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菘蓝特意避开了宣平王的船,在水中拼命地游,直到四肢变得无力,意识渐渐丧失。

    口鼻开始涌入大量的江水,窒息的感觉充斥她。

    林伽这小子竟然给她喂了武功尽失的药,真是可笑。

    李菘蓝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被泡发了。脑海中还走马灯一般地闪现出大片的回忆。

    这次,又杀了不少人。

    好像,手上沾上的血越来越多了。

    她不知道这条江将要使她漂向何方,就像这十多年来,没有教导她如何去活着,但她也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了。

    江湖之上,没有一日是得以喘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连信任都成了奢求。

    林伽,这个和她生死相依的师弟,到头来竟也背叛了她。

    难得的过命交情也成了笑话。

    悲苦有,恨也有。

    千张面孔,万种身份,浑浑噩噩地活了二十多年,连自己的名姓都不配拥有。

    李菘蓝意识的最后一刻,忽然记起十几年前的那一天,她真正坠入苦海的那一天。

    师父的声音冷漠而疏离,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我不管你以前叫什么。”

    “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只能是萧有仪。”

    ……

    “醒了?”

    屋子里十分昏暗、潮热,李菘蓝额头沁出了不少汗,鼻尖始终萦绕着淡淡的药味。

    真的热啊。

    李菘蓝厚重的眼皮半抬不抬,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了她的额头上,一触即离,刺激得她瞬间清醒。

    她猛地睁开眼,一手死死扼住了面前人的喉咙,声音沙哑至极:“你有何目的?!”

    迎面对上一双凤眼,让她愣了愣。

    青年清冷的面容似有诧异,低声道:“阿蓝?你清醒一些。”

    “……闻钦?”

    李菘蓝望着他,慢慢地将手松开了。她眼中依然泛着冷气,直言道:“林伽背叛了我。”

    即使武功尚未完全恢复,感受到身体里充沛的内力,她还是松了口气。

    “这次任务后,我本以为他是暴露了,当时就没有与你的人汇合。回过来想了想,他好像不仅给我下了药,还射了我一箭。就怕老娘死不透。”

    李菘蓝心中很复杂,她最厌恨背叛,可是真正到了自己人的头上,她连怀疑都十分滞后迟钝,好像信任一旦建立起来就很难消除。

    可被林伽背叛,仿佛有蛆虫在心上蠕动一样,一会难受得想要将它抠出来,一会又恶心地想吐出来。

    他们认识了十来年,甚至是相依为命,就是师父要将她逐出师门,她也不信林伽会背叛她!

    闻钦将她脸上的纠结与痛苦尽收眼底。

    “要杀了他么?”闻钦轻轻道。

    “杀了他,好吗?”他好像一副真的在筹谋的样子。

    李菘蓝赶忙摇了摇头,看着他脖颈处的红痕,抬手随意蹭了蹭:“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需要插手。”

    她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我睡了几天?这是哪里?你又是在何处发现的我?那时我武功都没了,差点以为我要活活溺死了。”她转移了话题。

    他垂眸看着李菘蓝的动作,慢吞吞道:“你睡了两天,这里是我在中州的一处宅子,你可以在这里修养一段时间。我的人在下游的一处河滩找到了你,你的确中了毒,但不至于丧失武功,只是恢复需要一段时间。”

    “此毒名为长曼无恨。”

    闻钦凝重道:“不至于一次丧命,是慢性毒药,中毒者一日后毒发,先是从五脏六腑开始,慢慢蔓延至躯干。它也是一种假死药,不过第二次才会真的中毒身亡。”

    她闭了闭眼,眼中干涩异常。

    她这个师弟,怕是没想让她死。

    闻钦很体贴地没有再多问,这样只会讨人嫌,只是嘱咐:“此药若是使你假死,也是五年为期。还好只是第一次中此毒,我给你调配了些草药来解毒,但是还是有些副作用。”

    “比如?”

    “你醒后没两天会失明。”闻钦道。

    “就这?还有吗?那我休整两日再走。”李菘蓝认真想了想,其实蒙眼也不是不能杀人。

    “……会四肢无力,有如残废。”

    闻钦狠下心来,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给她弄点软骨药的。

    她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体尚未恢复,自然需要静养!现在醒了就走,每次看见她就没有一次身体是好的,她到底有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七八天?”

    闻钦默不作声地将她的手塞进了被子里。

    “那我……那你意下如何?都听你的。”李菘蓝转了个弯,反正她要休息几天都是由这位闻公子决定的。

    毕竟解药都在他手中。

    也不是说只能靠闻钦,李菘蓝认识的杏林圣手也不亚于他。

    只是武功也没恢复,她不适合出入江湖,落井下石的仇家太多了。

    “一个月,至少一个月。我不在你身边的这段日子,你又不好好关心自己的身子。恩仇大恨都先搁置,你必须先修养一段时间。”

    他的神色很低迷,无端让李菘蓝看出一股挫败感。

    李菘蓝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闻钦不同林伽,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一双旖丽多情的凤眼,高挺的鼻梁,白皙的脸蛋,只是这张清冷的脸上总是流露出一派柔和,显得人蠢无害。

    李菘蓝知道他多半是装的,可是又是看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还是会想起她曾经养的一只白色的小猫,也是这般纯良的样子。

    可惜,那只猫早就被掐死了。

    连只猫都被活活掐死,哈,也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敢和她这江湖魔头萧有仪狼狈为奸。

    李菘蓝心里想着,嘴角却扬了扬:“好呀,都听你的。”

    到底她要谋一条出路,一条可以活下去的路。

    即使林伽背叛她,但又谁能独善其身呢?江湖上有仇家,朝堂上亦有对手,看似轻松自在,实则虎狼环伺。

    就连闻钦,她手中拿着他的把柄,所以他不得不假装纯良。他,对她来说亦如此,不过是利用罢了。

    ……

    李菘蓝一连在闻钦这休整了几日,跟泡在药罐里一样,不是喝药就是喝药。

    偶尔想要出去一趟,那些个侍卫都会一副她要寻死的慌张:“李娘子,我们家公子说,你需要静养。”

    总之就是拦着不让她出去。

    可这些个三脚猫功夫的侍卫真能拦得住她吗?真的好笑。

    院子里的墙其实一翻就能翻过去。

    李菘蓝倒也不是真的想要去逛,这也不是京城,倒也不用这么防着。

    一般来说,如果林伽、或说是她师父想要她死的话,现在江湖上她身死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了。

    可现在外头好似风平浪静,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

    李菘蓝不怕闻钦给她使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反正闻钦最想要的东西还被她牢牢拿捏着。

    她死了,或者说生不如死,闻钦就是掘地三尺也拿不着那东西。

    利益这东西有时候反而比感情更单纯。

    这些天来,解药的副作用在慢慢显现,她的四肢开始渐渐无力,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即使这间屋子比起她曾经席地而睡的情况好了不知道多少,也比京城那间狭小的铺子敞亮些。

    李菘蓝还是不放心将自己的行动寄托在一个难以信任的人身上。

    闻钦每日都会来一趟,给她带来一些外界的消息,不过每一次都待不了多久。

    也不知为什么,闲得慌。

    终于,在第四日的晚上,看着推门而入的一团白影,李菘蓝终于忍无可忍:“不准在解药里给我下软骨散,我又不可能蠢到顶着一副衰弱的身体出去自投罗网。”

    昏黄的烛火下,她的面色有些怒意。

    “……知道了,药没问题,之前下在早膳里了。”闻钦坐到了床边,面无表情道:“因为你之前这么干过。”

    李菘蓝冷笑道:“呵,如今你在我眼里就是一团白影。那我大概会失明多久?”

    闻钦:“五六日。不过外面不安定,你还是先待在这里为好。”

    很乱?

    李菘蓝问:“明国公的事?我上次杀了他几个荆州暗卫,估计他快恨死我了。”

    “不是,”闻钦说得很模糊:“京城尚且还算风平浪静,是荆州那里出了一点事。”

    李菘蓝沉默一会:“那需要我帮什么吗?”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反而是武林上,你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是么?”李菘蓝的心微微沉了沉。现在回去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闻钦没说话,他看着李菘蓝的面容,那是一张乍看锐利冷漠的脸,两眼微微上挑,眼下还有颗痣,并不娇美柔婉,偏生她总是笑着,便显得英气十足。

    那是萧有仪面具之下的,不加任何装饰,没有任何易容的李菘蓝。

    闻钦将手中的药碗递给她:“喝药。”

    李菘蓝眯了眯眼,并没有去接。

    “你看得见吗?要我喂你吗?”闻钦好像真是一副好心的样子。

    随后李菘蓝一把接过了药碗,一口就闷了。

    ……苦涩在嘴里蔓延开来,直冲四脉。

    李菘蓝不知道的是,闻钦漂亮的眼睛看着她,一副遗憾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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