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根细如发丝的线，若不仔细看，就如同不存在一般。
秦凌羽顾不得疼痛，小心翼翼地掀开压在线上的砖石，将剩余部分缓缓抽出。
这段线长约一尺，两端均被烟火燎得泛黑，不知道是作何用处的。此刻沾着血，透出三分诡秘来。
空闻“呀”了一声，道：“施主，你流血了。”
这一幕落入沈鹤眼中。他走上前去，执起细线一端，端详片刻后，道：“这是金刚线。”
“何为金刚线？”她观这丝线质地柔软，在光下呈透明状，又有这般称谓，肯定不似寻常。
沈鹤眸色稍沉，示意她松手，执住两端绷直，道：“金刚线，看似柔软，伸直后却锋利无比。此物常用作弓弦，前朝后宫嫔妃殉葬，便是用它行扼杀之举。”
秦凌羽心中一惊，道：“殉葬扼杀？竟然如此凶险？”
“大梁早已废除此等陋习。今时，这种线民间也在使用，可作渔线，或者编织渔网。”
空闻听二人谈话，初时觉得新奇有趣，后来听到“殉葬”二字，小脸略白，道：“阿弥陀佛，肆意杀生乃是极大的罪过，还请女施主不要再提起了。”
秦凌羽心说，这小沙弥若知道她这身皮属于一位杀人不眨眼的煞神，不知会作何感想。
可转念一想：金刚线怎么会出现在大殿中？
这线可作弓弦勒毙活人，亦可作渔网捕鱼，但在佛寺殿中能有怎样的用处？
她上手尝试过殿中机关，转动轮盘时，能听见木柱中传来齿轮磨合声。榫卯结构的屋宇，也并不需要它来捆缚梁柱。遑论寺中僧人平时非必要不得下山，渔网这种物件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寺中。
看着僧人们背上竹箩中的砖瓦碎石，她有了主意。
片刻后，空闻借消暑派发茶水之由，将众位师兄弟支走，竹筐在地基旁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
有了之前的教训，秦凌羽搜罗来两副粗纱手套，将其中一副递给沈鹤，道：“此番辛苦大人了。”
少女环臂站定在侧，睇了她一眼后，接过手套，有些嫌弃地戴上，来到最近的筐前，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两人就从数十个筐内寻出长短不一的金刚线。
秦凌羽将它们勉强拼接在一起，发现组成了一条很长的线，还不算上在废墟中尚未被发现的那些。
她蹲在地下，托着腮，惆怅地望着这条线。
沈鹤摘下手套，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些线是用来干什么的。”她扒拉着线，拿起一根，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竟意外地觉得有股油香，“大人，您闻闻这个？”
这个味道令她感到亲切熟悉，仿佛她曾经无数次闻过。
沈鹤用手轻轻扇了扇，仔细闻了闻后，得出结论道：“似是有点香油味，不过因为过了火，有些走味了。”
【宿主，香油就是佛前油灯内添的油，也叫芝麻油。这点灯的油中，香油为上，酥油次之。悬空寺用的便是上品香油，以示对佛祖的虔诚之心。】
秦凌羽一拍大腿——芝麻油在现代是上好的调味品，逢年过节拌凉菜炒热菜做汤羹都少不了它的身影。小时候喝汤，汤上面总会浮着金色的油点，外婆告诉她，那是芝麻油。
“可是，这线又不是佛灯灯芯，怎会有香油味？”
更令人感到疑惑的是，这十几段零碎的金刚线中，只有她手上这段有香油味。
她记得，昨日“开花现佛”时，佛前香案上共有两盏高足油灯。待她冲入火场时，有一盏油灯倾倒在侧，火舌随着蜿蜒流淌的灯油，一直烧到了殿门边。
油灯和这金刚线，中间有什么关联？
空闻离了师兄弟们，悄悄绕回大殿。秦凌羽对有些细节并不清楚，于是问道：“空闻师父，佛前的高足油灯，是日日夜夜都燃着吗？”
空闻答：“按寺里的惯例，佛前灯火长明，不可熄灭，每隔四个时辰，就需要添灯油。”
“一天有十二时辰，那便要分三次添油。不知昨日最后一次添油的，是哪位师父？”
“这……我和空悟在耳房抄经打坐时，已经有人将灯油加满了。清远师兄今晨曾问过昨日负责添灯油的清霁师兄，可清霁师兄说，他来时灯油已满，无需再添。或许是哪位师兄弟看到，顺手添上的。”
空闻露出抱歉的神色，“大殿走水，如今宝珠也因乱失窃了，想必那位师兄或师弟愧疚得很。”
两道清脆童声从不远处传来：“观月师兄，你等等我！”“跑太慢的话，这风筝可就飞不起来了！”
朝来声处望去，两个小沙弥一前一后地追逐嬉戏着，其中一个手里握着线锤，拽着风筝线。天上颤巍巍地飘着一只纸糊的简陋风筝，给寂静禅院增添了些许生气。
空闻虽还一团孩气，但已经有了当师兄的意识，对秦凌羽和沈鹤抱歉了一句后，有些生气地喝止了沙弥们：“观月，观潮，你们不在修行，为何跑到这里来胡闹？”
观月吓得一激灵，停下了脚步。观潮一个没刹住，撞在他背上，二人俱是一趔趄。
“空闻师兄，我们不是有意的。我，我这就把风筝收回来！”
观月一面说着，一面将风筝向回拉。山上风大，晴空万里，本是放风筝是好时候；但观月越急着拉线，风筝飞得越高。
线锤在观月手中转动着。
秦凌羽盯着他出神，逐渐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系统，你说这金刚线，会不会原来一端系在油灯上，一端系在机关柱上？】
【宿主，要坚定自己的想法哦！】
之所以只有一段线上有香油味，是因为那段线原是系在油灯高足上的。油灯倾倒的瞬间，线浸没在泼洒出的灯油中，成了“导火索”。
需要让油灯倾倒，外力不可或缺。排除人力因素，便只有红莲座上的那根通天柱。一旦机关启动，殿柱转动，恰似观月手中的线锤，将线收放出去。
她多了几分底气，对沈鹤道：“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
殿边生长的那株黄栌树，因烟熏火燎变得有些萎顿，但满树的粉紫色依然赏心悦目，如华盖般撑出一方天地。
秦凌羽兴冲冲地拐着沈鹤的胳膊，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去找住持明净。
“大人，只要找到设计放火的人，就一定能找到那个盗走明珠的小贼！”
沈鹤被她拖得难受，欲言又止。
他并非没有见过率性自然的女子，但像眼前这般没心没肺的，他闻所未闻。
连最亲近的属下，都不敢如此待他；至于寻常闺阁小姐，更是对他避之不及。若非秦澈本人确认，他定会觉得眼前人被他人掉包替换了。
明净或正在打坐冥想，禅房外静悄悄的。
秦凌羽本想靠在门上听听里面的动静，不料门未上锁，一挨上就发出“吱呀”一声。
沈鹤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衣带，借力将她带到窗下，躲在一口种着莲花的大水缸后。
窗户压着一条缝，里面传出说话声——是清远。
秦凌羽意识到自己还靠在沈鹤身上，瞬间挪开了，冲他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里间。
堂堂北镇抚司镇抚使大人，如今也得和她一起听墙角。
“师弟，关于宝珠下落，真的不需要去报官吗？”
她大着胆子攀上窗檐，朝里面望去。
明净和清远各执案几两端，面前是一盘棋——像是明净会做出来的事。
“师兄，报官寻回宝珠，那人也就废了。只在寺中搜寻，已经伤了众位师兄弟的和气。若再大肆找下去，人心只会更加不安。”
明净拈起一枚白子，置于棋盘正中，“我本无心住持之位，若非师父意愿，我宁愿做个烧火僧，或者扫地僧。如果有人问责，我愿承担后果。”
清远似在斟酌什么，久未开口，也不取棋子，房内再次回归落针可闻的状态。
秦凌羽看得干着急。
这帮和尚说话做事，和北镇抚司那帮锦衣卫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一个慢得叫人心焦，另一个快得让人害怕。
良久，清远道：“当年，你毅然脱去僧籍，是师父极力替你遮掩。一年后，你独自而返，师父又欣然接纳了你。他的愿望，你不能不顾。”
黑子在白子边落下。
清远爆出的这个瓜，貌似有点大。
她蹲得有些累，想要调整个更舒服的做猹姿势，不料抬脚就踩到了地上一片干枯的树叶。
“谁在外面？”清远敏锐道。
唇上传来丝丝凉意，使得她睁大了眼睛——沈鹤用手捂住她的嘴，几乎是按着她一起缩在窗沿下，屏住呼吸。
“或许是风吧。”明净的一席话替他们解了围，“师兄，如果当年我不曾随她下山，没有那段因果，一切可能都不一样了。”
秦凌羽拿开沈鹤的手，觉得自己又能呼吸了。她不敢再往里面看，因为清远可能仍盯着窗口方向。沈鹤面有薄愠，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静静聆听着下文。
“师兄，我有咎难辞。我与师父约定三年，如今已满。如若你愿意接任这住持之位，我想师父他会感到高兴的。”
秦凌羽顾不得疼痛，小心翼翼地掀开压在线上的砖石，将剩余部分缓缓抽出。
这段线长约一尺，两端均被烟火燎得泛黑，不知道是作何用处的。此刻沾着血，透出三分诡秘来。
空闻“呀”了一声，道：“施主，你流血了。”
这一幕落入沈鹤眼中。他走上前去，执起细线一端，端详片刻后，道：“这是金刚线。”
“何为金刚线？”她观这丝线质地柔软，在光下呈透明状，又有这般称谓，肯定不似寻常。
沈鹤眸色稍沉，示意她松手，执住两端绷直，道：“金刚线，看似柔软，伸直后却锋利无比。此物常用作弓弦，前朝后宫嫔妃殉葬，便是用它行扼杀之举。”
秦凌羽心中一惊，道：“殉葬扼杀？竟然如此凶险？”
“大梁早已废除此等陋习。今时，这种线民间也在使用，可作渔线，或者编织渔网。”
空闻听二人谈话，初时觉得新奇有趣，后来听到“殉葬”二字，小脸略白，道：“阿弥陀佛，肆意杀生乃是极大的罪过，还请女施主不要再提起了。”
秦凌羽心说，这小沙弥若知道她这身皮属于一位杀人不眨眼的煞神，不知会作何感想。
可转念一想：金刚线怎么会出现在大殿中？
这线可作弓弦勒毙活人，亦可作渔网捕鱼，但在佛寺殿中能有怎样的用处？
她上手尝试过殿中机关，转动轮盘时，能听见木柱中传来齿轮磨合声。榫卯结构的屋宇，也并不需要它来捆缚梁柱。遑论寺中僧人平时非必要不得下山，渔网这种物件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寺中。
看着僧人们背上竹箩中的砖瓦碎石，她有了主意。
片刻后，空闻借消暑派发茶水之由，将众位师兄弟支走，竹筐在地基旁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
有了之前的教训，秦凌羽搜罗来两副粗纱手套，将其中一副递给沈鹤，道：“此番辛苦大人了。”
少女环臂站定在侧，睇了她一眼后，接过手套，有些嫌弃地戴上，来到最近的筐前，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两人就从数十个筐内寻出长短不一的金刚线。
秦凌羽将它们勉强拼接在一起，发现组成了一条很长的线，还不算上在废墟中尚未被发现的那些。
她蹲在地下，托着腮，惆怅地望着这条线。
沈鹤摘下手套，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些线是用来干什么的。”她扒拉着线，拿起一根，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竟意外地觉得有股油香，“大人，您闻闻这个？”
这个味道令她感到亲切熟悉，仿佛她曾经无数次闻过。
沈鹤用手轻轻扇了扇，仔细闻了闻后，得出结论道：“似是有点香油味，不过因为过了火，有些走味了。”
【宿主，香油就是佛前油灯内添的油，也叫芝麻油。这点灯的油中，香油为上，酥油次之。悬空寺用的便是上品香油，以示对佛祖的虔诚之心。】
秦凌羽一拍大腿——芝麻油在现代是上好的调味品，逢年过节拌凉菜炒热菜做汤羹都少不了它的身影。小时候喝汤，汤上面总会浮着金色的油点，外婆告诉她，那是芝麻油。
“可是，这线又不是佛灯灯芯，怎会有香油味？”
更令人感到疑惑的是，这十几段零碎的金刚线中，只有她手上这段有香油味。
她记得，昨日“开花现佛”时，佛前香案上共有两盏高足油灯。待她冲入火场时，有一盏油灯倾倒在侧，火舌随着蜿蜒流淌的灯油，一直烧到了殿门边。
油灯和这金刚线，中间有什么关联？
空闻离了师兄弟们，悄悄绕回大殿。秦凌羽对有些细节并不清楚，于是问道：“空闻师父，佛前的高足油灯，是日日夜夜都燃着吗？”
空闻答：“按寺里的惯例，佛前灯火长明，不可熄灭，每隔四个时辰，就需要添灯油。”
“一天有十二时辰，那便要分三次添油。不知昨日最后一次添油的，是哪位师父？”
“这……我和空悟在耳房抄经打坐时，已经有人将灯油加满了。清远师兄今晨曾问过昨日负责添灯油的清霁师兄，可清霁师兄说，他来时灯油已满，无需再添。或许是哪位师兄弟看到，顺手添上的。”
空闻露出抱歉的神色，“大殿走水，如今宝珠也因乱失窃了，想必那位师兄或师弟愧疚得很。”
两道清脆童声从不远处传来：“观月师兄，你等等我！”“跑太慢的话，这风筝可就飞不起来了！”
朝来声处望去，两个小沙弥一前一后地追逐嬉戏着，其中一个手里握着线锤，拽着风筝线。天上颤巍巍地飘着一只纸糊的简陋风筝，给寂静禅院增添了些许生气。
空闻虽还一团孩气，但已经有了当师兄的意识，对秦凌羽和沈鹤抱歉了一句后，有些生气地喝止了沙弥们：“观月，观潮，你们不在修行，为何跑到这里来胡闹？”
观月吓得一激灵，停下了脚步。观潮一个没刹住，撞在他背上，二人俱是一趔趄。
“空闻师兄，我们不是有意的。我，我这就把风筝收回来！”
观月一面说着，一面将风筝向回拉。山上风大，晴空万里，本是放风筝是好时候；但观月越急着拉线，风筝飞得越高。
线锤在观月手中转动着。
秦凌羽盯着他出神，逐渐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系统，你说这金刚线，会不会原来一端系在油灯上，一端系在机关柱上？】
【宿主，要坚定自己的想法哦！】
之所以只有一段线上有香油味，是因为那段线原是系在油灯高足上的。油灯倾倒的瞬间，线浸没在泼洒出的灯油中，成了“导火索”。
需要让油灯倾倒，外力不可或缺。排除人力因素，便只有红莲座上的那根通天柱。一旦机关启动，殿柱转动，恰似观月手中的线锤，将线收放出去。
她多了几分底气，对沈鹤道：“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
殿边生长的那株黄栌树，因烟熏火燎变得有些萎顿，但满树的粉紫色依然赏心悦目，如华盖般撑出一方天地。
秦凌羽兴冲冲地拐着沈鹤的胳膊，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去找住持明净。
“大人，只要找到设计放火的人，就一定能找到那个盗走明珠的小贼！”
沈鹤被她拖得难受，欲言又止。
他并非没有见过率性自然的女子，但像眼前这般没心没肺的，他闻所未闻。
连最亲近的属下，都不敢如此待他；至于寻常闺阁小姐，更是对他避之不及。若非秦澈本人确认，他定会觉得眼前人被他人掉包替换了。
明净或正在打坐冥想，禅房外静悄悄的。
秦凌羽本想靠在门上听听里面的动静，不料门未上锁，一挨上就发出“吱呀”一声。
沈鹤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衣带，借力将她带到窗下，躲在一口种着莲花的大水缸后。
窗户压着一条缝，里面传出说话声——是清远。
秦凌羽意识到自己还靠在沈鹤身上，瞬间挪开了，冲他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里间。
堂堂北镇抚司镇抚使大人，如今也得和她一起听墙角。
“师弟，关于宝珠下落，真的不需要去报官吗？”
她大着胆子攀上窗檐，朝里面望去。
明净和清远各执案几两端，面前是一盘棋——像是明净会做出来的事。
“师兄，报官寻回宝珠，那人也就废了。只在寺中搜寻，已经伤了众位师兄弟的和气。若再大肆找下去，人心只会更加不安。”
明净拈起一枚白子，置于棋盘正中，“我本无心住持之位，若非师父意愿，我宁愿做个烧火僧，或者扫地僧。如果有人问责，我愿承担后果。”
清远似在斟酌什么，久未开口，也不取棋子，房内再次回归落针可闻的状态。
秦凌羽看得干着急。
这帮和尚说话做事，和北镇抚司那帮锦衣卫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一个慢得叫人心焦，另一个快得让人害怕。
良久，清远道：“当年，你毅然脱去僧籍，是师父极力替你遮掩。一年后，你独自而返，师父又欣然接纳了你。他的愿望，你不能不顾。”
黑子在白子边落下。
清远爆出的这个瓜，貌似有点大。
她蹲得有些累，想要调整个更舒服的做猹姿势，不料抬脚就踩到了地上一片干枯的树叶。
“谁在外面？”清远敏锐道。
唇上传来丝丝凉意，使得她睁大了眼睛——沈鹤用手捂住她的嘴，几乎是按着她一起缩在窗沿下，屏住呼吸。
“或许是风吧。”明净的一席话替他们解了围，“师兄，如果当年我不曾随她下山，没有那段因果，一切可能都不一样了。”
秦凌羽拿开沈鹤的手，觉得自己又能呼吸了。她不敢再往里面看，因为清远可能仍盯着窗口方向。沈鹤面有薄愠，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静静聆听着下文。
“师兄，我有咎难辞。我与师父约定三年，如今已满。如若你愿意接任这住持之位，我想师父他会感到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