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奸?宋先生素来是个感情专一之人,他所著的话本都是忠贞不移的故事,这等人怎会生出二心?”

    周巧娘:“微女竟连宋光庭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情爱话本都看?”

    春熙捂嘴偷笑。

    姜沁薇有些尴尬,嘴上却振振有辞:“书品即人品,此事莫不是姐姐与宋先生之间生了什么误会?”

    周巧娘捏着帕子,压不住的火气:“哼,我倒想是个误会,他平日总爱去什么戏馆茶楼听曲说书,这我都由他,可最近一连几日,他都往神仙巷的野观去!”

    听着有些熟悉,姜沁薇在脑中查阅所看过的香艳话本,野观?貌似是兔爷聚集之所?!

    她瞪大眼睛:“宋光庭竟有断袖之癖?”

    周巧娘:“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覃州房产我周巧娘占两成,我为何答应与他一个穷书生成亲?还不就是图他不贪女色洁身自好,好啊,宋郎确不沾女色但甚爱龙阳!我定要抓他个现形,让他自请下堂!”

    姜沁薇拉住她的手:“我支持姐姐,但那地方毕竟是野观,背后没些势力也开不起来,姐姐可知主家是谁,是否要提前知会?”

    周巧娘:“微女小瞧姐姐了,若你是覃州数一数二的茶牙,那我就是独霸覃州的田宅牙人,这覃州大小房产的变动,我比官府都清楚。”

    她挽着姜沁薇手臂,带她快步离开市易司地界:

    “那野观主人,正是刚刚庄稼汉口中的张栋表兄,没什么大势力,只是扯着张栋父亲在巡抚府府上做豪奴的大旗,做些糟心烂肺的腌臜事,其实哪里是什么豪奴,就是一个倒夜香的。”

    姜沁薇:“所以,那张栋真和牙人作伪证贪了庄稼汉的田地?”

    周巧娘叹气:“这世道看着太平,终究还是艰难,但愿庄稼汉别再执拗,若是真被官府下黑手,那肺痨的母子俩可怎么活。”

    “可凭证能做假,那村里开得分家证明和田宅地基总做不得假,如何不能洗冤?”

    周巧娘:“傻妹妹,怎得一到这种事你就不开窍,我等尚且需要上贡才能做生意,那官老爷呢?假不假官老爷的说了算。”

    她进了家杂货铺:“伙计,哪种鞭子抽人疼?”

    姜沁薇摇头,招来春熙:“回去叫些身强力壮的伙计来,那野观里还是男人多,女人家力气总是不敌的。”

    她又想到:“对了,再置办两身便于行动的衣裙,周姐姐性子冲动却实在力弱,若真遇危险我还能抓着她躲避。”

    “是,小姐。”

    *

    月笼黄昏,周巧娘在前头带路,姜沁薇却越走越觉得不对。

    这一趟巷子看着都是官吏人家,街道宽敞有序可通车马,最要紧的是,她刚刚看到县丞大人提着肉打房前经过。

    这位可是姜沁薇最钦佩的人,范大人本是进士出身,本是知县却因不愿同流合污,遭贬县丞,但就算如此,只要衙门是他当值,就绝不会有冤假错案。

    范大人更是出了名的神探厉眼,罪犯打他眼前一过都能被抓住,谁敢把野观开在他家附近,这不是找死吗?

    “到了,随我砸门!”

    姜沁薇连忙按下周巧娘的手:“等等!”

    周巧娘:“微女莫要过于小心,区区野观,我今日必将它踏平!”

    姜沁薇明白,周巧娘是气上头失了理智,此时规劝已无用,于是斟酌开口:

    “周姐姐,皮肉伤最多让宋光庭难受几日,怎可解你心中之恨?我有一法可杀人诛心。”

    周巧娘:“快快讲来!”

    姜沁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姐姐何不也来这野观一寻开心?”

    周巧娘笑得恣意:“果然还是你鬼点子多,来人,叩门。”

    姜沁薇却在一旁吩咐春熙:“我见情况恐不是周姐姐说得那般,你带人守在门口,没吩咐不得入内,万万不可与人交恶。”

    内院,蒋黎腰间别剑,快走到着月白直裰的男子身旁,俯身贴耳汇报。

    宋光庭见这主从二人遮掩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拿着棋子咚咚敲着:“哎哎!我这舍身给你做卧底多年,你就这般对我?”

    冯道诏听完蒋黎的汇报,落下一子:“訾冉可有想过,若覃州事平你官复原职,可要与弟妹合离?”

    宋光庭一口香茗险些呛死自己:“咳咳……少拿你们世家那套评价我和巧娘,我家娘子温柔贤淑美丽动人,我与她已有白首之约绝不分离!”

    冯道诏点头:“阿黎去吧,记得配合些。”

    他着人收起棋盘,宋光庭拿着枚白玉棋子跳脚:“哎哎哎!冯齐仙你下不过我就耍赖是吧!”

    蒋毅笑眯眯地举着棋笥站在宋光庭边上:“宋公子,就差这一枚了。”

    “当当当——”

    蒋毅开了门,笑着问:“姑娘与夫人此时到访,敢问所为何事?”

    周巧娘扒开他,大步流星:“上香,上最俊最贵的香!”

    蒋毅追随国公爷多年,出生入死,早已磨练得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但此时却满脸狰狞:

    “夫人怕不是在说笑吧,我们府上并非那种场所。”

    周巧娘停下脚步,定睛瞧这小厮:“你这小子眉目清秀却并非我所好,拿好。”

    她扔给他一吊钱:“这是赏钱,带本姑奶奶去找你们这最俊的道士。”

    蒋毅正要解释这不是野观,却被石子砸中了腿,见蒋黎蹲在房顶,双手举个叉。

    忍住,忍住,国公爷说了要配合,要配合。

    他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模样:“好姐姐出手真阔气,奴家这就带你去。”

    “啪——”一块瓦掉了下来。

    姜沁薇:“什么动静?”

    蒋毅:“姑娘不必惊慌,应该是一只野猫。”

    心里暗骂,蒋黎你给我等着,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偷笑泄了元气把瓦给踢了下去,我定要到爷面前告你懈怠练功!

    蒋黎再报,冯道诏起身:“訾冉,为兄身子有些不适,先失陪了。”

    宋光庭才不信,冯国公文治武功无一不强,谁身子不适他都不可能不适:“冯齐仙你少装。”

    冯道诏耳力过人,已听得两道不熟悉的脚步,他穿过月门回头,饶有些深意:“訾冉尽早家去吧。”

    宋光庭做怨妇状扑打过去:“好你个冯齐仙,用得到我的时候,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把我关在这院里,我一说巧娘等我归家吃饭你就掉脸,现在赶我走?我偏不!”

    蒋黎挡在冯道诏面前,任由宋光庭拳打脚踢,面无波澜。

    可这幅情景在后来三人的眼里,却变成了打情骂俏,一冷漠却宠溺,一挥舞粉拳实则撒娇。

    蒋毅再次破功。

    姜沁薇嘴角努力压制不明意味的笑。

    周巧娘抽出鞭子便杀了过去:“宋光庭!老娘今日非杀了你们这对不知羞耻的夫夫!”

    蒋毅引姜沁薇至冯道诏近前:“爷,这位是姜姑娘,宋夫人的闺中好友。”

    冯道诏见礼:“姜姑娘,在下冯道诏。”

    姜沁薇上下打量,此人目光清正又有朗月之姿,怎么也不像周姐姐所描述之人。

    她还礼:“小女名唤姜沁薇,来时听得公子的一则误会,不知公子可否为小女解惑?”

    他颔首:“在下之幸。”

    “敢问公子,可有一表亲在巡抚府府上做倒夜香工?”

    冯道诏身形凝滞:“作何?”

    蒋毅笑得哽咽:“爷,倒夜香的!”

    冯道诏拱手:“在下并没有这门亲戚,敢问姑娘,此谣言从何处听得的?”

    姜沁薇反问:“公子赁这宅院所用的身份,难道公子不知?”

    冯道诏竟是一笑:“阿黎,把宋光庭给我提来。”

    那边正被周巧娘追地到处跑的蒋黎立时停下,提起求饶的宋光庭,一个飞身把他扔到了冯道诏面前。

    “訾冉贤弟,为兄也需要你一个交待。”

    *

    周巧娘以茶代酒起身赔罪:“钦差大人,之前妾身未了解清楚便鲁莽行事,妾身向您赔罪。”

    冯道诏回敬:“弟妹何必多礼,若真追究下来,这一切责任恐在于我,是我这个做义兄的未教好訾冉。”

    周巧娘越想越气,揪起宋光庭的耳朵:“宋光庭!你还不跟钦差大人道歉,瞧你办得这事!”

    宋光庭:“哎哎!娘子我错了!我这就道歉!”

    趁周巧娘松手,他揉着耳朵:“我哪里知道自三年前京中一别,义兄竟成了钦差来覃州查案,前些日子他找到我,我本以为是来叙旧的,结果二话不说就问我张栋强夺他人田地之事……”

    周巧娘面上微笑,手却放在宋光庭大腿上拧了一圈:“好好说话!”

    宋光庭疼得直嘘气,马上正色:

    “钦差大人问询小的,小的当然知无不言,但义兄来小弟地界,怎有招待不周之礼?可钦差这一身份最易招仇家报复,我索性就借娘子的路子,以嫌犯表亲身份为义兄赁了这间院子。”

    他还委屈:“为护义兄安全,我无法告知娘子这一切,害娘子多日担忧,訾冉就是再受娘子几鞭也是心甘情愿的。”

    蒋黎幽幽出声:“尊夫人的鞭子都打到了属下身上,宋先生定是嫉妒极了……”

    周巧娘红了脸连连致歉:“蒋黎兄弟真对不住,妾身确实一时糊涂,这样,鞭子给你,你打回来。”

    蒋黎一个闪身飞到屋檐上。

    蒋毅却道:“宋夫人不用理他,在下倒是有个问题,为何夫人会认为我们府上是那野观?”

    周巧娘眼神闪躲,捏着帕子似是下了决心:“十日前贵府修了间供奉净室,那工人正是我家的,后来工人告知我,我那总不得见的官人竟在贵府上,便亲自来守着。”

    她指了下旁边的宅子:“那处院子也是我的房产,里面有个山亭,我每日夜里见三五男子进去,晨起看他们捂着屁股出来,所以……所以……”

    蒋毅哈哈大笑:“阿黎都叫你下手轻些,这下好了,你打的那些嫌疑人捂着屁股出去,害得宋夫人误会我们府上是野观,哈哈。”

    “原是如此,妾身再罚一杯。”

    冯道诏招来小厮:“吩咐厨房,今日贵客登门,置办些好菜,我当好好招待訾冉夫妇和姜姑娘。”

    周巧娘笑意盈盈,骄傲道:“对,今日也是我姊妹得升官牙之际,恰得钦差大人招待,沁薇你今后必官运畅通!”

    冯道诏眉梢微动:“哦?姜姑娘竟是官牙?敢问主管何物?”

    姜沁薇小嘬了口茶水:“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1],大人之茶产自北苑,小女子今日得品,真是几欲上九天。”

    冯道诏笑:“竟是茶牙,在下实在钦佩,今日之宴实属在下的荣幸,蒋黎——”

    黑影跃出:“属下在。”

    “你亲去买好酒去!必须为姜姑娘一贺。”

    宋光庭开心地凑过来:“沁薇,我早就说你能行,下个话本子我以你为原型可好?让他们看看,什么是巾帼不让须眉!”

    姜沁薇面上微笑,心里却恨不得按死这个满嘴胡话的宋光庭,什么钦差大人,什么义兄,那北苑茶从来都只是皇家贡茶!能和皇家扯上关系的你,怎么可能是一介穷书生!

    她死死扯住帕子,皮笑肉不笑:“不、能。”若不是怕牵扯进皇家的事,宋光庭,本姑娘现在就能让周姐姐同你合离!

    宴散喧嚣去,蒋黎才回到书房:“爷,这些是姜沁薇的卷宗。”

    蒋毅执灯:“怎得如此之多?”

    冯道诏细细翻阅后,把卷宗分为两打,一侧只一个卷宗,另一侧却骡成小山高。

    他点点案几:“这还未入职的市易司茶牙竟就贪污这许多,实在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蒋毅凑过去随手打开一卷:“嚯,姜姑娘一宗生意贪万贯钱,真是瞧不出啊!”

    冯道诏又展开那册户籍卷宗,姜沁薇兴和5年生人,却从兴和2年就开始贪污了……

    他复合上卷宗:“蒋黎,把她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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