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沁薇坐在青骡车上,支着头阖眼想缓解些醉意,只听得车顶似有一物落下,接着几道闷哼后,车停了下来。

    “春熙,春熙?发生何事了?”

    她本想掀帘查看,不料头还未探出,后颈突然剧痛,然后便不省人事。

    好……好香……

    姜沁薇缓缓清醒,后颈痛意袭来,她抬起手想揉,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了十字架上,动弹不得。

    “姜姑娘醒了?”

    姜沁薇抬头望去:“冯大人?”

    冯道诏放下卷宗:“正是在下。”

    姜沁薇手脚挣扎了下:“不知大人为何要将小女绑起来,这难道就是大人独特的待客之道?”

    他轻呷了口茶:“非也,在下只是痛心,姑娘花季一般的年龄就要冤死某手中,无奈出此计,只想救姑娘罢了。”

    姜沁薇心中一紧:难道是因为我猜出他和皇室有关系?天杀的宋光庭,要不是你我怎会被牵连至此!

    她忙道:“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女吧!小女保证,绝不将您与皇室有关系之事说出去!”

    蒋毅本在一旁带笑看着,此时却抽出了匕首架到姜沁薇脖子上:“敢问姑娘,我们爷的事,你从何而知呢?”

    她瞬间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冤枉啊诸位大人,小女只是一介草民,哪里能得知大人高贵的身世?只不过作为茶牙,略懂些茶叶典故,今日得品的北苑茶,乃当今圣上亲封贡茶,能用得此茶之人,必定甚得圣宠……”

    冯道诏笑:“原是如此,蒋毅,回来。”

    蒋毅收回匕首,忙拿出帕子给姜沁薇系上:“哎呀姜姑娘,你今后可得小心,这领如蝤蛴,脖子啊可是女人美丽的象征,千万要呵护好。”

    姜沁薇僵硬一笑:“是,蒋大人说的是……既然误会已经解除,冯大人可否放我归家?”

    冯道诏却起身,抽出一卷宗:“兴和二十一年腊月十五,兹有茶牙姜氏沁薇,收庐陵颜缜两万贯碳敬,许覃州市易司茶库5000斤茶叶准购资质……”

    “大人这是何意?小女今日才得封官牙,明日方上任,上哪里贪得去岁的钱银?这分明是构陷!”

    冯道诏侧身,把那堆山状的卷宗露与她:“姜姑娘你瞧,除了我手中的这份‘贪污罪证’,那里的二十六份也均是。”

    姜沁薇疯了似地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从来遵守法度,桩桩生意不论大小,我都细细记下凭证方便官府收税,且向来只多不少,我何来贪污!”

    她突然想起什么激动道:“冯大人,你可以去市易司查我的茶牙税证,所有生意我都记在上面,还加盖了市易司的官印,绝对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冯道诏让人给她解了绑:“你所有卷宗都在那里了,你且自己去证明给我看。”

    姜沁薇打开一卷又一卷:“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我没贪过!”

    满地狼藉,她气喘吁吁地撑着桌子,眼中含泪:“我没贪过!”

    姜沁薇抓起那‘兴和五年,姜氏沁薇收3000贯钱’的卷宗,抵到冯道诏面前:“大人不是钦差吗?怎能容许这惊天大冤?!兴和五年……”

    她狠狠地把盖着自己私印的‘罪证’掷到地上:“兴和五年我尚在娘胎!我拿什么贪!你说我拿什么贪?!”

    冯道诏将其拾起,在桌上放好:“谁又能与你作证?姑娘说自己正是二八年华,可这户籍上姑娘已是徐娘半老,或该儿孙满堂了。”

    “什么?!”

    姜沁薇夺过户籍册:“姜氏沁薇,覃州湖阳人士,平宣十四年生人……平宣,我却不知自己今年三十五!哈哈哈哈,何其荒唐,何其可笑,果然……”

    她环视一周:“你等均是狗官!呸!”

    蒋毅忙挡在冯道诏身前:“我说姜姑娘啊,您可别不分青红皂白,我们爷当然知道你冤,不然为何要暗地把你绑来呢?”

    姜沁薇:“哼,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谁知道那罪证是不是他着人安排的,就等着拿我做替罪羊,好保他一世富贵呢。”

    蒋毅:“姜姑娘不可乱说,我们爷可是实打实的端方君子……”

    “你是道貌岸然的小人!”

    “哎——姜姑娘,你说我们爷就得了,怎么能带上我呢……”

    冯道诏摇头:“蒋毅,少耍贫嘴。”

    蒋毅不情愿地闭了嘴,蒋黎却快跑进来:“爷,不好了!”

    他见姜沁薇也瞪着眼睛瞅他,抬起手又准备给她一颈击。

    冯道诏挡住他的手:“无妨,你且讲。”

    “张栋强占田地案的受害者,庄稼汉洪勇死了。”

    “不是着人暗中保护了吗?”

    蒋黎抿唇:“洪勇今日被关在县衙中,兄弟们怕打草惊蛇便在县衙外等候,结果……结果就等到洪勇在狱中撞墙而亡的消息,属下该死!”

    冯道诏摆手:“此事与你无关,是这覃州官场有护官符啊……”

    他来回踱步,沉思片刻:“先让人给洪勇妻儿治病,再拿五十两银子安抚洪勇之妻,替我告诉她,此事本官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姜沁薇恍然想起下午在市易司门外见到的庄稼汉,那么鲜活的人,说没……就没了?

    周巧娘说的那句话突然回响在她耳边:假不假官老爷说了算……

    她突然抬头:“冯大人真会替那庄稼汉做主查明真相?”

    冯道诏对上她认真的眸子:“以道观之,物无贵贱,在下眼中不论何人,只要有冤屈,在下都会替其查明真相。”

    姜沁薇提裾下拜:“民女姜氏沁薇,请钦差大人替民女查清冤情,还民女清白之身!”

    冯道诏将她扶起:“姜姑娘快请起,这案件在下绝不会不管,只是……”

    姜沁薇急道:“只是如何?大人快说啊!”

    冯道诏:“只是此案恐需姜姑娘自己来查清……”

    姜沁薇疑惑:“为何?分明大人才是钦差。”

    冯道诏突然向她行礼:“在下冯道诏,以钦差之名恳求小姐,做在下在覃州市易司的线人,助在下早日查清真相,还覃州百姓一片朗日青天。”

    她吓了一大跳:“怎得扯上覃州百姓了……”

    “一月前进入汛期,各地洪水泛滥,朝廷赈灾发粮之时,才知国库空虚无力赈灾,圣上勃然大怒,着人调查才发现,各地频以地方灾害为名少缴甚至不缴税赋,尤以产盐大省覃州为甚,一年竟然发生300多起灾害,岁末税赋仅有不到一万贯,遂派在下前来查明此事,无奈在下式微力薄,所查线索均离奇中断,故此,在下……”

    姜沁薇:“大人不必多言,沁薇答应做大人线人,但薇尚有一事相求。”

    冯道诏大喜:“何事?尽管说来!”

    “望大人能差人护我父母幼弟安全,必要时烦请大人将他们送出这是非之地。”

    她深深作礼:“薇感激不尽。”

    冯道诏笑:“父母为五伦之首,孝亲乃人道之先[1],在下岂有不应之礼。”

    姜沁薇终于长舒一口气:“谢大人……此间事毕,天色已晚,不知沁薇可否还家?”

    他接过小厮手里的引路灯:“在下送小姐。”

    “我的下人?”

    “已在门口等你了。”

    姜沁薇得见月亮,忙挥别冯道诏离去。

    却听得冯道诏含笑的声音:“姜小姐,那两千贯钱,下回还是正经做生意的好,你说可对?”

    她咬牙:“薇受教了,告辞!”

    *

    王政祁嫌白玉的竹夫人不够凉,让丫鬟换个翡翠的来,刚巧管家进来了。

    “老爷。”

    王政祁已褪了衣裳,抬手对纱帘后的娇娘道:“出去。”

    “这么晚了,又有何事?”

    管家贴近低声说:“那庄稼汉在县衙牢里撞墙而亡了,现下县令大人要这个数。”

    他比了个二。

    王政祁烦躁地摔了茶盏:“那老东西真敢要!不怕上面来的钦差灭他九族!”

    管家老神在在地守在一旁没作声。

    “姜沁薇那里的证据都伪造好了吗?”

    管家:“回老爷,早准备妥贴了,今日那姜沁薇成官牙的消息一放出去,我就让人刻了她的私印,现下,那些罪证就等见天日的时候了。”

    王政祁笑:“你这老货,做事还是那么急,捉贼捉脏,等她上任了就把压她父亲的购茶资格放开,我看她贪是不贪?哈哈。”

    “还是老爷高明!”

    姜府,姜源挺着肚子来回走:“都什么时辰了?这逆女还不回来,难道她就周巧娘那一个朋友值得给她庆祝?”

    姜母坐在桌前,看一幅幅男子画像发愁:“这下好了,微女又成了官牙,哪个男人敢娶她啊!唉……”

    “你尽瞎发愁,我女儿可是全覃州第一位女官牙,她哪里用得着嫁,我直接给她招赘夫。”

    姜母瞪他:“快闭上你那张臭嘴,你真要那么做,就是要教全覃州笑话微女是没人要老姑娘!你当心我跟你拼命!”

    姜源语塞:“你……你……我跟你这个妇道人家说不来,管家——管家——”

    姜管家小跑赶来:“老爷有何吩咐?”

    “那烟花准备好了没?必须十分气派,我要让全覃州百姓都能看到。”

    姜管家老脸都快笑出褶子:“肯定的老爷,那烟花是小的特地去卖的,店家可说了,这叫‘火树银花不夜天’,您就瞧好吧。”

    “老爷——老爷——小姐的马车到门口了——”

    姜源:“快,快去准备!”

    姜沁薇下了马车,就看见府门大开,她爹圆滚滚地站在那里。

    她心里突然没那么沉重,笑着跑过去:“爹——”

    “嘭——嘭——嘭——”

    黑夜变白昼,幕布作星河。

    “微女——恭喜你成了官牙,爹真为你自豪!”

    姜沁薇笑着笑着却流下了泪,她问满天星河:我能洗清冤屈保护好家人吗?

    冯道诏的小院里,蒋毅看着姜家方向的烟花:“爷,把姜家小姐牵连进来真的好吗?”

    冯道诏笑:“命之所归,我看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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