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谜面后,明净让小沙弥空闻领三人去素心堂用饭,自己则借念佛之由,回到住持禅房中,闭门谢客。

    素心堂所用菜蔬,皆由山僧们亲手种植。当三碗加了青菜、木耳、香菇、素鸡的素面端上桌来时,秦凌羽仍在思考谜底,抓着筷箸,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碗中的细面。

    明净是红尘槛外人,即便她拿出锦衣卫腰牌行事,仍不可撼动对方分毫。看来这“鬼手”下落,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知的。

    【宿主,若想得知谜底,不妨采用“扣合倒置”的办法。“仿佛若”可替代“当”字,“有光”可替代“归”字。】

    仿佛若有光,谜底竟然是“当归”?

    明净想用这谜底暗示她什么?当归,应当归去吗?

    恰逢沈鹤道:“仿佛若有光,即当归。这位住持似乎不愿告知你要寻之人下落,借此谜暗示我等归去。”

    瞿青嘴里叼着半截青菜,迷茫道:“啊?当归?”

    “沙弥推辞,住持出题,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不想让你知晓那位机关术大师的下落。这些年来,要寻他的人大多无功而返,你最好心里有所准备。”

    秦凌羽已重新易容过,面上一道狰狞的疤,令人见之生畏。因此三人周围,并没有人敢坐过去,也听不清他们在谈论何事。偶然有几道好奇又害怕的目光从角落扫来罢了。

    “君命难违。那一件东西,我势必得到。”

    “哦?若明净不说,你是要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还是要寻遍十二座山头?”

    瞿青紧张地观察着二人——自上路以来,他家大人和秦小姐不是在拌嘴,就是在去拌嘴的路上。奇怪的是,大人曾仅凭口舌就使人犯两股打战,该招的、不该招的都说了。如今在秦小姐这儿,却落了下风。

    他将这点归结为棋逢对手。

    秦凌羽挑了一朵圆润饱满的香菇,嚼得唇齿留香,懒得再同沈鹤争辩,摆烂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九百九十九级天梯,乘以二,就要走一千九百九十八级。赔本买卖我不做,今天就在寺中借宿一晚。”

    明净要她再走九百九十九级栈道,没门!

    不一时,有一女香客撩开竹帘,身上环佩叮当作响,喜形于色道:“娘,小师父说,殿上佛莲要开了!”

    堂下众人闻言,都跑出去看热闹。

    秦凌羽见面碗均已见底,随手拉住一个烧火僧,问道:“小师父,这佛莲是什么珍稀品种,引得大家都去看?”

    烧火僧笑道:“阿弥陀佛。施主是第一次来我悬空寺罢?这佛莲并非栽于水缸中的古种,而是佛祖身下莲座。”

    ***

    第三重大殿之上,八瓣木制红莲轻启,显露出佛祖金身。圆盘所处方台,还有二十四诸天,四大天王【1】。

    秦凌羽从未见过这样的机关,忍不住凑上前去,围着四方台转了一圈。然而红莲周遭不见任何铰链,由此可见,机关多半是建在了地下。

    女香客们手执纨扇,边摇扇子,边看着这一奇观,轻声细语道:“这八重红莲,原先也只是泥塑木胎,与城中诸庙所供并无不同。谁料老住持一圆寂,新住持就修缮了此处大殿,得了这样的机巧。”

    “可不是。有了这开花现佛的盛景,连先知府都想在这佛前供一盏百斤重的大海灯。”

    “欸,提他作甚?吴家已是日薄西山,连带着常家一起倒了霉。我夫君在衙门当差,昨日公堂会审凶嫌,牵扯出一桩大案来。这梧城呀,再不姓吴了。”

    “凭他姓吴还是姓常,这天下,不都姓萧吗?”

    “你呀,这话也就只敢在梧城说说。在京城嚼舌根,仔细锦衣卫。”

    等红莲全然绽开,女香客们又各自去殿前进香。

    她们说话时,秦凌羽就在不远处听着。她没想到顾桢动作如此迅疾,搜了吴府便提审林竹,眼下只怕连上奏的折子都写好了。

    这位顾大人,不愧是能做沈鹤朋友的人。

    “你就这么爱听人墙角?”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吓了她一跳。

    回头看,正是沈鹤,“瞿青已将行李送了禅房。你二人分开休息,他不会再吵你。”

    她如释重负,道:“大人,您一定要这么神出鬼没吗?我这不叫爱听别人墙角,只是碰巧路过。谁让这佛莲精巧无比,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呢?”

    一根通天木柱,上有四面佛像。莲瓣开合,禅意顿生。常人鲜少能够想到这样新奇别致的点子,遑论将理论变为实践了。

    沈鹤看向佛像,忽然道:“悬空寺这位明净住持,并不简单。寻常僧人,常伴青灯古佛,修身养性,怎会对女子细微动作了若指掌?”

    这点系统也与她说过,只是当时并未起疑。如今被沈鹤道破其中矛盾之处,她也觉出些不对味来。

    明净身为住持,是一寺之长,众僧表率,若从小在寺中长大,怎会有位女性故人,又将她的举止特征放在心中,时时不忘呢?

    修禅最忌讳心有外物,否则便如明镜染尘。想要得悟大道,必须断了凡心。

    二人站在大殿后侧。当秦凌羽思考时,方台后一块木板被人推开,钻出一个僧人来。见她二人正在谈论,念了声佛便要离去。

    【宿主,这方台下应该是机关。要驱动这么大的一处机关,全仰赖设计者功底深厚。】

    她赶忙拦住僧人,道:“师父,我听说这开花现佛之景是近几年才有的,图纸是出自谁人之手?”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图纸是由住持送来的,但不知是谁所画。”

    “可否让我二人入内一观?”她诚恳道。

    ***

    方台内是一间暗室,暗室中央置一木轮。木轮分为八格,正对八瓣红莲,由人力推动,带动外边的殿柱运转,花开花闭。

    【宿主,这是机关术,而且是极为巧妙的机关术。殿柱恐有千百斤重,但只需一名僧人即可推动。】

    “平时只师父一人负责这项事务吗?”她搭上木轮转盘,轻轻拨动着。

    制作精妙的机关,可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她曾以为是史书夸大其词,实践了一番后,却发现果真如此。

    僧人颔首,将木轮复位。“咔哒”轻响过后,机关齿轮契合,殿上红莲傲然绽放。

    因此地空间狭小,难以容下三人,她并未叨扰太久,道过谢后,就拉着沈鹤出去了。

    一直走到殿外僻静无人处,方道:“鬼手曾经脱僧籍,下梧山,入世后方觉人间污浊,再上山为僧。大人觉得,明净会不会就是鬼手?”

    一排转经轮依山而建,经文篆刻其上,铜制的扶手已经被香客摸得泛起光泽。廊边生着一株百年黄栌【2】,万花齐放,其色如烟霞,其形若流云,如梦似幻。

    “你一向都是如此没规矩?”秦凌羽只觉手上一松,那只温凉柔软的手脱开她的桎梏。

    “这里是佛门净地。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黄栌烟紫色的花随风摇曳。

    “谁要和你拉拉扯扯。”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接着道:“我说,明净会不会就是鬼手?那张图纸是他拿来的,且他尘缘未尽,极有可能是下山时得来的。”

    “你连我的腰牌都给他看过了,他还是与你打哑谜。山僧不问俗事,若我是他,也不愿意暴露身份,与官府扯上关系。”

    这话倒也中肯。

    沈鹤理了理袍袖,“你没有此物,便画不了舆图?”

    “那倒不会。”秦凌羽有些骄傲,“有准绳和规矩,也可以绘成,只不过没有那般准确罢了。”

    “那明日便下山,雇马去淮州。沧州现在有提刑按察司坐镇,出不了差错。若旧案与淮南王有关,顾桢不会坐视不理。”

    “不行!”她一急,抓住沈鹤衣袖。只听见“刺啦”一声,本就轻薄的衣料,裂了。

    “再给我一日,我去找明净。”

    ***

    秦凌羽去寻明净,却被清远告知对方已经入定,任何人都不可打扰。她在房门前守了一个下午,一直坐到了傍晚,人还没有出定,香客们也陆陆续续地下山去了。

    铩羽而归后,她回到客房,试着学僧人打坐,平静心绪,理清思路。没想到因为白天爬山有些劳累,道心不足,歪倒在榻上,睡着了。

    【宿主,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系统从睡梦中叫醒。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睡眼惺忪地滚下榻去开门,结果来人是一个陌生的僧人。

    “寺内走水了!”

    僧人很着急,敲开她的房门后,又去敲下一间。

    整间悬空寺都是木制榫卯结构,一旦走水,山上夜风大,城门失火,终将殃及池鱼【3】。

    她第一反应是去找沈鹤和瞿青。然而到了沈鹤房门前时,屋内已经空无一人。桌上放着一套针线,不知是不是走得急,线头像是被匆匆拽断的,有一端炸开了。

    透过房中大开的窗户,可以看见那间“花开现佛”的大殿火光冲天,不详的黑烟腾空而起,直逼朗月。

    “大人,秦小姐她,不会是去救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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