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让尘带着怀玉绕路前往一品阁的后门。

    守门的小厮看见他带着一个姑娘回来,深知不能多问,安分地低头引路:“大人,里面请。”

    宋让尘给了他些钱银,想了想,解释道:“我····侄女儿在来的路上跌了一跤,去叫个小丫鬟打盆热水送到我们上房来,好生伺候小姐梳洗。”

    宋大人编得有鼻子有眼。

    自己两辈子算起来都是怀玉公主父母那一辈的人了,“妹妹”二字叫他如何对着怀玉公主叫出口?还是叔侄辈相对妥当一些。

    林怀玉听见“侄女”两个字一楞,自己身上还披着宋让尘的斗篷,也懒得计较。

    那小厮什么奇怪的客人没见过,一见有赏钱拿,哪有不乐意的,马上赶着叫人要热水去了。

    宋让尘走在前引路,上了二楼,抬手为怀玉打开了房门:“林姑娘,请进。宋某就在门外等候。”说完,背身而立,只留给怀玉一个颀长的背影。

    见他如此守礼,她也不是扭捏的人,直接关上了门。

    片刻后,伺候的小丫鬟端着铜盆敲门进来,殷勤地陪笑:“姑娘请先净手洗脸,待会儿我替姑娘梳头发。梳子是奴婢新买的还未用过,只是这头油是我们平常人家用的,姑娘别嫌弃。”

    怀玉瞧她手里的木梳崭新干净,头油什么的她也不爱用,这时候哪里还能强求那些家伙什呢。

    她笑道:“多谢你了,这就已经很好,这个你收下吧。”说着将荷包里的一颗小银馃子地给她。

    刚才在院子里昏暗,怀玉也没瞧清楚宋让尘给了跑腿的小厮多少钱银,不过可想而知,从他手里过了一遍后,这丫头只怕拿不到多少。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那丫鬟千恩万谢的就要磕头,怀玉赶紧制止了:“别拜了,别拜了,替我梳头吧。”

    小丫鬟便更殷殷勤勤地服侍她,小心翼翼地替她解下头发,怀玉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一怔。

    直到刚才,她都感觉自己面对歹徒时还算冷静。

    实际上,镜中的自己花容失色,完全称得上狼狈二字,就算她再如何故作镇静,心里面也着实害怕。

    她一面取下那只剩了一只的珍珠耳坠子,包进手帕子里,一面跟那小丫鬟说话。

    细问她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如何来这里做工的。

    小丫鬟一一地回答,怀玉又问:“外面同我一起的那位大人也常来么,我倒没听、我叔叔提起过。”事出非常,怀玉不得不小心些。

    “并未常来,奴家也是第一次见大人。只是大人的好友李公子是我们一品阁的常客,所以奴婢才有印象。”

    不常来啊,却说常见自己在外看见自己,这位宋大人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她也的确没有感觉到对方有恶意。

    怀玉心中有数,便不再套话。

    “不知可有什么热的吃食没有,我有点饿了。”她不好意思地问。

    “这会子人多,热菜只怕要等。现成的有我们应节气做的酒酿小圆子,还有常备的如意芸豆卷、玫瑰豆蓉酥、枣泥山药糕之类,都是好手艺的师傅做的,不知姑娘爱不爱吃这些点心?”小丫鬟回说。

    怀玉吩咐道:“就替我们送些点心来,我的那碗酒酿小圆子汤水多些,再浇上点桂花蜜,也不必再放糖了。”

    怀玉想着那几个歹徒的那蒙汗药没效用,不代表自己吸入过后没影响,这大晚上也不适宜饮茶,不如多喝汤水增加一下身体代谢,明日再请个大夫看看,如此保险一些。

    宋让尘再想不到今日的际遇。他原本还在想自己该如何与林家后宅搭上关系,好探听现在怀玉公主的境况。

    他低头整理大氅,只见一直珍珠耳坠子挂在上面,估摸着是刚才怀玉公主不小心蹭掉的。

    “你是怎么发现那位林姑娘出事的?”

    听见身后李奕的声音,宋让尘立即不动声色将耳坠收进袖子里,回过身:“眼力好就瞧见了,这有什么?”

    李奕显然不相信,还想再问几句,就见小丫鬟推开门:“二位公子,姑娘请两位进去说话。”

    林怀玉已经整理好自己,她亲自为他二人斟茶:“今日得幸有几位相救,怀玉在此以茶代酒谢过二位,还有刚才那两位功夫很好的少侠。”

    “林姑娘好爽快。姑娘看着也不过十四十五的模样也不怯生,今日我李奕便当结识了一位小友。”李奕说完举起杯子一口干了。

    怀玉瞧对方豪放不羁,不禁掩口一笑,也举起茶杯敬他二人。

    什么功夫很好的少侠,宋让尘无语,瞧着林怀玉与李观棋二人将一杯茶喝出一碗酒的副样子倒好笑起来。

    说话间,茶点已摆上桌来。

    宋让尘提起这事可疑之处:“方才,宋某在一品阁瞧见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林姑娘,林姑娘身边更是一个伺候的人也不在,便觉蹊跷,因此才带着人前去查看,幸而救下了姑娘。”

    那二人是废太子叛党的身份他并没有告诉他们的打算,此事事关重大,万不能将更多无关的人牵扯进去。

    怀玉道:“是了,怀玉与兄长不过走散一会儿就有歹人盯上了我的行踪。只怕那些乞丐就是他们一伙的,往常我出门不是跟着爹爹就是兄长陪同,我们在京中也并没有与什么人结仇。不知今日这是这是专门下套等我呢,还是这伙人伺机而动,谁倒霉遇上就是谁?”

    她仔细回忆着:“那三名歹人的长相我都没有印象,不像是曾经见过的人。”

    宋让尘安慰道:“此事我已命人前去报案,有宋某督促想必他们也不敢当做寻常案件来查,只是还需多等些时日罢。”

    “既如此,多谢先生了。”怀玉点头,目前看来也只能这样等着了。

    李奕亲自为怀玉布菜:“林姑娘试试这如意芸豆卷,一品阁的糕点师傅是宫里出来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宋让尘伸出去为怀玉公主布菜的筷子一顿,神色自若地将糕点收回来放在自己面前的碟子里。他拿起来咬了一口,撇了眼李观棋,对方毫无察觉。

    一品阁的点心往日林睿也带回家国。现做的口感的确更好一些,芸豆面做的外层清甜爽口,内陷的山楂桂花芝麻香气浓郁,层次很丰富,确实不错,她笑着给出了中国人对甜品的最高评价:“不是很甜。”

    看她吃的香甜,宋让尘低头轻笑,这里点心也算不错了,但滋味还是比不过怀玉公主从前做的那些新奇点心,若是什么时候能再次尝尝就好了。

    就着一碗酒酿小圆子,怀玉又吃了两块玫瑰豆蓉酥酥皮掉渣,有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气,相比之下枣泥山药糕的滋味就显得很平常了。

    山药做的甜品,她还是更喜欢吃蓝莓山药泥,现代蓝莓引种培育都是八十年代的事情,这时候上哪找去呢?回家后她只能花大价钱从系统那里买现成的种子,自己尝试做一下。

    林怀玉根本没有要就尝一两口保持淑女形象的自觉,只顾吃饱喝足。

    一碗热热的桂花酒酿小圆子下肚后,她终于放松了警惕,却见李奕打量的目光,她问:“李公子盯着我做什么?”

    李奕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根筷子假装点他二人一下,好笑地说:“我观你与他二人坐在这里侃侃而谈,林姑娘竟一点没有刚遭遇歹徒的胆怯畏缩,这要是换成别家的小姐只怕眼泪鼻涕横流了,因此我觉得十分新奇。”

    说完,在宋让尘脸上打量一圈,他也一副应该如此的模样,怪哉,怪哉。

    “原来是因为这个。若说不害怕,那二位肯定又认为我在忽悠人了,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此时的我已安全无虞,何必再烦恼呢?”怀玉笑着捻起一块芸豆卷,“要我说,天大地大,都抵不过吃饭最大,是不是?”

    这话说完,彼此都不禁笑起来,李奕更是鼓掌叫“好好好,好一句天大地大抵不过吃饭最大”。

    宋让尘注视着自己对面的林怀玉一副俏皮模样微微发怔,这句话仿佛从前的怀玉公主也说过。

    “林姑娘,枯坐也无趣,要不要来下棋?”李奕忽然问。

    不要!

    宋让尘剑眉骤蹙,已来不及阻止,只听见怀玉公主眉开眼笑回答:“好啊。”

    正如林怀玉之前所说:人不会一天之内倒霉地遇见两次拐子,但能一天之内遇见两个臭棋篓子。

    宋让尘再次扶额苦笑,他真的,很后悔今天跟李观棋来一品阁。

    “哎呀,不行,等一下李兄,这一子我该放这里的。”怀玉随手将李观棋才放下的一颗棋子拿起来,“你先把你的这颗拿回去。”

    她与李观棋两个人乐得其中,丝毫没察觉将宋让尘晾在了一旁。

    宋让尘在一旁瞧着这两个自来熟不会儿就开始称兄道弟,忍不住腹诽:又是侄女又是兄弟,这辈分可真乱。两辈子了,我竟不知怀玉公主棋艺竟如此的别具一格。

    宋让尘安慰自己,此时的怀玉公主不过是十多岁的小姑娘罢了,自己不能用后来上位者的姿态来要求她,要像长辈一样关怀她引导她。

    至于李观棋,都是他带坏的怀玉公主。

    怀玉与李奕两个人厮杀得越来火热,看得宋让尘忍不住撒气:“这留云随风怎么还不回来,真是越发得懒怠了。”

    留云:?

    随风:??

    宋让尘不耐烦地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直到随风回来,他二人才意犹未尽地结束对弈。

    如果这也能称作对弈的话。

    随风回复道:“公子,跑掉的那名拐子身上颇有些功夫狡猾得很,看样子有人接应他。街上人多,属下失职跟丢了。”

    这个结果宋让尘并不意外,他道:“既如此,就等明日五城兵马司那边的消息了。”

    怀玉听见这话,心下一凉:完了,这下是真的被人盯上了。

    宋让尘有心开口安抚怀玉公主,就听见李奕道:“林姑娘别害怕,等姑娘家人来接姑娘回去就好了。”又转移话题活跃气氛走到窗户那儿说,“林姑娘快来,点灯了快开始了。这里可是观灯楼绝佳的位置,若不是我跟他们掌柜的关系好,这个包房还不肯留给咱们呢。”

    一时插不上话,宋让尘只得按捺住自己的话头,尴尬地又将茶水喂到嘴边,察觉杯子里面并没有茶水,只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放下。

    许久之后,宋让尘还记得这个夜晚,怀玉公主站在窗边说说笑笑,烛光映着她微微嘟起的脸颊肉可爱非常,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她回过身兴奋地朝他招手:“宋先生,快来看啊。”

    这是林怀玉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参与这种盛事,饶是怀玉见惯了现代城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可在登月楼满栋璀璨辉光的衬托下,这个世界的人和物都变得鲜活起来,提醒着林怀玉,他们是活生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人,不是NPC。

    肩上忽然一沉,原来是那件熟悉的墨色斗篷。怀玉抬首望去,只见身旁那人面容俊秀神色沉凝,目光遥遥在望,不知看向何处。仿佛天地间似乎都没有他在意的东西,与之前的温和可亲好似两个人一般。

    思及他曾经摒弃一切功名至情至性的事迹,怀玉忽然很想知道,此时此刻,这位曾经名满天下的状元郎想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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