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净见几人来,仍是一脸镇静。

    大殿走水、御赐之物失窃,身为住持,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旦被问责,只怕这住持之位不保。

    清远上前道:“住持,我已让人去寻昨日巡夜的弘敏和弘智了。宝珠失窃非同小可,是否需要报官处理?”

    明净停止转动腕上佛珠,走到供桌前,拿起一支清香,在火烛上过了一下,稳稳当当地插在香炉中。山风穿堂而过,将扶摇直上的烟吹得歪歪扭扭。

    然而这还不算完。焚香之后,明净对佛像行了三大拜,才整理僧袍站了起来。

    清远再次提醒道:“住持,可否需要报官?”

    明净道:“听闻昨日城内有民宅走水,官府公务繁忙,若三日内我们自寻不得,再下山求助罢。”

    秦凌羽叹服于明净的心态——那颗南海明珠可是无价之宝。虽然她没见过凤凰,世间也无凤凰,但那么大、那么亮的宝珠丢失,实在令人扼腕。

    重点是,塑像上并无飞爪的痕迹。这尊千手千眼观世音像经僧人们精心维护,一尘不染,就连一些细微的开裂处,都拿石灰浆填补起来。

    这小贼是用何种手段偷走了宝珠?昨日的大火真的与这宝珠失窃存在关联吗?或者说,放火者与盗珠者并非同一人,而是提前商议好分头作案?

    如果她替明净找到了这盗珠者,寻回宝珠,是否就有可能让对方坦白身份,用机关术替她解难呢?

    一旁,沈鹤见她看得出神,道:“就算你将它盯出个洞来,人犯也不会主动现身。”

    这时,弘敏和弘智都来了。两人自责道:“宝珠失窃,我二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还请住持责罚!”

    空闻毕竟年纪小,从未见过如此怪事,求情道:“住持,昨夜走水的大殿是我和空悟值守的。两位师兄是救火心切,一时疏忽了看守。若要罚,便罚我吧!”

    清远侧首低喝了一句:“空闻,不得胡闹!”他转向明净,道:“不若先听师兄们说说来龙去脉,再做决定。”

    明净微笑着示意无事,越过清远道:“空闻,你的手可好些了?”

    空闻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便好。若再有什么问题,再找你清远师兄。”

    空闻有些不好意思,瞄了眼神情严肃的清远,小声道:“就是些皮外伤,两三日便能痊愈,谢住持关心。”

    “弘敏师兄,弘智师兄,烦请你们将来龙去脉告知。”明净拍了拍一脸严肃的清远的肩膀。

    弘敏和弘智说,从昨日傍晚至后殿起火,他们一直在殿中抄经。因佛前的灯盏不能灭,二人会轮流从耳室出来给灯盏添油。最后一次,是由弘敏添的油。那时,宝珠尚在观音手中。

    “也就是说,宝珠就是在一更末后被盗走的。这中间隔了好几个时辰,谁都有可能趁乱下手。至于是火扑灭前盗走的,还是扑灭后盗走的,就不得而知了。”秦凌羽在不远处总结道。

    “你可曾想过,此人为何要盗珠?”沈鹤悠悠开口。

    “那么大的一颗宝珠,就算在宫内,也不常见。若是将它转手出去,能大赚一笔。但这宝珠常年供奉于此,梧城人都眼熟,他不怕事情败露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宝珠硕大华美,若想刻意隐藏,并非易事。一旦寺院报官,城中官兵都将帮助寻找,届时便如瓮中捉鳖,何苦费力犯险?”

    秦凌羽思忖道:“若是香客所为,常人难以拥有这般身手;若是寺僧所为,寺中有晨诵,需要点卯,根本来不及转手。”

    【宿主,如果这贼人盗珠不是为了钱财呢?宝珠失窃,明净作为一寺之长,难辞其咎。他盗珠但不必销赃,只需要让宝珠消失。】

    听了系统的提示,她几乎和沈鹤同时脱口而出:“盗珠者是寺中僧人。”

    沈鹤眸底闪过一丝惊诧之色,却很快收敛下去,淡淡道:“还不算无药可救。”

    明净道:“此事不能自乱阵脚。清远,修缮大殿一事便拜托你与几位师兄了。至于丢珠一事,我会亲自查明。如三日内无果,我自愿卸任住持,以此谢罪。”

    弘敏和弘智相视一眼,愧疚道:“住持放心,我等定将全力协助监正进行修缮。只是这易位一事,不可轻率,还请住持三思!”

    明净朝殿外走去,回望着观音眉间那颗熠熠生辉的水晶珠,笑道:“我与师父约定之期已满,做个扫地僧,倒也乐得清闲自在。”

    ***

    午后,沈鹤派去给顾桢送信的那只鸽子回来了。奇怪的是,这鸽子对秦凌羽爱搭不理,对顶着自己脸的沈鹤倒是十分殷勤,巴巴地将脚抬了起来。

    她点了点鸽子圆乎乎毛茸茸的小脑袋,忿忿嘀咕道:“连你也欺负我!”

    鸽子“咕咕”叫了两声,轻捷地朝沈鹤那侧跳了一不。

    沈鹤取下信筒,从内倒出一卷桑皮纸,道:“连它都知道我是谁,也只有瞿青那个老实人被你哄得团团转。”

    另一间禅房中,蒙头就睡的瞿青在梦中打了个喷嚏。

    “是是是,大人英明神武,我一条咸鱼怎敢与大人相提并论。”

    “油腔滑调。”

    秦凌羽凑上前去,道:“顾大人信中写了什么?”

    顾桢的笔迹一丝不苟,小小的纸卷上,写满了公务之事外,还有长达三列的对沈鹤情真意切的问候。

    沈鹤这样的人,迷弟也能从京城排到沧州,真叫人纳罕。

    沈鹤觉得头顶上有片阴影在不断迫近,不禁皱起眉头,冷冷道:“秦小姐,你逾矩了。”

    秦凌羽这才发觉自己委实离对方太近了些,强忍着揶揄眼前人的劲儿,向后退了一步,道:“有顾大人在明,大人可以放心了。信中写了什么?”

    沈鹤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却还是道:“林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他流配淮海之滨,服苦役恕罪,并不冤枉。至于吴家,遭了灭门之灾,只有几个告假回乡的仆役逃过一劫,今早仵作已去验尸,确认吴家三十五口人,全都死于昨日大火。”

    “人是谁杀的,大人心中有数吗?”

    “从吴家查抄出的文书信件,无一封与你心中所想之人有关。”沈鹤点起一盏灯,将顾桢的信投入火中。

    “水至清则无鱼。他做得越是干净,越是让人怀疑。吴家那三十五口人,绝不可能尽数死于大火。他完全可以行灭门之举,文书也可以伪造,仵作也可以贿赂。”

    说话间,有人敲门:“房中可有人?”

    沈鹤将信鸽放飞,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陌生僧人,身后还跟着两个打绑腿的武僧。

    “阿弥陀佛,贫僧奉命搜寻宝珠下落,并非有意叨扰,还望施主莫怪。”

    禅房不大,不可能有地方藏得住宝珠。在房中探查了一圈后,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一行人便离开了。

    “站住,你又要去哪里惹是生非?”

    秦凌羽抬腿就要向外迈,却被沈鹤喊住了。

    “大人放心,我就在寺中随便走走。”

    ***

    被火焚烧过的大殿,已经化为断垣残壁。红莲座早已变成一块面目全非的焦炭,压在坍塌的屋顶下。

    若要重修大殿,就要将碎瓦砖石先行运下山去,因此是件不小的工程——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铲车,一切都需要依靠人力完成。

    秦凌羽叹了一口气,看了眼站在她身侧的沈鹤,心虚道:“那个,大人,其实您也不必跟过来的,我就是看看。”

    “我记得上次你这么说,还是在船上。运河两岸风光再好,夜间也看不清。这次你又要来看这断垣残壁,是有什么讲究吗?”

    秦凌羽僵硬一笑,道:“没什么讲究,就是觉得昨日那火起得蹊跷,过来瞧一眼。”

    已经有僧人背着箩筐在捡拾砖瓦,佛像残片和寻常材料是分开放置的,有些残片上还能看出描画的金线。

    一堆高高矮矮的僧人中,两个格外幼小的身影正在忙碌,大大的竹筐背在背上,好像两个壳。她认出那是空闻和空悟,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监正清远也背着一个筐。

    沙弥们的筐中才堆了一点瓦砾,清远的筐中已经快要冒尖了,仍在废墟中翻拣着,直到实在堆不下了,才离去。秦凌羽眼睛尖,看见那堆废料里有一块红色的。

    午后太阳毒辣,阳光直直地照在后背上。空闻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撑着腰挺直身板,看到二人,走上前来,卸下箩筐,恭敬地对着沈鹤道:“贫僧多谢女施主。”

    沈鹤不咸不淡地扫了那竹箩一眼,道:“小师父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若要谢,不若谢她好了。”

    空闻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女施主有心救贫僧,贫僧感激不已。住持说,此乃善缘。贫僧虽身在佛门,不该为物喜、为己悲,但仍是懂得报恩的。若无女施主带贫僧躲避,贫僧早已被那烟气呛死了。”

    秦凌羽早已经蹲下身,在筐中翻捡起残片来。

    空闻拉着沈鹤说因果时,她的指尖不小心擦过一片碎瓦,划开一道小口子。血珠从伤口溢出,滴落在瓦砾间。慌忙去擦拭时,却看见一道窄红突兀地悬在瓦砾堆上,泛着幽幽血光。

    那是一根细如发丝的线,若不仔细看,就如同不存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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