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天黑得早,用过粗茶淡饭后,三人都有些乏了,拿了钥匙各自回房休息。

    客栈虽名同福,睡在此间榻上,却是一点福都享不得。掌柜硬是将自家屋舍用木板隔出三间房来,薄薄的木板,根本无法隔绝相邻房间内的动静。

    等到日落西山,万籁俱寂时,秦凌羽睁着眼,无奈地盯着天花板上一只蜘蛛结完了一张网,将被子朝头上拉去。

    她这间房,左是沈鹤,右为瞿青。左边的房间自天黑后便没了动静,像是无人一般;右边的房间却响起鼾声,偶尔停歇,又传来梦呓声。

    衾被常年堆在柜子中,不见天日,上面混合着潮湿的气味与浓烈的樟木味。在被子中闷了一会儿,还是无法隔绝瞿青那边的动静,秦凌羽绝望了。

    有这功夫,蜘蛛都能结完下一张网了。数羊不管用,干脆来个人把她敲晕得了!

    她一翻身,整张榻就“咯吱咯吱”地响。辗转反侧,难以入寐,一番折腾下来后,隔壁传来指节敲击木板的脆响。三下后,有人不耐烦道:“你还不睡?”

    说话人正是沈鹤。

    她回敬道:“大人不是也还没睡吗?”

    “你翻来覆去,和在锅上烙饼一般,让我如何休息?”

    秦凌羽索性坐起身来,贴着木板,道:“瞿青睡相不老实,大人怎么不说他?他那儿跟开了个戏班子似的,又是奏乐又是念词,我想睡也睡不着!”

    今日吴从诚之死疑云密布,明日还要上山去见悬空寺住持——能不能寻见“鬼手”是个难题。她本想以充足的睡眠好好告别今天,明天又是一条心态阳光的咸鱼。眼下看来,怕是要变个狸猫。

    半晌后,沈鹤道:“你心中有事,自然睡不着。这怨不得客栈的床,亦怨不得瞿校尉。”

    秦凌羽撇撇嘴——她睡不着,掉的是你沈鹤的头发,又不是她的。一片黑暗中,她重重朝下躺去,准备继续数羊,谁料这同福客栈的床当真担得起“梧城最便宜”的名号。

    “咔嚓”一声,她以一个极为滑稽的姿势卡在床梁缝隙间,整个人像一只漏斗般折了起来。

    床塌了。

    瞿青还念着“这人犯未说实话,是否需要泼醒了再审”时,秦凌羽伸出手,撑着床沿勉强坐了起来,表示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你又闯了什么祸?”沈鹤听动静不小,皱眉道。

    她睡意全无,恨恨地想朝床板和墙板各砸一拳。最终,还是收了手,侧卧在床上能睡的部分,道:“要赔钱的祸!”

    ***

    翌日

    掌柜去验房收钥匙,看见床上凹下去一片,惊疑道:“这,这床怎地被公子睡塌了?”

    秦凌羽顶着乌青的眼圈,胡诌道:“昨夜睡得沉,梦里回忆起一套腿法。肌肉记忆,不经意施展了一番。您看,我要赔多少钱?”

    掌柜不知道什么是“肌肉记忆”。看她脸上一道疤,可能还会腿脚功夫,不是好招惹的人物,语气顿时软了下来,道:“我这床不是什么好木头打的,不用赔了。”

    待离开客栈,走在通往悬空寺的山路上时,秦凌羽撵上睡得饱足的瞿青,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道:“你昨夜睡得可好?”

    “谢大人体恤,属下睡得很好。”

    瞿青将行李紧了紧,只听男子道:“等回了北镇抚司,还是要注意一下影响。”

    掌柜没让赔钱,秦凌羽心情又好上几分。她大步越过云里雾里的瞿青,呼吸吐纳着清晨山间清新的空气,望向半山腰处的古寺。

    【悬空寺拥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是大梁建筑史上的一大瑰宝。寺中供奉着一尊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像,如果得了巧,宿主还能看见“佛光”呢!】

    悬崖峭壁之上,连寻常草木都难以生存,却用千百根木柱,支撑起一座规模庞大的佛寺。常人观之,总觉其有腾云驾雾而去之势,当得起一国文化瑰宝。

    就在她感叹不已时,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宿主,沿这条路而上,您还得走过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请继续努力哦!】

    ***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当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后,秦凌羽再也走不动了。她偏头朝身后望去,那些前来礼佛的夫人小姐都雇了小轿,着轿夫一级一级地抬上来。

    梧城最出名的就是悬空寺,虽建在城外,但百试百灵,香客众多。幸得今日不是盂兰盆会,否则这条上山的木修栈道,只怕要将人挤落下去。

    沈鹤正提着裙裳,拾级而上。瞿青紧随其后。

    身侧是悬崖峭壁,野草蔓生,偶有虬结绿树生长。举目朝梧城方向望去,还能看见一方宝鉴般的澄明湖泊。若极目远眺,则能看见隐没在山峦间的运河。

    此地确实是洞天福地,清修之所。身在其中,使人忘忧。

    待三人都抵达山门处时,古刹钟声响彻,自高塔中荡开,肃穆庄严。一小沙弥双手合十,迎上前道:“三位施主若要进香,可前往观音殿;若要用斋饭,可前往素心堂。”

    【悬空寺素心堂的斋饭,是这梧城一绝。】

    九百九十九级天梯,走走停停,竟也快到晌午了。

    秦凌羽扶着腿,勉强笑道:“小师父,我们要找明净住持,不知他现在是否在寺中?”

    只有明净知道“鬼手”的下落。如果让她漫无目的地去寻那十二座山峰,只怕找到秋后也见不到人影。

    听小沙弥道:“住持外出云游,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施主若要见他,请在寺中暂住几日。”

    不知何时回来,如何“暂住几日”?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父,明净住持是不在,还是不愿见客?”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小沙弥闻言,耳朵一红,还想再说几句,却被一个年轻的僧人拦下了。那僧人接替他道:“空闻入佛门不久,有失礼数。住持确在寺中,小僧可以代为通传。”

    空闻窘迫道:“可是清远师兄,住持他……”

    “见或不见,都是缘分。住持自有应对之法。”

    清远手上缠着一串佛珠,对三人施礼道:“三位施主,请先去大殿参拜。”

    ***

    悬空寺大殿位于两山正中,供的是一尊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像,宝相庄严。眉间嵌有一颗硕大的水晶珠,待朝阳升起时,光束透过殿门上的孔,照射其上,就形成了“佛光”。

    虽为“千手”,实则仅有四十二只手,每只手上都持有一件法器或宝物。其中最为耀目的,是一颗如意宝珠,光滑圆满,透出莹白的光泽。

    众香客一一参拜祝祷,所求无非平安康健、万事如意。轮到秦凌羽时,她默默许下一个心愿:保佑她平反成功,为母昭雪。

    双膝离了软垫,她转身看向沈鹤,道:“你不去吗?”

    此时殿中香客都去了素心堂用斋饭,只剩下他们三人。

    沈鹤淡淡道:“我不跪神佛。”

    瞿青刚要进香,手略一抖,险些插歪了。

    正说话间,清远领人来了。

    孰曾想,这久负盛名的古刹住持,竟然是不是秦凌羽想象中的老僧,而是一位年岁与清远相仿的僧人。

    若没有落发出家,当是位极其俊秀的人物。尤其明净的一双眼,不染凡尘,恰如其名。

    “请施主们随贫僧移步茶室一叙。”

    ***

    木盘内摆着三盏清茶,明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凌羽随手端起一杯,热气萦绕间,岩茶的清香传来,沁人心脾。她渴坏了,痛饮一口后,忽然发现明净微笑着看她,赧然放下杯子。

    明净开口道:“阿弥陀佛。施主拿杯子的姿势,令贫僧想起一位故人。她握杯子时,小指也是微微翘起的。”

    【宿主,男女毕竟有别,再细微琐碎的动作,有心人也能看出端倪。】

    她没料到明净观察力如此敏锐,忙撤了手,亦笑道:“住持久居山间,还记得故人习惯。我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托。”

    这处茶室建于西侧楼阁,窗檐下悬着一只铜制惊鸟铃。山风拂过,带起玉碎昆山【1】之音。

    “施主要找鬼手,清远都与贫僧说了。”明净端起茶壶,为她又斟了一杯茶,“三位施主不是寻常香客,依贫僧拙见,可是从京中来?”

    三人端茶的手俱是一顿。沈鹤道:“何以见得?”

    “这位施主随身带着许多行李,”明净率先点了瞿青,“上山礼佛之人,断不会如此费力。由此,贫僧猜测三位途径梧城,并急于离开。”

    “女施主虽然衣着简朴,但十指纤纤,非同寻常劳苦人家女子。如此打扮,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

    最后,明净对秦凌羽道:“施主本有一副好面容,何苦要用这易容术遮掩呢?”

    【宿主,这位明净住持心似明镜,想要隐瞒恐怕不易。佛门子弟本不该过问红尘中事,但此事与国运相系,不妨坦诚相待。】

    见伪装被他一一识破,秦凌羽索性不装了,揭开疤痕,摸出锦衣卫腰牌,道:“我奉君命,一路南下寻访民生疾苦。如今为平东南倭患,还须绘一幅舆图布防。寻鬼手,便是为了设计一样关窍物件。”

    明净见了腰牌,并无讶异之色,反而保持微笑道:“贫僧有一谜面,若三位施主任一能够解答,便可告知他的下落。”

    见有机会得知鬼手下落,秦凌羽仔细倾听道:“仿佛若有光【2】,打一药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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