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爷爷脱离危险被转入常规病房,已是临近中午的事了。

    朱妏妏陪爸妈在医院外的食堂就餐,一收到好讯,剩余的饭也不吃了,拎起果篮便直奔蒋爷爷的病房。

    蒋鹤贤守着蒋爷爷照顾了三天。

    朱妏妏看他奔波劳碌不敢靠近。担心给他添乱,不如多请了几天假和父母又去买了点看望的礼物。

    待到蒋爷爷各项指标回稳,才敢借看望的名头,和蒋鹤贤约在病房外头见面。

    朱妏妏一眼能瞧出蒋鹤贤的削减,问完蒋爷爷一切安好,略略松气。

    她打开保温盒热气腾腾的盖子:“你吃点吧,这几天肯定好好吃饭。”

    蒋鹤贤接过汤匙和木筷,吃了会儿抬眼见她低头看手机,不由放低声音问道:“学校里事情很多吧,再一个月就春节了,想必老师们都到处催。”

    交上老师要求发的ppt,朱妏妏把手往口袋轻松一插。

    朱妏妏垂着眸子看自己的脚,而后没掩饰地一点头:“蒋爷爷最近好点了吗,看他精神气不错。”

    蒋爷爷虽指标还不合格,但平日和出入的护士医生谈笑风生已不成问题。

    蒋鹤贤吃完红烧润泽的排骨,眉心微微簇着口气暗沉:“他这些年一个人居住在野外,没人陪着说话,性格也变得有点古怪,爱钻牛角尖。”抿唇微顿,“我再在这多待几天。”

    朱妏妏自是毫无异议,只捧着蒋鹤贤的脸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看他面色如常也无身体虚弱的地方,眼下有淡淡熬夜守床的淡淡青色。在有人经过之际,朱妏妏又似弹簧般弹坐回一米外距离。

    “我早上买排骨还想着这事,那你好生照顾。蒋爷爷年纪大了,身边多个人总会心里舒坦,适宜康养。”

    蒋鹤贤瞧朱妏妏也有呵欠连天的意思,往她身旁坐近。

    间或有病患推着轮椅经过,蒋鹤贤也不过抬眉瞧眼,“这里人倒是多。”却无半分退缩的想法,仍和她坐在一块不在乎什么安全距离。

    粗略一听他的口气感觉带着责问,细听之下,朱妏妏心里反而比一个人闷屋里瞎想要舒爽得多。

    “为什么人一来就避开。”蒋鹤贤眉毛拧了拧,幸而他低声细语怎么听都不带重话,反倒语带占有之味,“说我要照顾好自己,你不也是。脸都小了一圈。”

    朱妏妏当即不好意思地一笑。

    她下意识望向朱父朱母待着的蒋爷爷病房,小声回了句:“想你想的。”

    蒋鹤贤怔了一怔。

    蒋爷爷的病房是曾经的门生特意安排的上好贵宾间。

    窗外的墙壁今年刚兴师动众地整修,崭新的玻璃窗尤为刺目,窗后总感觉有一两人靠在那窥视他们。

    蒋鹤贤一点点地靠近她,似乎一点不在意他人的侧目而轻轻低头,握住了朱妏妏的手。

    有意重拾前几日被冷落错过的一事,仿佛耿耿于怀他没能以男友的身份正式见上的那一面。

    “我们等会儿一块进去,好不好。”

    朱妏妏拨开他的手,脸色略红地一会没说话,之后才说:“好。”

    这个字仿佛用尽了她的毕生力气,怕蒋鹤贤误会似的,忙着打了他手臂一下佯装生气,“你爷爷还病着,我不想我俩的事盖过他的健康状况,这风头我不想出。等他好点了,我们总有机会的。”

    蒋鹤贤也没多添什么言语。

    他简短地应了声好,看她好几分钟方调转目光。

    朱父朱母提前从病房探望出来找女儿,朱妏妏那时把保温盒清洗了一通,装进袋子。

    回家一趟放好了所有物件,才动身又回医院接爸妈。

    蒋爷爷许久不见朱妏妏,一时就感到陌生,回头问了一番才从记忆力搜刮出个纤瘦的小女孩形象。

    蒋爷爷不掩欣赏和赞叹夸她:“心地善良,容貌姣好,你们一家子都是好人相。妏妏,长这么大了。”

    朱妏妏依稀仍能记起幼年被朱父带着出入交际场。

    回来母亲问起印象最深刻的,她指着蒋爷爷握他孙子手的照片:“这个爷爷和他的小孙子,气质真尊贵。”

    蒋鹤贤身上腌入味的沉静和淡然,大半便出自蒋爷爷十几年的教导。

    只可惜医者不能自医,扶危济世一生的医生也不能抵抗病魔的侵入。后来小护士来换点滴次,措词委婉地表示下午两点有若干医生来探望蒋老医生。

    朱父朱母向来能看眼色,拽着朱妏妏先开车回家。

    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朱父操心她的学业,不住催促她买机票回去,以免耽误期末学分。

    朱妏妏趴在餐桌上嗯嗯啊啊地应了,心里总抱有一丝残想,夜间躲到房间在电话里问蒋爷爷病况。

    蒋鹤贤恰逢准备回家拿点衣物,陪同住院的蒋爷爷方便照料。

    朱妏妏算着时间,便也只掐了那点不为实际的念想,收拾了行李预备提前飞回学校。

    蒋鹤贤察觉她言辞的失落,在朱妏妏挂断前约她出门:“我们再见一面,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朱妏妏看了眼不足十一点的时间,确认父母都在楼上睡觉便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

    她在楼下的便利店外和蒋鹤贤碰头,等待多时的蒋鹤贤丝毫不现烦躁,反倒耐心十足。看她走近主动起身,打量了一下她显然匆忙出来不加修饰的装扮,笑了起来说:“头发都乱了。”

    朱妏妏下意识缕了两把来不及打理的秀发,嘴角撇了撇:“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不回自己家,倒在我家楼下蹲着。”

    蒋鹤贤一把拉住朱妏妏的手,仔细瞧着她不着妆点素面朝天的脸。

    朱妏妏被盯得生起不自信之情,遮遮掩掩捂住眼:“你早点说我还有化妆的时间,这么晚了也不想再往脸上涂东西。”

    蒋鹤贤仍旧不吭声淡淡望着她。

    朱妏妏被看得越发疑窦丛生,特别想掏出手机对镜抹脸,压着心底跳动不安的小心思。

    感觉男人太安定自若没法和他一较高下,只好一退再退。

    她的心里燃得火烧火燎,想拿水冲凉那种羞愤的温度,当下只能若无其事地推推他胸膛。

    蒋鹤贤蓦然开了口,一把嗓子还是那么悦耳清凉:“那我随便打个电话,你还是二话不说就下来了。”

    朱妏妏横眉,笑容轻柔严词厉色:“我哪知道你什么意思呢,那我回去了。”

    蒋鹤贤这回从后面扯了她胳膊,迫使她不得不扶着他以稳重心。

    一回头,蒋鹤贤扣着她的脸便吻了下来。

    一吻罢,蒋鹤贤捏了捏她的脸颊道:“现在懂了么。”

    朱妏妏连日来的浮躁不宁终于有所缓解。她不愿否认自己心急火燎下楼见他。

    所有爱情里的患得患失,被这一吻消除抚平。

    她回a市开始了紧促且繁重的期末备考。

    朱妏妏和每一个恋爱中的女孩一样,一面翘首以盼蒋鹤贤的来询,以至于一整天心魂不定。

    她素来能消化压力,平衡着爱情和考试的天平往返教室宿舍。刚开始她还盼着蒋鹤贤冷不丁在眼前冒出,时日一久也渐渐心死,偶然和和学姐恭恭敬敬地站在教授身旁,齐齐洗耳恭听他的指导。

    抬头望天休息的时候往往叹气,心生怅惘。

    已经快一个月没见着蒋鹤贤无聊得快长出草来。

    蒋鹤贤陪床的大半个月,无人不称赞他的孝心。

    蒋爷爷听得眯眯微笑,虽没表现什么私下却有所遗憾:“我这孙子什么都好,成绩优异性格温良,只是没学医,落了我一桩心事。”

    推床进屋来换水的小护士,瞅着毫无深色变化的蒋鹤贤笑笑,竟然生出几分羞涩:“a大的高材生,做什么不能成功呀。又长得帅气性格温柔,我们院里好几个女孩子都悄悄讨论您家孙子呢。”

    蒋鹤贤在边上看着手机一言不发,闻言抬头也笑,便转个身子面朝外面的窗口了。

    蒋爷爷骄傲里透着一分轻不可闻的叹息:“他性子随他母亲,不大说话的。”

    小护士嘻嘻笑道:“说那么多话又什么用,这种刀刀说在锋刃上的男孩才有魅力。”

    蒋鹤贤仍不回应,后来蒋爷爷紧皱眉头数落他礼数不够周到,几次冷落人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不够有风度。

    蒋爷爷疑心他谈了对象才处处避嫌,软硬兼施想逼蒋鹤贤的供词。

    蒋鹤贤才顿了顿稍微松口,颇带无奈:“她的家庭和我家不大一样,有诸多顾虑。”

    蒋爷爷思忖蒋鹤贤话里深意,也不知怎的听出了几分哀怨。

    不禁好奇是什么样的姑娘让自家这悉心培养的天之骄子语带挫败。

    他话里也隐隐带了几分护短的强硬:“当地下情侣这事儿哪能行,你这条件,刚刚小虹也说多少女孩心有所属,怎能这么被委屈。”

    蒋鹤贤懒懒地放了手机:“爷爷,你想得也太深入了。”

    蒋爷爷瞥他一眼,喝口水润润嗓子,方才接着刚刚的话,小心翼翼又不失威严地补了句:“人长得怎么样,不是那种有夫之妇吧。”

    蒋鹤贤说:“您孙子我这辈子还没到这种道德低下的混账程度。”接着偏头想了想,低低微笑,“她人美心善,非常漂亮,很多男孩子追求,就我看到的她收到的情书已经不计其数。”

    被蒋鹤贤在长辈面前盛誉为“乖女”的朱妏妏,和刘娉语刚从校园看完黄昏落日,收了餐布打算出去找餐馆。

    明亮的白炽灯照得朱妏妏面容更为白皙清亮。

    长发从雪白的肩颈滑落,有几丝垂在她的长裙绑带上分外优柔温顺,举止娴雅淡然很难不惹人侧目。

    刘娉语看中了好几样奢侈品,把餐布平摊在膝头跃跃欲试着想立刻冲进商店:“咱俩待会不买个天昏地暗不罢休,反正上次那培人奖你奖学金稳了。”

    朱妏妏踟蹰着抬眸,总下不定决心,自知家境不如好友却也不过分低看自己,辞色得当不卑不亢:“我也确实有两件外套看中,狠心买下来又觉得不如存着去看两场演唱会。”

    刘娉语知道她这一个月爱上了去附近的体育场看演出。

    同学中不乏有门路的,天天吆喝着贩卖那些半价优惠票给同校学生。

    朱妏妏因为迟迟等不来蒋鹤贤的返校,在考试周的压迫之余,找了个放松喘气的口子。这么一去便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刘娉语觉得她所言有理,也不反驳:“那你帮我看几套吧,你眼光好。”又狡黠地挤眉弄眼,“手头不够了找蒋鹤贤要钱,他反正从不缺钱花的样子,家里从小就不穷。”

    朱妏妏对于这些自有一番见解。

    从小在亲戚女眷里听她们嘀咕家长里短长大的,对于男人吝啬给女人花费,而金钱又是检验男人真心这些世俗道理,已听到耳朵起茧。

    她对于男友和丈夫的身份分得太泾渭分明:“谈婚论嫁了我再考虑这些吧,我们平日穿的也都不普通,经济实力相当,买些我们平日穿的大几千价位不难,但一旦突破某个值,未免显得我好像图着他什么。娉娉,我们和你们不太一样。”

    刘娉语哎呀一声,打趣道:“想的这么深远,都把战线拉长到结婚了。便宜蒋鹤贤这小子了。”

    朱妏妏没法用言语回击,只轻轻哂笑不再多谈。

    刘娉语说了如此这番结婚的事。

    譬如她有个吝啬的姨母娶媳妇礼金也不愿意出,女方家长急着把女儿卖进豪门忍气吞声,砸锅卖铁撑起整个婚礼的场面。

    刘娉语嫌恶地无所不用其极贬低这位葛朗台式的姨母:“他儿子带他媳妇见公婆,她便拿乔,什么人啊这是,心不诚就别祸害人家,一拍两散好聚好散。那儿媳妇摊上一对利益蒙了心的父母也是可怜,进豪门的日子哪能痛快,给婆婆擦桌拖地当保姆罢了。”她说着说着情绪激动,缓了缓忽而提到朱妏妏和蒋鹤贤。

    朱妏妏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刘娉语,才回神,点头道:“他来了。”

    刘娉语说:“蒋鹤贤特地又买了张机票飞回去,这回总顺利和你爸妈见面了。他这女婿讨不讨你爸妈的欢心?老一辈的还是喜欢皮肤黑点,有男人味一点的吧,他太白了可能不太取巧。”

    朱妏妏文雅而安静地切着盘子里七分熟的牛排,轻柔悦耳的钢琴声从一楼大厅回旋而上。

    她慢慢嚼着一小块牛肉,喝口红酒摇头说:“还没有。”

    刘娉语比她当时的反应更大,差点把几个巡逻的侍者招来,摆摆手咬牙切齿地说:“他怎么回事,就这么桩小事又能搞砸了。”

    朱妏妏不由护着蒋鹤贤,把后面她拦着蒋鹤贤的事情一说。

    且顾忌蒋鹤贤的感情而掩去蒋爷爷生病一事不言,以防流言蜚语隔墙有耳。

    刘娉语的话硬生生卡到了喉咙口,胸口起伏着好不容易按压下去这股气流,一时就像打蔫了的茄子,默不作声。

    自知误解了蒋鹤贤不好意思再诋毁一二,但全程总时不时瞄朱妏妏几眼,欲言又止。

    吃完饭二人在餐厅外等车。

    朱妏妏察觉刘娉语的情绪,对她说:“你有话直说,我俩没关系的。”

    刘娉语直言不讳:“事不过三,他一下就占了两次。不管他隐情为何,要是发生第三次了,你想好到时怎么办了吗。”

    朱妏妏将信将疑地眼神闪烁:“这次真是意外。”

    刘娉语哼笑:“这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要是还有第三次你该怎么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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