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是夜，温良村人声寂寂。
庄户家穷苦舍不得点灯，作息起居。月纱铺了半数屋舍，便衬得阴影处的丛家小屋尤其黑静。
李昶玄放完信鸽，带着一身寒气从后院转回屋。临进门，想到什么似地突然停下步，转身握拳对着面前的草墙对敌般挥了一套拳法。拳势凌厉，隐约可闻风响，在半明半昧的夜色里更显突兀。
直到感觉身子渐渐热起来方才停下，推门进屋。
丛温柔靠在床边，已经撑不住睡了。她一手支颐伏在床边，一天内身体和心绪都经历了太多冲击，便是此时尚不是前世那般孱弱，也感到无比疲乏。
自从两人对都回到最初的事心照不宣后，她便一直躲着李昶玄。茅屋不大，无非是一个屋内一个屋外，一人前屋一人后院的距离。可即便如此，丛温柔也尽量不同他同在一处。
好歹曾经做过一世夫妻，现在却硬生生处成刚下锅的饺子——不熟。
可吃喝坐卧避得开，入了夜如何就寝却怎么都绕不开。
丛温柔自下午起便开始心神不宁，本就忐忑的心更是被搅得烦躁不安——她理不清李昶玄的态度。
李昶玄还不是太子的时候，朝中人提到四皇子都称其谦逊随和、宅心仁厚。可她作为他的妻，才最知道这人成日带笑的脸上背后藏着怎样霸道恶劣的一颗心。
远的不说，单是平常床笫事上她就从未占过主动。无论先前如何柔情缱绻，举凡步入正题她便只能做那待宰的羔羊被迫软在榻上任他予取予求。
若是前世的李昶玄，看见她对自己如此避之不及，莫说几个时辰，怕是半个时辰不到便要寻个由头发作起来了。
可今日她避了他一下午，他似乎都没露出丝毫不满，只是极偶尔露出抹古怪危险的笑，看得她莫名毛骨悚然，恨不得再离他远点。
丛温柔忐忑着、忐忑着，一边担惊受怕一边又疲惫不堪，就这么想得睡了过去。
李昶玄放轻动作，缓步行来。狼一般的目光一遍遍描摹着踏上女子的轮廓。打拳打到发热的双手极其自然地覆在她小腹上，将人揽进怀里。
丛温柔睡得不安稳，因为身体缘故只觉得今夜格外的寒冷，突然感受到暖意下意识便往他怀里更靠了靠。却又在片刻后突然惊醒，这寒天冻地的哪儿来的热处？
睁开眼便对上了李昶玄半垂的眸，熟悉的潋滟目光，似乎还藏着丝她看不懂的慰藉∶ “姐姐可是困了？听闻女子葵水时最是虚弱，必要好生将养。姐姐早些歇息吧。”
草屋内仅有两张床，一张是从前丛父的床铺。不宽不软，只胜在够长，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平躺在上面；而另一张则是丛温柔从乔府搬出来后为方便照顾父亲，用木板稻草自己摞的一方小榻。
她分量轻、力气小。摞了小半旬才勉强成了现在的样子，仅够一女子蜷缩侧卧其上。
丛父故去后，她本挪去了床上。可李昶玄来后，为着他的伤，她又重新搬回了那张小榻。
可今日……眼睛扫过自己那床命途多舛的被子——血渍斑驳，被浸透的地方已然僵硬板结，根本盖不了。若这样盖上一晚，第二天她跟这被子指不定谁更直。
可家里一共便只两床被子两张床……
“咳！”寂静的屋内传来声轻咳。
丛温柔掉过一次他的口舌陷阱，现而今一听见他声音便不自觉提起十二分警觉。
满眼不舍地瞥了眼已经被体温捂热的被褥床铺，心一横：“是有点，我先睡了。”
说完便要下床往草榻处走。
手臂上骤然传来一阵大力，李昶玄眉眼含笑：“姐姐别急呀，我方才伤口疼的发冷，后院又远便就近取了些那榻上的稻草生火……”
“……”
“你！”丛温柔张口结舌。转头看那小榻果然只剩下零星几根草，露出发潮发黑的床板。
“姐姐……”少年垂下头轻轻靠在女子颈边，劲瘦的手悄无声息间勾上她指节，满脸虚弱模样：
“我伤口疼，你陪陪我。”
“你…你真……真是！”
丛温柔惊了。
他怎么敢的呀？
在彼此暴露身份后，在她如此明显地避着他之后，以前世帝王之尊仍旧如先前般毫无负担地扮演少年情态哄骗她。
李昶玄眨眼，满脸清澈：“姐姐？”
心口闷得钝痛，丛温柔气结。
嘴上喊姐姐，眼里却全是算计，这人当真同前世没有半分改变，从来不顾他人死活。
“嗯？怎么？”
“姐姐不困了吗？”李昶玄笑意更深。
不是躲着不见？不是假做不认？不是要粉饰太平？
怪他先前伪装得太好！！
好到让她忘了曾经那许多潮湿亲密、抵死缠绵的夜晚，居然敢仿若不知般装作从不认得他，妄图撇清所有联系。
“放开。”尚残睡意的声音颤抖。
李昶玄不动大掌依旧箍在女子腰间牢牢掌控：“不放”。
“放开我！”少女的声音彻底失控似还带着浓重的恐惧与凄厉：“我不舒服。”
心头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手指已经先于意识松开了蕴着的力道。
丛温柔看也不看他，甫一挣脱转身就抱起那团被子往外走去。
“姐姐！”少年声音在身后响起，女子脚步不停逃命般往前走着仿佛又回到了火光冲天的琨云宫——满眼通红却哭不出喊不出……
“你去哪儿？”
“与你无关！”嘴唇抖得发不出声，却仍旧撑着气音丢下一句话也不管李昶玄能不能听见。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仿佛在这些上京贵人眼里无论自己作什么都仿佛班门弄斧般心思浅薄又可笑，只配给他们徒增笑料，哪怕是她曾经同床共枕，有着世间最亲密关系的夫君。
仿佛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卑微的出身与笨拙。
“等一下。”
“等等我。”
“站住。”
“……”
“我错了！”
石破天惊。
不同于先前刻意撒娇装相的造作，少年此时仍清朗高亢的音色伴着男人习惯性低沉的语调听起来实在奇怪，像是故作老成的小孩偷学着大人说话一样不伦不类。
可丛温柔却依旧被这声没头没尾的道歉夺舍般定在原地，脸上表情瞬间空白。
他说什么？
那个向来桀骜自负的男人、那个从来不可一世的帝王说他错了？这真是她认识那个李昶玄？
身后传来匆匆脚步，丛温柔恍惚抬步下意识逃离。昏暗中脚踝传来一阵剧痛，左腿一软重重摔在地上。
！！
身后的脚步声一顿，随即传来破风声凌厉袭来。
月亮默默换了个位置，月色下男子蹲在女子身前，高大身影罩在女子身上如山岳般将人圈在自己羽翼之下。
夜半响起零星几声枭响，间杂着女子细不可察的吸气声。
李昶玄单膝跪地，即便是蹲下仍旧比丛温柔高出许多，一低头便能看见那泼墨似披肩而下的长发和玉一般光洁饱满的额。
默默深吸口气，强压下排山倒海的焦躁，李昶玄一手抄下穿过腿弯，一手揽过肩膀将人蓦地抱起，女子柔软的曲线就贴上了肌肉紧实的腰腹。
丛温柔：……
感受到到怀中人意图明显的挣扎，李昶玄恍若未觉，揽住肩背大手默不作声地运了些力，轻而易举将人又重压回怀中。
丛温柔神情仍旧怔愣，感觉突然被抱起才下意识挣扎起来，被镇压后便愣愣地仍靠在那怀中出神，神魂依旧在外游走飘荡半天回不过来，不知不觉间就被李昶玄抱回屋内，按在全家仅剩的床上。
她抬眸，杏眼中还浸着水光，芙蓉泣露将落未落，转头就对上了李昶玄幽暗的眼眸。
她被盯得害怕，莫名想起在乔家时随家丁抓鹅撵鸭的样子。见人望过来，下意识便想往被中缩，又在中途被拦下。
“你干什……”
“是我冒犯了。”少年垂头再抬起时已是一改先前，满身威压瞬间收束，依旧是半蹲在她面前，却只堪堪与床上的她齐平，仿佛先前步步紧逼，句句诘问的人不是他一般。
丛温柔脸上表情莫测，垂着眼看向半蹲在自己身前的少年，沉默。
不是她故意拿腔，只是眼下情形她已经不知该如何张口了。
骂他纠缠不休？可这一世好像是她又先把人捡回来的；骂他居心叵测？可他确实伤得不轻，伤口疼痛不愿折腾就近取材生火似乎也是常情。她数来数去半天却也没找到半分错处，反而感觉伤口更疼了。
想到伤口，丛温柔立刻欠起身仔细查看李昶玄身上的伤。果不其然，外衣下又已有点点红痕。
“哎……”双手不受控制地伸出，又尴尬停在半途，最后随着一声叹息重新垂回床边。
“某今日多有冒犯，任你责罚，绝无二话。”李昶玄顿了片刻没听到回答，便又自顾自说道。
这回听见了。
丛温柔脸上变幻莫测，辨不清喜怒。李昶玄又等了半晌依旧无人回答。眼底光芒明灭，咬咬牙“呼”地起身往门外走去。
“你心中有气，不愿责罚，我却不能装聋作哑。此事本是我冒犯在前，我这就去后院将虎头铡拿来，姐姐说铡几次便铡我几次。至于夜里，姐姐住床便是。孔玄粗鄙，只求两捆稻草足矣。”
“……等一下。”
“？”
见他真要去后院拿铡，从温柔还是破了那闭口禅。李昶玄立时停下来，转身满脸不可置信。
丛温柔抿抿唇：“我没想罚你。今晚……一人一半，分开睡。”
“你，离我远点。”
！！
如释重负般的意外之喜，少年脸上浮现出久违真心的微笑。
乍暖还寒时候，他虽是赔礼，但若有得选谁也不愿真裹着稻草过夜。
丛温柔暗自叹了口气：罢了，她也许真的做不到吧，就算对她有再多怨恨委屈，可仍旧见不得他露出那种可怜神色。也许此生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再也不见他，唯如此这样软弱愚笨的自己才不会再重蹈前世覆辙吧。
丛温柔嘴角勾出一抹苦笑——还真是……贱啊……
李昶玄铺好被子转头正巧看见那抹还没消散的苦笑。胸口似被千吨巨石遽然击中，一股无可名状的巨大恐慌将无数次沙场饮血的铁骨帝王瞬间包裹、吞噬，第一次从心底里泛出恐慌。
而那恐慌又在看见丛温柔向他缓缓走来时如同来时一般消散的无影无踪。
“罢了……”李昶玄想。
不认便不认吧，想粉饰太平便也由她。
虽然他仍然不知为何会与她重逢在几十年前初识之际，也没见到想象中女子梨花带雨、喜极而泣的模样，反而对他冷淡疏离不惜假做不识。
但她总归是回来了。只要她在，与他同沐苍天共踏方仪，她就会是他的妻。
永远！只能是！他的！妻！！！
他会理清楚她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原因，也会带着她重新走上那个天下最最尊贵的位置。
不论现世如何，
他们，总归要在一起的。
庄户家穷苦舍不得点灯，作息起居。月纱铺了半数屋舍，便衬得阴影处的丛家小屋尤其黑静。
李昶玄放完信鸽，带着一身寒气从后院转回屋。临进门，想到什么似地突然停下步，转身握拳对着面前的草墙对敌般挥了一套拳法。拳势凌厉，隐约可闻风响，在半明半昧的夜色里更显突兀。
直到感觉身子渐渐热起来方才停下，推门进屋。
丛温柔靠在床边，已经撑不住睡了。她一手支颐伏在床边，一天内身体和心绪都经历了太多冲击，便是此时尚不是前世那般孱弱，也感到无比疲乏。
自从两人对都回到最初的事心照不宣后，她便一直躲着李昶玄。茅屋不大，无非是一个屋内一个屋外，一人前屋一人后院的距离。可即便如此，丛温柔也尽量不同他同在一处。
好歹曾经做过一世夫妻，现在却硬生生处成刚下锅的饺子——不熟。
可吃喝坐卧避得开，入了夜如何就寝却怎么都绕不开。
丛温柔自下午起便开始心神不宁，本就忐忑的心更是被搅得烦躁不安——她理不清李昶玄的态度。
李昶玄还不是太子的时候，朝中人提到四皇子都称其谦逊随和、宅心仁厚。可她作为他的妻，才最知道这人成日带笑的脸上背后藏着怎样霸道恶劣的一颗心。
远的不说，单是平常床笫事上她就从未占过主动。无论先前如何柔情缱绻，举凡步入正题她便只能做那待宰的羔羊被迫软在榻上任他予取予求。
若是前世的李昶玄，看见她对自己如此避之不及，莫说几个时辰，怕是半个时辰不到便要寻个由头发作起来了。
可今日她避了他一下午，他似乎都没露出丝毫不满，只是极偶尔露出抹古怪危险的笑，看得她莫名毛骨悚然，恨不得再离他远点。
丛温柔忐忑着、忐忑着，一边担惊受怕一边又疲惫不堪，就这么想得睡了过去。
李昶玄放轻动作，缓步行来。狼一般的目光一遍遍描摹着踏上女子的轮廓。打拳打到发热的双手极其自然地覆在她小腹上，将人揽进怀里。
丛温柔睡得不安稳，因为身体缘故只觉得今夜格外的寒冷，突然感受到暖意下意识便往他怀里更靠了靠。却又在片刻后突然惊醒，这寒天冻地的哪儿来的热处？
睁开眼便对上了李昶玄半垂的眸，熟悉的潋滟目光，似乎还藏着丝她看不懂的慰藉∶ “姐姐可是困了？听闻女子葵水时最是虚弱，必要好生将养。姐姐早些歇息吧。”
草屋内仅有两张床，一张是从前丛父的床铺。不宽不软，只胜在够长，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平躺在上面；而另一张则是丛温柔从乔府搬出来后为方便照顾父亲，用木板稻草自己摞的一方小榻。
她分量轻、力气小。摞了小半旬才勉强成了现在的样子，仅够一女子蜷缩侧卧其上。
丛父故去后，她本挪去了床上。可李昶玄来后，为着他的伤，她又重新搬回了那张小榻。
可今日……眼睛扫过自己那床命途多舛的被子——血渍斑驳，被浸透的地方已然僵硬板结，根本盖不了。若这样盖上一晚，第二天她跟这被子指不定谁更直。
可家里一共便只两床被子两张床……
“咳！”寂静的屋内传来声轻咳。
丛温柔掉过一次他的口舌陷阱，现而今一听见他声音便不自觉提起十二分警觉。
满眼不舍地瞥了眼已经被体温捂热的被褥床铺，心一横：“是有点，我先睡了。”
说完便要下床往草榻处走。
手臂上骤然传来一阵大力，李昶玄眉眼含笑：“姐姐别急呀，我方才伤口疼的发冷，后院又远便就近取了些那榻上的稻草生火……”
“……”
“你！”丛温柔张口结舌。转头看那小榻果然只剩下零星几根草，露出发潮发黑的床板。
“姐姐……”少年垂下头轻轻靠在女子颈边，劲瘦的手悄无声息间勾上她指节，满脸虚弱模样：
“我伤口疼，你陪陪我。”
“你…你真……真是！”
丛温柔惊了。
他怎么敢的呀？
在彼此暴露身份后，在她如此明显地避着他之后，以前世帝王之尊仍旧如先前般毫无负担地扮演少年情态哄骗她。
李昶玄眨眼，满脸清澈：“姐姐？”
心口闷得钝痛，丛温柔气结。
嘴上喊姐姐，眼里却全是算计，这人当真同前世没有半分改变，从来不顾他人死活。
“嗯？怎么？”
“姐姐不困了吗？”李昶玄笑意更深。
不是躲着不见？不是假做不认？不是要粉饰太平？
怪他先前伪装得太好！！
好到让她忘了曾经那许多潮湿亲密、抵死缠绵的夜晚，居然敢仿若不知般装作从不认得他，妄图撇清所有联系。
“放开。”尚残睡意的声音颤抖。
李昶玄不动大掌依旧箍在女子腰间牢牢掌控：“不放”。
“放开我！”少女的声音彻底失控似还带着浓重的恐惧与凄厉：“我不舒服。”
心头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手指已经先于意识松开了蕴着的力道。
丛温柔看也不看他，甫一挣脱转身就抱起那团被子往外走去。
“姐姐！”少年声音在身后响起，女子脚步不停逃命般往前走着仿佛又回到了火光冲天的琨云宫——满眼通红却哭不出喊不出……
“你去哪儿？”
“与你无关！”嘴唇抖得发不出声，却仍旧撑着气音丢下一句话也不管李昶玄能不能听见。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仿佛在这些上京贵人眼里无论自己作什么都仿佛班门弄斧般心思浅薄又可笑，只配给他们徒增笑料，哪怕是她曾经同床共枕，有着世间最亲密关系的夫君。
仿佛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卑微的出身与笨拙。
“等一下。”
“等等我。”
“站住。”
“……”
“我错了！”
石破天惊。
不同于先前刻意撒娇装相的造作，少年此时仍清朗高亢的音色伴着男人习惯性低沉的语调听起来实在奇怪，像是故作老成的小孩偷学着大人说话一样不伦不类。
可丛温柔却依旧被这声没头没尾的道歉夺舍般定在原地，脸上表情瞬间空白。
他说什么？
那个向来桀骜自负的男人、那个从来不可一世的帝王说他错了？这真是她认识那个李昶玄？
身后传来匆匆脚步，丛温柔恍惚抬步下意识逃离。昏暗中脚踝传来一阵剧痛，左腿一软重重摔在地上。
！！
身后的脚步声一顿，随即传来破风声凌厉袭来。
月亮默默换了个位置，月色下男子蹲在女子身前，高大身影罩在女子身上如山岳般将人圈在自己羽翼之下。
夜半响起零星几声枭响，间杂着女子细不可察的吸气声。
李昶玄单膝跪地，即便是蹲下仍旧比丛温柔高出许多，一低头便能看见那泼墨似披肩而下的长发和玉一般光洁饱满的额。
默默深吸口气，强压下排山倒海的焦躁，李昶玄一手抄下穿过腿弯，一手揽过肩膀将人蓦地抱起，女子柔软的曲线就贴上了肌肉紧实的腰腹。
丛温柔：……
感受到到怀中人意图明显的挣扎，李昶玄恍若未觉，揽住肩背大手默不作声地运了些力，轻而易举将人又重压回怀中。
丛温柔神情仍旧怔愣，感觉突然被抱起才下意识挣扎起来，被镇压后便愣愣地仍靠在那怀中出神，神魂依旧在外游走飘荡半天回不过来，不知不觉间就被李昶玄抱回屋内，按在全家仅剩的床上。
她抬眸，杏眼中还浸着水光，芙蓉泣露将落未落，转头就对上了李昶玄幽暗的眼眸。
她被盯得害怕，莫名想起在乔家时随家丁抓鹅撵鸭的样子。见人望过来，下意识便想往被中缩，又在中途被拦下。
“你干什……”
“是我冒犯了。”少年垂头再抬起时已是一改先前，满身威压瞬间收束，依旧是半蹲在她面前，却只堪堪与床上的她齐平，仿佛先前步步紧逼，句句诘问的人不是他一般。
丛温柔脸上表情莫测，垂着眼看向半蹲在自己身前的少年，沉默。
不是她故意拿腔，只是眼下情形她已经不知该如何张口了。
骂他纠缠不休？可这一世好像是她又先把人捡回来的；骂他居心叵测？可他确实伤得不轻，伤口疼痛不愿折腾就近取材生火似乎也是常情。她数来数去半天却也没找到半分错处，反而感觉伤口更疼了。
想到伤口，丛温柔立刻欠起身仔细查看李昶玄身上的伤。果不其然，外衣下又已有点点红痕。
“哎……”双手不受控制地伸出，又尴尬停在半途，最后随着一声叹息重新垂回床边。
“某今日多有冒犯，任你责罚，绝无二话。”李昶玄顿了片刻没听到回答，便又自顾自说道。
这回听见了。
丛温柔脸上变幻莫测，辨不清喜怒。李昶玄又等了半晌依旧无人回答。眼底光芒明灭，咬咬牙“呼”地起身往门外走去。
“你心中有气，不愿责罚，我却不能装聋作哑。此事本是我冒犯在前，我这就去后院将虎头铡拿来，姐姐说铡几次便铡我几次。至于夜里，姐姐住床便是。孔玄粗鄙，只求两捆稻草足矣。”
“……等一下。”
“？”
见他真要去后院拿铡，从温柔还是破了那闭口禅。李昶玄立时停下来，转身满脸不可置信。
丛温柔抿抿唇：“我没想罚你。今晚……一人一半，分开睡。”
“你，离我远点。”
！！
如释重负般的意外之喜，少年脸上浮现出久违真心的微笑。
乍暖还寒时候，他虽是赔礼，但若有得选谁也不愿真裹着稻草过夜。
丛温柔暗自叹了口气：罢了，她也许真的做不到吧，就算对她有再多怨恨委屈，可仍旧见不得他露出那种可怜神色。也许此生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再也不见他，唯如此这样软弱愚笨的自己才不会再重蹈前世覆辙吧。
丛温柔嘴角勾出一抹苦笑——还真是……贱啊……
李昶玄铺好被子转头正巧看见那抹还没消散的苦笑。胸口似被千吨巨石遽然击中，一股无可名状的巨大恐慌将无数次沙场饮血的铁骨帝王瞬间包裹、吞噬，第一次从心底里泛出恐慌。
而那恐慌又在看见丛温柔向他缓缓走来时如同来时一般消散的无影无踪。
“罢了……”李昶玄想。
不认便不认吧，想粉饰太平便也由她。
虽然他仍然不知为何会与她重逢在几十年前初识之际，也没见到想象中女子梨花带雨、喜极而泣的模样，反而对他冷淡疏离不惜假做不识。
但她总归是回来了。只要她在，与他同沐苍天共踏方仪，她就会是他的妻。
永远！只能是！他的！妻！！！
他会理清楚她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原因，也会带着她重新走上那个天下最最尊贵的位置。
不论现世如何，
他们，总归要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