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李娘子,别来无恙啊!”

    “我就说为何在永州的日子如此难捱,原来是因为吃不到李娘子特制的小馄饨了!”来人是一个青年,长得十分俊俏,笑起来有些稚气,一身深灰长衫,风尘仆仆,随手拉开了一张凳子就坐下了。

    其实这张凳子也有讲究,在这个不起眼的馄饨店里,坐里面太暗,坐外面太晒太亮,坐这里正好,还可以和老板娘搭搭话。

    不过,对于这个刚刚长途跋涉的饿死鬼来说,当然是恨不得直接坐在锅旁边,这样老板娘端盘子的气力也省了。

    “呦,我说是谁,原来是徐小公子来了。”李菘蓝放下擦桌子的巾帕,就去锅前点了一个火折子,若问她为何将灶建在外头吃饭的地方,就只是因为馄饨铺里没伙计,懒得多走几步。

    李菘蓝深知这位大爷的脾性,估计是一回城就直奔她这馄饨铺,于是也先不寒暄:“还是鲜肉鸡汤馄饨?加葱不加辣?”

    徐凌宣受宠若惊地笑了:“公子我离家一年多,不成想李娘子竟还记得我的口味。”

    李菘蓝也不墨迹,麻利地起锅烧水,一边又平和地答道:“那肯定的,刚开铺那会儿生意冷情得很,得亏公子常来照顾生意。我看你是瘦了不少。”

    “是呀,永州那头根本就没有珍馐,只有办不完的公事,还是京城好。”

    馄饨铺里头正清闲,没什么人,倒是让徐凌宣说话无拘无束的。

    京城里头是有宵禁的,彼时夕阳西斜,昏黄泄了满地,这条繁华大街上却难得充斥着稀稀拉拉的温情。

    白日里忙活的小摊贩哼着小曲儿收拾着物什,挑夫挑着不知什么,肩一高一低地慢悠悠走着,两人遇见了也是相视一笑。

    糖葫芦大爷也是放弃了吆喝,将最后剩下的一根糖葫芦塞到了跟着他很久的孩子手里。

    大街上人人影影,喜乐也好,劳累也罢,到底是可以回家了。

    滚起的沸水升起水汽,模糊了李菘蓝的面容,徐凌宣托着腮看着这位小娘子清丽的眉眼,言辞放浪,笑道:“李娘子呀,我在永州做事的时候,倒是对你这鸡汤小馄饨叨念得紧呢!也不知你可想念我没有?”

    “徐小公子慎言啊,这种话怎能随意出口呢?怕你只是想念这鸡汤馄饨罢了。不过,这几日公子就别来了,我打算出趟远门。”

    最近忙着呢,少来烦她。

    李菘蓝将准备好的鲜肉馄饨一个一个下了锅,雪白的馄饨随着她的木勺在水里翻涌着,不一会便变得圆滚滚的了。

    有些人爱吃皮多肉少的,有些人爱吃皮少肉多的,李菘蓝倒是定了两个价位,包了两种馄饨,乐的把食客的心牢牢锁住。

    旁人眼中看来,以往往来馄饨铺的皆是布衣百姓,偏生这小公子是个不喜讲究尊卑贵贱的,是个自来熟,倒是与李菘蓝结下了不小的友情。

    “去哪呢?”徐凌宣话一出口就愣了愣,这是人家的私事,去哪里关你什么事。于是他话锋一转,佯装叹气:“哎,以前你的小馄饨铺不常开,你也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如今你又要出远门了。路途奔波辛苦,也不知这单单馄饨铺的生意够不够你生计和路费的。”

    李菘蓝不卑不亢地答道:“去办点事,兴许四五日后就能回来。不过嘛,这卖馄饨的钱勉、勉、强、强够填饱肚子,不多不少刚刚好。”

    她也不再多言,只取了个大碗,在里面放上些紫菜,专心等待着馄饨浮上来。

    徐凌宣也不急,看着她慢慢地舀起嫩白的馄饨,盛进碗中,再打开旁边的另一个大锅。鸡汤的香气瞬时飘进了徐凌宣的鼻子里,激起他心头的点点涟漪。

    李菘蓝浇上了鲜美晶莹的鸡汤,色泽金黄的浓汁裹挟每一只馄饨,仿佛被赋予了灵魂,焕发出傲人的色彩。

    她这才撒了把葱花,放上勺子,利落地端到他面前:“公子请享用。”

    徐凌宣望着面前熟悉的鸡汤鲜肉馄饨,感动地都要哭出来了。咬开薄薄的馄饨皮,肉的醇香和鸡汤的鲜美完美地融合,嫩滑至极。

    山珍海味吃惯了真的会喜欢家常小菜啊。

    李菘蓝若有所思地擦着锅,收拾着灶头上的小料,仿佛当真是勤快的馄饨店老板娘。

    外头的天也暗了下来,徐凌宣吃完了小馄饨,也不好意思再待在李菘蓝的馄饨铺里死赖着不走,想着她的窘迫处境,便留下了比一碗多出好几倍的钱,向李菘蓝道了个别,扬长而去。

    “小娘子,下次我还来啊哈哈哈哈。”

    李菘蓝矜持地向他挥挥手。看到他远去了,才有些兴奋地数着桌上的钱。

    公子哥儿就是有钱,这钱不要白不要。

    ……

    “主公,荆州卫传来消息,明夜会有刺客刺杀宣平王,。”来人抱拳一礼,十分凝重道。

    屋中十分昏暗,点着厚重的香,小榻上靠着一位拿着烟斗的男子,神色迷离,吞云吐雾。他不着华服,只着单单一件玄色的卷云纹长袍,腰间的羊脂玉下又系了根红色的穗子。

    “林伽,查出是谁了吗?能够清楚宣平王水路的能人。”他讽刺地笑了,又吸了一口,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萧有仪呢?最近好像又没她的消息了。”

    若问江湖中谁牵涉朝堂最深,要属江湖第一萧有仪,下能劫走军机秘要,上能刺杀皇亲国戚。然而,未尝败绩。世人只知令朝堂如此忌惮的人,是一个女子。

    “据暗卫的消息,是渊山刺客。萧有仪收了徐家的委托,如今估计远在岭南,近几日怕是无法赶到。”

    “怕不是假消息?岭南乃穷山恶水之地,多是些南蛮,也不知她到那里是去杀谁。多半她的障眼法,还是要提防一下萧有仪。”

    “萧有仪此人无门无派,行踪不定,最是难对付,可属下与她交过两三次手,确认她不善水性。”

    男子眯了眯眼,仿佛只对萧有仪来了兴致:“你还与她交手过,以前没听你说过。”

    “那是你厉害还是她厉害?若连你也不如她,那倒是一位奇女子。”

    “属下无能,尚不如她。此人武功深厚,剑术高超,不是我等可比拟的。”林伽低着头,冷静地答道。

    男子坐直了身子,挑起嘴角:“这个女子当真无双,不过,今夜怕不是她会喜欢掺合的场合。你领十五个善水性的暗卫,循着水军路线暗自盯着船上的动静,若是今夜有异动,无论是哪派人士,留两个活口,其他的格杀勿论。”

    “胥运峡,两山夹水,是个好藏匿的地方。无论是在何处,若是遇上了萧有仪,尽量避免正面接触。我可不想折损十五精锐。”

    他的面容在缭绕的烟雾中辨不清喜怒,看着林伽低着头顺从的模样,道:“其他的无须多言,退下吧,一向信任你的能力。”

    “是,属下告退。”

    ……

    深夜的京城,皎洁的圆月当空,古道寂寥幽冷,唯有巷子里头野猫流窜,仍有细若蚊蝇的叫声,若有人路过必会惊扰了这些它们。

    林伽一身夜行装,小心地融入夜色之中,也跟只野猫一般窜进了巷子里,寻到一处不起眼的人家前,三长一短地轻轻敲了敲。

    月光下,他的脸棱角分明,冷峻肃杀,在惨白的月光的照射下宛如一个索命的鬼。

    这门后的人半天没有动静,林伽见状稍稍用力地敲了敲木门,一边的湿木旁的小老鼠在吱吱地叫着,屋檐还在滴着水。

    门终于开了,迎面对上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可一双眉眼含笑,添了几分鲜活。屋里头烛火摇曳,昏暗而柔和,她一手往里一伸,是一个请的姿势。

    林伽愣了愣,也不废话,进去后还顺手闩上了门闩。

    “你又易容了,萧师姐。”林伽的声音听不出是惊讶还是平静。

    李菘蓝抚了下自己的脸,没个正经地笑了:“千张面孔,万种身份,师弟,你看我这么多张脸,那群自以为是的家伙会觉得哪个才是真正的我呢?”

    李菘蓝混江湖可不如其他侠客那般无拘无束,恣意畅快。知道自己做的是亡命徒,早在第一次刺杀时,李菘蓝就准备好了一辈子以假面示人,永不让他人知晓自己容貌。

    “萧有仪”与其说是一个身份,倒不如说是一张脸皮,除了故意给那些个朝廷中人留下踪迹,大多时候,李菘蓝都不会轻易地用萧有仪那张脸。

    林伽没有说话,他环顾了一眼这逼仄狭小的地方,虽说收拾得还挺干净,可只一张桌案,一张灶。甚至案板上还有一个粗麻布盖起来的大面团,剁完的肉,看得出应该是新鲜的猪肉,旁边是杂七杂八的佐料,大蒜,姜片,小葱,桂皮……

    林伽有些无语凝噎地看了她一眼:“我让你先潜伏在京城中……这些天你不会就在干这个吧。这是,卖包子?”

    “不不不,是小馄饨。”李菘蓝笑眯眯道:“林师弟,你有所不知啊,这些年我的小馄饨已是打遍京城无敌手!就算是吃遍山珍海味的小少爷来了我这儿,也会被我的技艺所折服。”

    “地方是固定的?从来都没听你说过。”林伽看她这架势不像是个半路出家的,倒像个老师傅,于是有些迟疑:“难怪你总不愿跟我留在师父那里……你不会每次和我出完任务,都回到京城卖馄饨吧?”

    回答他的是李菘蓝的笑。

    “谁知道堂堂江湖第一刺客萧有仪,是个京城开小馄饨铺的呢?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伽的眼皮跳了跳,话出口竟还有些不解:“看到了你留给我的暗信,你又是何时悄无声息地潜入明国公府的?师姐,你就这么潜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天天看着这堆王公贵族扬言要灭了你,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恶趣味。”

    “这不有你吗?若是有一天我这馄饨铺小娘子被人当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可要替我伸冤呀。师弟,潜入敌营的感觉如何?也不知道黄巍发现你这个忠心属下,实际上是个江湖卧底么?”

    “我的行踪一向很小心,他暂时没发现。”

    “是么?”李菘蓝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道:“黄巍应该不知道,最安全的人啊,往往也是最危险的人。”

    她在后厨的角落蹲下身,用手扒拉开木地板,方出现一个暗格,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剑,玄色的剑鞘上面刻着诡谲的暗云纹,隐隐泛着流光。

    林伽盯着那把剑,声音却很无奈:“师姐,孤云剑怎能随手就塞在这儿呢,下次不若去造把不引人注目的兵器,你如今四面树敌,拿它太招摇。”

    “可将孤云留在这小馄饨铺,我也是不放心的。师弟,你在这京城卧底一年多,可曾发现黄巍有何异常?”

    “我易容了,他应该不会有所怀疑,暂时还不会对我下手。”林伽换了个好听的说法:“我已为明国公鹰犬,取得了他的信任,现掌荆州暗卫。我们的人放出假消息后,明国公意在揪出幕后主使,所以明日我会带领十五个暗卫提前去潜伏。”

    谁会说自己是狗啊,李菘蓝叹口气。

    李菘蓝看着眼前的青年,她这师弟的眉眼中总含有丝丝冷意,一双静如秋水的丹凤眼,有些天生薄凉的意味,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坚硬的壳子,内里是柔软细腻的。现在在暖黄的烛火下还有些温柔。她与林伽刀光剑影的日子过多了,好似已经很久没有真正聚过了。

    林伽被她盯得有些不自然,脸上有些薄红。

    小时候那个追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师弟如今又高又大,甚至有些呆呆的,没有因仇恨而丧失本性,她不禁也有些欣慰。

    “哎,江湖凶险,倒是不如这朝堂水深。你尚不能对明国公掉以轻心,见机行事,若是明夜子时还取不了宣平王的向上人头,我就先撤。”李菘蓝轻轻道。

    风雨欲来,如今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步履维艰。

    “明日我会在胥运峡峡口埋伏,你想办法支开那十五个暗卫,虽说也不是对付不了,但多少要费些时间。荆州暗卫别的先不说,遇上了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难缠的很。”

    “我会去胥运峡的峡口埋伏,你防着点你那些暗卫,兴许他们也是间谍呢。”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白色的药瓶,倒出一粒药递给李菘蓝:“师姐,你也万事小心,这是我从师父那要来的丹药,能使你内力更稳。”

    李菘蓝随手往嘴里一塞,看了看没剁碎的猪肉,状似叹了口气:“多谢师弟啊,当了刺客还要讨生活。你先回去罢,我把这馄饨的食材收拾一下。”

    “到这时候了还是别惦记你的馄饨为好。明国公,在京中的暗线不少,师姐,我想你还是分得清主次的。”林伽淡淡道。

    李菘蓝的笑还挂在嘴边:“哎呀,此次暗杀还请多多照料,师弟,我一向相信你。”

    “放心好了,除非身不由己,否则那十五个暗卫绝对不会阻碍你的刺杀。”林伽摩挲着手中的药瓶,郑重地承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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