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深冬极寒冷的一天。蒋鹤贤收到朱妏妏消息的时候莫名已感到心头一搐,从一大早开始他的心口便砰砰直跳。

    没过一会儿,果然接到了朱妏妏的简短讯息——我们见一面,好吗。

    距离那场不欢而散过去了已有数天,自那之后蒋鹤贤始终不知道该有如何的态度面对朱妏妏。

    他无论是柔和还是强硬,都使劲了浑身的解数仍旧无功而返。

    这天,他特地将自己好好地拾掇了一番,赶往导航目的地的位置。

    令蒋鹤贤没有想到的是,划拉了三秒看见的地图周边显示了一条江。

    他坐在车上静默良久,依旧是不言不语地踩下油门,奔赴约定地点。朱妏妏早已经等在了浪涛翻涌的江岸一侧。

    “等了多久了?”蒋鹤贤插着兜的手下意识想抽出来,终究在看见她洁白的脸蛋的一刹那晃了晃,没再行动。

    朱妏妏把蓬松的长发撩到了耳边,这会儿忽然安静了少许:“没多久,我也刚到。”

    蒋鹤贤陪着朱妏妏在泥沙碎粒的岸边走了一阵,开口说:“这阵子过得好么。”

    “挺好的。”朱妏妏也恢复了正他俩争执前的恬淡从容,“昨天刚刚出了趟小差,今天早上才回来。”

    蒋鹤贤心头微微一震,不觉抬眼,瞧向她眼睛下被精致细粉细心掩盖的憔容。他想伸出手把她细瘦的肩膀一把搂紧怀里,可朱妏妏似乎早就察觉。

    朱妏妏趁他打量她半晌的时间,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

    蒋鹤贤悄无声息地敛住鼻息:“何必还躲我呢。”

    朱妏妏低着头,说:“因为我在想我俩现在是什么人身份。”

    蒋鹤贤今日穿了一身非常修饰身材的羊绒大衣,灰色系的衣服又因为面料的上乘兼具优雅与冷淡,两种合二为一的气质。

    他对朱妏妏说:“不是男女朋友,还能是什么关系。”

    朱妏妏本想说从今天之后就不是了,骤然瞧见他冷厉眼神。

    她便不觉一怔:“你什么意思。”

    蒋鹤贤的唇角收紧了些许。露出几丝清淡的微笑:“妏妏,不要闹了。这几天给了你时间任性妄为,我也没怎么去打扰你,听从你的本心给足你缓过来的空间。现在开始,恢复从前我们的相处吧。”

    朱妏妏原先是安静而从容地听着他,想看看他怎么起这个头,结果一听完这番大义凛然且毫不动摇的一席言论,瞬间有如被他那丝唇角泛出的冷笑寒透心扉之感。

    朱妏妏把手,紧紧揪在了一处,抬起眼睫时依稀感受到了风雪迷眼。

    待她认真感受到眼睛上那点微凉触感。

    笑容便像残花败柳迅速地隐退无踪。是了,这都快忘了她们这座城市罕见有雪。

    朱妏妏对蒋鹤贤说:“蒋鹤贤,我有时候经常觉得我很可笑。我到底在坚持什么东西,到头来那些往事都在明晃晃地嘲笑着我的所作所为。”

    蒋鹤贤的喉口蓦然收紧,轻蹙眉头笑了一声:“妏妏,原来你也知道十年前你的离开有多伤人不留情……”

    谁知道朱妏妏却径自打断了他:“不,我是在笑话我自己为什么不能跟那几年一样坚守本心。”

    蒋鹤贤咬住腮帮子,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看上去过分恐怕。

    可他不知道的是,再怎么以为自己竭尽伪装,那双眼底满布的血丝已然昭显出他这段时日,实在称不上健康的精神状态。

    蒋鹤贤对朱妏妏说:“你是想说你最痛恨自己不能斩钉截铁地离开我,像大学时候一样?”

    朱妏妏并未正面回答他的话,喃喃自语:“我一直以为你变了,变得我一点都不认识,像一个步步紧逼的猎人想不顾一切地争取他的猎物。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有多愚蠢,改变的何尝是你,我不也变了。”

    蒋鹤贤听完这话,瞳孔急遽收缩。

    紧绷的声线宛如淬了一把寒冰,忍不住快速截断了她的后半句话。

    他这回再没忍住,一个上身拽住了朱妏妏的胳膊,逼问:“你什么意思。你变心了?你说清楚——”

    朱妏妏对蒋鹤贤说:“你冷静一点,先放开我。你拽的我疼了。”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离开,为什么你总是能将一切转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蒋鹤贤隐隐抬高音调,说,“因为爱得更深的那人总是不可避免地当一无是处的败徒吗。”

    “我何时这么说了。”朱妏妏也被逼出了一点气。

    蒋鹤贤依旧死拽着朱妏妏的手,毫无打算松开。他冷冽寒冰的脸上从刚开始的正常血色,已经渐渐变得如一张薄纸。

    他高大瘦削的身形被包裹在高档衣料中,本显示的是一个非常富有涵养,且喜怒不形于色,风度翩翩的男人。

    却在这一刻失去控制。

    他对朱妏妏说:“我一直爱得比你深,你又几时在乎过我了。你不过是一次次把我放在你所有家人朋友的背后,我哪一个也比不过,你每次都要委屈我,你敢指着胸口说你还爱我吗,妏妏。不是我强逼你你早离开我了,不然让我还能怎么办。”

    朱妏妏震惊得无以复加。她从来没想到,这一年来的相伴与同居都是一厢情愿。

    他那里竟是从不认可她的爱情。

    朱妏妏一时忍受不了当头的冲击,想捂住耳朵却生生地又稳住了动作。

    一股莫大的失落像潮水一样,席卷了她的周身,把她浸得浑身哆哆嗦嗦。江风再冷也冷不过心底这一阵的直坠,说不出的空洞把她所有的愤怒都消解了。

    朱妏妏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任人摆布和把玩的小丑。

    所有的呼啸与浪潮,都近在咫尺。可劲地嘲笑她的所谓自我付出与挣扎都是一场空。瞧,蒋鹤贤这男人根本不觉得她有一丁点爱。

    那她到底在爱什么。

    她止住失魂落魄,将睫毛一点一点仰抬起来,于是在对面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看见了一潭汹涌的风云。他也在同样的极致忍耐。

    但话已破口。说明这件事像一列永不回头的火车,已经滚滚向前了。

    车轮下碾压过的一切碎杂声都粉饰不了丁点太平。

    朱妏妏从没觉得,自己有哪天这么狼狈过。捂着手抬起小臂来遮掩嘴唇,咳嗽了几声又连连退步。

    她一转身,逃开了蒋鹤贤又一次伸过来的怀抱。蒋鹤贤愣了一下便顿住脚步,眼睁睁瞧着这个刻入他生命骨髓的女人旋身逃开。

    朱妏妏低垂着眸光,定格在自己的指尖上,说:“原来我一切的一切,什么都不是。”

    蒋鹤贤那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在迷惑她的言语。

    “我有哪句话说错了。”下一秒他又收起一切迷惘。

    “不,你当然不会错了。”朱妏妏感到今天的对谈将以前所未有的惨烈收场。

    深吸一口气,她背过身去说:“至少在你的心里,什么都是我的错。”

    蒋鹤贤看见她这样委屈,又不觉往前一步,想说点软话。

    却见朱妏妏紧捂住她颤抖不已的双肩。

    她从牙缝里挤出了寒凉寒凉的几个字,“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好么。”

    蒋鹤贤直直地盯着朱妏妏的后脑勺不松眼:“好,你说。”

    朱妏妏的指尖纠缠在了一起,绕个不停,手心有点发冷。

    连带着说话的时候,朱妏妏都忍不住要抽一抽鼻子来给自己助威打劲:“在你的心里,怎么样才算是我爱你的象征呢?”

    蒋鹤贤千算万算,没算到是这么个问题,说:“你留在我身边。”

    朱妏妏低低说:“这就是了?”

    蒋鹤贤也压低了嗓子:“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做不到。”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有些怨妇心理,顿了顿。不禁收起神情,低眉敛目轻轻地向她伸出双手去试探:“好了不要闹了。”

    朱妏妏扭头看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我父亲在遗信里说了什么。”

    “不会是好话就是了。”蒋鹤贤倒很清楚她父亲去世那阶段朱妏妏的异常,淡漠道,“你想拿你爸爸来压我。你可知道,就连你父亲的医药费都是我资助你们家的,否则……”

    他以为自己能轻描淡写地这么威胁下去,话到最后,却是怎么也继续不下去了。朱妏妏分明没有打断他。

    “这里冷,回车上说。”蒋鹤贤草草收场,“走吧。”

    朱妏妏依旧没有松手,她似乎想把自己打碎成一地反光发亮的玻璃碎渣片。

    看他还能吐出怎样扎人心肺,冷酷刺骨的字眼。

    但是蒋鹤贤说不去了。

    他从朱妏妏的态度上,揣测出了朱父在临死前并没有对他改观。也是,他是最清楚不过朱妏妏这对要面子的父母的心理。

    他们的偏见,根深蒂固到无法摇撼的地步。

    哪能凭他和朱父在那一天还算和颜悦色的一场对话里,就有所转圜呢。

    蒋鹤贤见朱妏妏仍旧不想跟着自己走,终于抬起手臂,去拉她。想要强制把她拖上车:“你爸又算什么,你总是听你父母的意见,没点自己的主意。”

    朱妏妏尖声轻笑:“那我这阵子算什么。”

    蒋鹤贤的手下一脱力,来不及懊恼他这阵子越来越糟糕的手上旧疾:“要不是我用钱绑着你,你早就插翅飞走了。”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过分了,这话不应该当着朱妏妏的面从心口扎一个洞把它倒出来。

    “说清楚点,蒋鹤贤。”朱妏妏反拧住他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你那话什么意思。”

    蒋鹤贤略微侧过脸,想逃避她这种受伤后极度不解的控诉。

    他的下颌收成了十分紧厉的一条锐利线条。眼眸深邃,急速收缩的瞳孔在眯起来的眼缝里黑得深不可测。

    有些晕开的视线,像极了无法聚焦,在他那不可一世的目光里晕出模糊的光彩。

    他也在心里拷问自己:把这个话摔给朱妏妏做什么。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怎么填补这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大漏洞。

    只能眼瞧着他俩之间的缝隙因为这句话越扯越大。

    见蒋鹤贤没有回答。朱妏妏继续摇他的手:“你说点清楚。你的意思是我为了钱跟你在一起,是不是?”

    蒋鹤贤想说他的本意不是这样。

    他只是想说自己除了钱一无所有。不然他真的只能眼睁睁看她离自己远去了。

    心脏不知是受到情绪的一瞬抨击而不舒服,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整个心吊到了半空,不上不下地悬着。

    难受得让他只能用抿紧双唇,来掩饰额头一滴滴豆大般掉落的汗滴。

    他庆幸自己今天抓了个还不错的造型,让额头掉落的碎发,掩盖他层层密密渗透出的细汗。

    蒋鹤贤说了句:“不然还有什么原因呢。”

    他的绝望难以掩饰。从他刻意为之的强硬里,丝丝毫毫地透露出来。

    蒋鹤贤垂眸心想着,只要她说一个不是也好,他一定欣喜若狂甘之如饴。

    偏偏朱妏妏在听见他这番回答后一个失力,竟然直直地跪倒在了他面前的地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蒋鹤贤强忍心痛:“妏妏。”

    “……”

    她跪下了,代表着她臣服了。可是为什么他心里一点也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非但没有美人在怀的快乐。

    相反的,越是抱着她软若无骨似的胳臂,越是感受到她的心在一点点离自己远去。

    早在他变得一塌糊涂卑劣至极的时候,他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的到来。他这么一无是处的人,怎么配被她喜欢。

    难怪朱妏妏要一次次失望一次次离开。

    他现在不旦勒令她不许与别的男人交往言谈,甚至连她的手机都要过问。

    他的偏执与控制远超自己的想象。无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朱妏妏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她要离开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朱妏妏哪里知道他这一番诡谲波动的心理。兀自呆呆地沉浸在他那破口说出的心事中。在他的心里,她从来都只是为了钱才委身于他的那种女人。

    蒋鹤贤扯开了领子,顾不上大衣垂在地上沾染了诸多灰尘:“我变成这样了,回不去了。妏妏,你不能认清这个事实吗。”

    往事如烟一般,遮住了两人的双眼。记忆中那对在云端之上品学兼优的小情侣,逐渐远去。留下的是一身狼藉满面尘土的世俗男女。

    他们狼狈不堪,在地上双双跪着。被冰寒彻骨的江风吹得像这座城市最潦倒的流浪汉。

    尽管她们一个拥有令人羡慕的体面工作,一个是手掌生杀大权的企业新贵。遮掩在他们楚楚动人的衣冠之下的,却是两颗泥泞滚沙的污浊灵魂。

    他们沾染铜臭,他们确实是如蒋鹤贤所说的回不去了么。

    哪怕把自己变得这么面目全非,都只是为了握住这一份爱情,却依旧越努力越不幸。

    依然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深,直至矛盾爆发。

    朱妏妏掩面低泣,半天之后收起哽咽,说:“蒋鹤贤,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呢。一个能随意买通的玩物,一个你觉得不必有自我意识的宠物。”

    蒋鹤贤的浑身血液僵得难以再流动,以至于他那颗刚才还激烈跳动的心脏,都被一并冻住了似的。

    他的呼吸短暂地停了几秒。

    蒋鹤贤朝朱妏妏道:“妏妏,你不要这么想自己。”

    那几秒里,蒋鹤贤深深地感受到什么叫死亡桎梏的阴影。朱妏妏仍然是低着头不去瞧他,说:“在你的心里,我怎么做都不满意,那一定要我签下所谓的卖身契,供你随意亵玩才好么?”

    蒋鹤贤费劲力气,方才唇齿里逼出了寥寥数语,“什么?”

    心房骤停的概念也莫过于此了。他几乎以为下一秒他会因此死去也不意外,因为那一刹那他的视线天地俱灰。

    起因全是他那句不设防的无心之言,造就了听者有意。

    所以他们像相互持剑的角斗士,彼此都要扎得满身血洞。

    朱妏妏不是没看见他的唇色灰败得惨白无血。

    包括蒋鹤贤削瘦的脸颊,都因失去了血感而格外的凉薄。他周身笼罩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雾霭。浓浓的雾气,包裹了他空洞的双眼。

    唯独有不尽的深黑色在里面蔓延。

    如同倒翻了墨水瓶,在宣纸上渲染开了一大片惊心动魄的黑色。

    蒋鹤贤的眼尾发红,朱妏妏又何尝不是泪眼婆娑。但她非如此不可,否则不能从这个窒息阴冷的硝烟场挣扎着离开。

    她拖着残体,在起身前留下了一句:“你居然一直认为我是因为钱才留在你身边。”

    血液在这一刻重新回流。蒋鹤贤伸手拉了她,可眼底也因充血暴涨而阴翳遍布:“不是的,妏妏,你听我说。”

    朱妏妏的泪水从她的眼角轻轻地滑下了,滴答落在她那朝天仰起的希冀脸孔:“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在每次你的垂怜之后都心怀感恩,感激涕零。那好啊,以后你每一次的临幸我一定都满怀虔诚,并且做到利益两清。一次多少钱,你说个清楚。”

    蒋鹤贤当然容忍不了他们的爱情被这么玷污。

    更受不了她如此的自轻自贱。

    他颤着那向来从容淡定的声线:“不要这样说自己。”

    朱妏妏忽而用力把他握着自己的手甩向旁边:“那你想要我怎么做,我真的分不清了。我怎么做都不对。和你在一起我每一天都好痛苦每一天都备受煎熬。”

    “我不这么说了。”蒋鹤贤握紧拳头慢慢直起身来,“你说,你来定。”

    朱妏妏又一次垂下了眸光,牙齿咬在了唇上沁出了血迹:“鹤贤,和我在一起你也这么的不快乐,我们都放过彼此吧。”

    蒋鹤贤并不回答,他的唇角抹上了一点点的血迹,是他自己都没意识的痕迹。朱妏妏瞧见他刚才大气不敢出一分的样子,更是心疼。

    生生地忍住了去触碰蒋鹤贤唇畔的冲动。

    “你答应我一件事,可不可以。”

    蒋鹤贤当机立断:“只要你别再说那样的话轻贱自己。”

    她可是朱妏妏,从来都能避开错误选项的朱妏妏,偏生一头栽进了他这无底洞里与他一块挣扎在深渊之下。

    蒋鹤贤心生了恍惚,是他这么的虚伪,所以把她那满可以风光霁月的人生也搞得一团糟吗。他们之间缠满了金钱利益链,为什么他当初什么都思虑周全,却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

    朱妏妏对蒋鹤贤说:“我们彼此离开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是第一件。”

    蒋鹤贤的眼睛红得不成样子:“我凭什么答应这件事。”

    话到后面他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她溃不成军的肩膀一直在抖动,可以想象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疼痛难忍:“是啊,我们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了呢。我们以前的努力都是白用功么,为什么越在一起,越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爱情不应该是幸福么,为什么每一天都是猜忌和疑心。”

    蒋鹤贤的指甲烙进掌心深深印痕。“妏妏,和我在一起真的就这么痛苦么。”

    朱妏妏刹那间,抬起眼,睫毛上的泪水重重叠叠将她一双眼弄得泪眼朦胧,美得惊心动魄:“你不了解我,我更痛苦……”

    蒋鹤贤无疑又遭受到了猛烈一击,他几乎就要往后仰倒过去,但他素来的雍容仍劝阻了他一切不理智的崩溃。

    他沉默良久终于挤出了几个字,说:“没有其他话了么。”

    朱妏妏把自己的眼泪擦干,说:“我每次见你都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我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你没发现吗,我真的很像一具行尸走肉。”

    蒋鹤贤的指尖又一次绷紧了,他利落起身的同时给出了爽快回复:“不可能。妏妏,我这一生都做不到。”

    朱妏妏微微张开嘴唇。蒋鹤贤也没管她如何个反应,冷冷地说:“除非你等我死了。”

    朱妏妏停了一会儿,笑了笑,比哭还难看地侧过脸去说:“那你想我怎么做。”

    一向能接住所有攻讦与嘲讽的蒋鹤贤这时也穷途末路,无计可施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脸去看见她的样子时心口一窒。大脑皮层深处有什么神经被扯紧了。痛得他耳朵嗡鸣直响。

    她也在颤抖,无意识地颤抖。那种多年来不曾体谅到的难过汹涌而来。

    蒋鹤贤哪里见过这样的朱妏妏。

    她和自己在一起,竟是如此的疼到了骨子里。

    他那向来直挺挺的背脊也随即一松,就这么直接垂倒在她面前。抬起她的脸用指腹在她的嘴唇上擦拭,末了又想来吻。

    吻到极致了蒋鹤贤再也不能忍受。

    紧紧把她拥到怀里,一声声地喊她的名字。

    朱妏妏也揽紧蒋鹤贤的清瘦背脊。他的每一寸骨头,朱妏妏都清晰可知。

    她们在岁月的攀缘里相互生长,一寸一肉一骨都彼此熟稔。

    她眼泪汪汪地说:“蒋鹤贤,离开我你会变得更好的。”

    蒋鹤贤抵着朱妏妏的额头,并未说话。她在祈求什么,她等他一个回答,蒋鹤贤都知道。却在她主动吻上自己的那一刻浑身一颤。

    蒋鹤贤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觉得那个吻像一场厮杀与拼搏,要一直缠绵到骨子与肺腑里去。

    后来他独坐在江边许久,朱妏妏早走了。

    他们之间似乎忘了什么东西,两个人都无暇去顾及。

    他在冷冽又漠然的江水边抬起头,灰色羊角扣大衣被他脱下放在了腿边。

    江水凄然往前奔涌,把他的脸吹得生冷。

    蒋鹤贤坐了很久很久,也没想出任何一点头绪来。

    他浑身上下都像被风灌透了一般。他并不思索,为什么自己拼尽全力,还是会走到她转身决绝离开这一步。

    他在天地肃静的冷冽清白里,看残风和浓云。看江涛如何把瘦小支离的生命,席卷进那滔天大嘴里。

    蒋鹤贤什么都没想。

    他的耳边一直回荡着朱妏妏的声音。

    与自己最后那道哽咽的言语。

    “好,妏妏。我答应你,你也答应我,不要再那么想自己了。”

    从此,此生不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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