真不知情么？
师父默许杨戬劈山，该也是掌教的意思，换句话说，是阐教的意思。
神仙受凡人香火，当保一方安宁，当心怀天下，不可能无端引起天下大乱。若掌教真同意劈山，那只能说明玄鸟躁动，当真是镇不住了。登时人间烽火狼烟，这是杨戬的因果，也是允许杨戬劈山的师父的因果，是二位掌教的因果，亦是阐教的因果。
阐教是什么地方？
由玉虚宫元始天尊与八景宫太上老君一并掌教。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是什么人？是鸿钧老祖的弟子。鸿钧老祖诞生于天地间，受天地法则庇佑，他的三个弟子，个个不同凡响。
如今阐教，截教，天庭几乎可称得上三足鼎立，牵一发而动全身，阐教沾染了因果，做师父的老祖断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何况也有截教方士在朝歌当差，如此，截教合该被牵扯进来。
既是沾染了因果，还惹了人间烽火，此等罪业，合该消除，料想不多久，仙神鬼精就该被搅进战局了。
你能想出的，杨戬会想不出吗？
到时披挂上阵，保人间安宁，是神仙该做的，也是他劈山救母后必须要做的。
杨戬，你自嘲道，好师兄，你可当真是去做神仙了。
对比往年的邻城，这座城可大有不同。
你儿时就在感慨，说开宴会一事，旁的城都没有，单单它有。
如今细细想来，倒觉也巧。
城里的宴会一年一度，师父恰好是一年放你一次回家，如今，恰又是热热闹闹的。
今晚，依旧是锣鼓喧天。
你蹲在河边，望着远处橙黄色的灯火，就像那天溪金灿灿的流光。
你站在这万家灯火之中，却又并非这其中的一个。毕竟眼下你既未点灯，亦为未提灯。
既已拜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为师，真人待你如师如父，你终究会守护这万家灯火。
何况，你甘之若饴。
因这亦为他要守护的生生不息——昔年灯火，今日，亦当通明。
走时，你告知爹娘战火将起，此去经年，望万般珍重。
你深知，或许你真的会死在战场上，看着爷娘泪眼婆娑，你细细描绘着他们眼角的细纹，终于还是忍痛而去。
与尔嘉华，万望相见。
但愿这并非永别。
这日，你正在整理冗杂的物什，忽然听见敲门声。
你放下手中的发带，起身开门——
是杨戬。
你心下一沉。
师妹，他唤你，口中所言与你所料丝毫不差。
“明日，我就要去劈山了。”杨戬道。
你笑，说那就祝师兄得偿所愿吧。
很多很多年后，你仍记得，那晚明月高悬，琴音绕梁。
临行那日，杨戬一身端肃，银铠凛冽，眉眼如雪，墨发半边高束，英气勃发。
他辞别师父，一步一步走下山阶。
你深深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寥落。
那天你不知哪来的莽撞，在他即将走出山门之际，放肆地飞身而下。
就这一次，你想，我只是想看一眼月亮。
在距离他一步之遥时，你终于还是止住了脚步。
你轻声说，师兄，我等你。
杨戬回头，唇角含笑。
好。
他说。
可惜，这世间万事大多无常，大多不公。
你本以为杨戬会和瑶姬并肩而行，在山门前眉眼弯弯；他也可能瞳眸盈盈含水，跟在瑶姬身后；甚至他可能会孩子气，跑在瑶姬身侧，玄功九转，大步流星。
唯独，从没想过当下这个状况。
杨戬一步一步，愈来愈慢地向玉泉山行进。
他太累了。
他不愿意走得太快，不愿意让人看见他现下的狼狈。不过幸好——
他抬眼远眺，山上灯火寸黯，很快就隐入黑夜里，好像从未亮过。他不由感到些安慰。
杨戬看到前方亮着一盏灯，他似是有些惶恐，竟毫无预兆地顿住了，只远远地在山门不远处伫立。
他眯了眯眼，然后看见了你。
你们隔着一点橙黄色的灯火相望。
他还是如刚才那样，毫无预兆地又迈开了脚步，不过这次，他的脚步有些错乱，看上去有点惶急。
你提着一盏灯伫立在山门前——你就在这里与他告别，既然要等他，也该站在这里。
其实你本不该三更半夜站在这里，但你自杨戬走后随手掐了一卦——
大凶。
何况算算时间，杨戬有九转玄功傍身，再怎样耽搁，今晌午也该回来了。
但他没来，只能是出了岔子。你心里惴惴不安，于是赶紧做完日常课业，早早就在此处守候。
看见他时，你心里一酸，苦笑果然是出事了。
杨戬忙于练功，师尊忙于教杨戬练功，你忙于教师弟们练功。
日复一日。
小萝卜头刚入门，就如你初时那般，先要学心法，待默出心法，方能练玄功。
不论是道法还是体术，既能作金霞洞弟子的看家本领，哪怕只一小行字，或是一个看似平易的招式，细细体悟，习者皆有裨益。
所谓大道至简，即为如是。
何况小孩毕竟是小孩，再说他们也没有你与杨戬那样好的根骨，故仍需你悉心教导。除此，时不时还得停一两天课，令他们自己琢磨琢磨，方算功成。
故你尚有余力。
闲暇时光，可见满山苍翠，其间，金光流动——
它无处不在。
它曾掠过你身旁的桂树，又在水中央处滞后，起落于高寒的梧桐树上，也曾于你斜飞的屋檐停留——
但雁过留痕，他不曾。
玄功九转，转瞬即逝。
他不曾低头，也就不曾看见。未见他的流光毫无眷恋，曾拂过你雪白的发带；不知在灿灿流光里，他鼓起的衣袍曾在你屋前留下了泠泠的风响。
不错，他俱不知晓。
诚然，青山覆满了白雪，空识得清寒滋味，不敢闻，不敢惊。
又过了一段日子，师父体谅你辛苦，便照例放你下了山。
你归家，爹娘问你上回一同来的小郎君何处在，你只笑着说，师兄做神仙去了。
爹娘嗔怪你真会开玩笑，你含笑不语。
茫茫红尘里，这回，终究还是空余了一个你。
你笑，杨戬可不就是去做神仙去了么。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人间大乱，瑶姬以身镇山，玄鸟降，殷商出；如今杨戬要劈山，势必会放出玄鸟，而玄鸟飞起，人间又要大乱。
乱世出枭雄。
分久必合，凡间定会再出英豪一统天下。玄鸟一出，非同小可，除了世间大乱，也不定有天财地宝现世，到时群雄四起，神仙也难保不会分一杯羹。
至于杨戬，瑶姬被压桃山之下，阐教那帮子人怎会不知劈山会有什么后果？师父作为十二金仙之一，元始天尊的弟子，当年巫山神女以身镇山人尽皆知，他收了这么个天赋异禀身世不凡的弟子，莫非掌教就当真不知情么？
师父默许杨戬劈山，该也是掌教的意思，换句话说，是阐教的意思。
神仙受凡人香火，当保一方安宁，当心怀天下，不可能无端引起天下大乱。若掌教真同意劈山，那只能说明玄鸟躁动，当真是镇不住了。登时人间烽火狼烟，这是杨戬的因果，也是允许杨戬劈山的师父的因果，是二位掌教的因果，亦是阐教的因果。
阐教是什么地方？
由玉虚宫元始天尊与八景宫太上老君一并掌教。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是什么人？是鸿钧老祖的弟子。鸿钧老祖诞生于天地间，受天地法则庇佑，他的三个弟子，个个不同凡响。
如今阐教，截教，天庭几乎可称得上三足鼎立，牵一发而动全身，阐教沾染了因果，做师父的老祖断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何况也有截教方士在朝歌当差，如此，截教合该被牵扯进来。
既是沾染了因果，还惹了人间烽火，此等罪业，合该消除，料想不多久，仙神鬼精就该被搅进战局了。
你能想出的，杨戬会想不出吗？
到时披挂上阵，保人间安宁，是神仙该做的，也是他劈山救母后必须要做的。
杨戬，你自嘲道，好师兄，你可当真是去做神仙了。
对比往年的邻城，这座城可大有不同。
你儿时就在感慨，说开宴会一事，旁的城都没有，单单它有。
如今细细想来，倒觉也巧。
城里的宴会一年一度，师父恰好是一年放你一次回家，如今，恰又是热热闹闹的。
今晚，依旧是锣鼓喧天。
你蹲在河边，望着远处橙黄色的灯火，就像那天溪金灿灿的流光。
你站在这万家灯火之中，却又并非这其中的一个。毕竟眼下你既未点灯，亦为未提灯。
既已拜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为师，真人待你如师如父，你终究会守护这万家灯火。
何况，你甘之若饴。
因这亦为他要守护的生生不息——昔年灯火，今日，亦当通明。
走时，你告知爹娘战火将起，此去经年，望万般珍重。
你深知，或许你真的会死在战场上，看着爷娘泪眼婆娑，你细细描绘着他们眼角的细纹，终于还是忍痛而去。
与尔嘉华，万望相见。
但愿这并非永别。
这日，你正在整理冗杂的物什，忽然听见敲门声。
你放下手中的发带，起身开门——
是杨戬。
你心下一沉。
师妹，他唤你，口中所言与你所料丝毫不差。
“明日，我就要去劈山了。”杨戬道。
你笑，说那就祝师兄得偿所愿吧。
很多很多年后，你仍记得，那晚明月高悬，琴音绕梁。
临行那日，杨戬一身端肃，银铠凛冽，眉眼如雪，墨发半边高束，英气勃发。
他辞别师父，一步一步走下山阶。
你深深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寥落。
那天你不知哪来的莽撞，在他即将走出山门之际，放肆地飞身而下。
就这一次，你想，我只是想看一眼月亮。
在距离他一步之遥时，你终于还是止住了脚步。
你轻声说，师兄，我等你。
杨戬回头，唇角含笑。
好。
他说。
可惜，这世间万事大多无常，大多不公。
你本以为杨戬会和瑶姬并肩而行，在山门前眉眼弯弯；他也可能瞳眸盈盈含水，跟在瑶姬身后；甚至他可能会孩子气，跑在瑶姬身侧，玄功九转，大步流星。
唯独，从没想过当下这个状况。
杨戬一步一步，愈来愈慢地向玉泉山行进。
他太累了。
他不愿意走得太快，不愿意让人看见他现下的狼狈。不过幸好——
他抬眼远眺，山上灯火寸黯，很快就隐入黑夜里，好像从未亮过。他不由感到些安慰。
杨戬看到前方亮着一盏灯，他似是有些惶恐，竟毫无预兆地顿住了，只远远地在山门不远处伫立。
他眯了眯眼，然后看见了你。
你们隔着一点橙黄色的灯火相望。
他还是如刚才那样，毫无预兆地又迈开了脚步，不过这次，他的脚步有些错乱，看上去有点惶急。
你提着一盏灯伫立在山门前——你就在这里与他告别，既然要等他，也该站在这里。
其实你本不该三更半夜站在这里，但你自杨戬走后随手掐了一卦——
大凶。
何况算算时间，杨戬有九转玄功傍身，再怎样耽搁，今晌午也该回来了。
但他没来，只能是出了岔子。你心里惴惴不安，于是赶紧做完日常课业，早早就在此处守候。
看见他时，你心里一酸，苦笑果然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