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崖绝谷中的一株黄花铆足了劲修炼了一百年,终于能变成人形了。

    妖异的幻化,皆来自于人的那口生气。黄花小妖感受到的第一口生气大概来自个小丫头,它自然变成一个小丫头,一个肩上挎着布包,腰间挂着革制水壶,穿得破破烂烂的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

    山涧水流平缓处也住着个妖怪,它是个年轻的松鼠精。松鼠精幻化的是个官兵,他就穿着那套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盔甲,守株待兔,等着把行路的人吓一跳。可这是深山老林,遮天蔽日的全是树木,蔓生狂长的全是杂草,哪儿来的人呐!它去吓刚变成人的花妖,黄花小妖一点反应都没有,松鼠精显得无比局促。

    小花妖对他说,我得出个远门,去吓真正的人。松鼠精无奈又羡慕地摇摇头,他和水中的河蚌眉来眼去,已经由上苍证婚了,如今出行都被他的河蚌老婆牢牢控制住,哪儿有功夫出远门啊。

    花妖信心满满,急着吓唬人。可惜事与愿违,还没唬上一个,就首战告败,被捉妖师给收了。那时只见空空荡荡的路上有个赶路的白面书生,顶着正午烈日,一边擦汗一边匆匆行走。花妖心中一喜,从草间蹿出来蹦到书生面前,刚打算张牙舞爪,眼前忽然刮起混沌的狂风,她一下就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已经掉到捉妖师的金钵里头去了。金钵里就俩妖,她和一个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狼妖,狼妖已现出原形,破口大骂的同时还止不住四肢颤抖,毕竟它要被拿去炼丹了。

    这事搞得花妖也战战兢兢,她又怕捉妖师,又怕这个自称吃了几百个人的狼妖。她躲在金钵的一角瑟瑟发抖,总感觉这四方钵壁里有些亡灵的回响。

    等到重见天日的时候,捉妖师并没有拿她去炼丹。

    捉妖师给她取了一个名字。

    “你要是没有名字,我可以帮你取一个。”捉妖师说道。

    捉妖师正襟危坐在高炉旁的梯子上,翘着二郎腿,惬意地翻阅书籍。炉底熊熊燃烧着暗红色的火焰,椭球形的铜炉里正嘟噜噜煮着狼妖的元神,狼妖从铜炉里发出沉闷凄厉的哀嚎,传出来的声音不大,但还是惊得菊妖一哆嗦,更形象地说,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丫头一哆嗦,小妖反手被绑在柱子上,她换了换姿势好坐得舒服些。

    “你是捉妖的,但是为什么要装书生?”

    捉妖师轻声一笑:“这种问题很难回答吗?因为见效快啊,这不,你一个。”他指了指炉里那个,“它一个。”

    “你要是没有名字,我可以帮你取一个。”捉妖师再次说道。他方才纵览云山秘术全书,实在是才思泉涌,对取名一事跃跃欲试。

    “算了,你要把我放进去煮了,名字,没必要。”

    小妖很硬气地说道。

    捉妖师显然意料到它有这等风骨,张口说道:“我用照元镜看过了,你尚算新生,本性纯良,念在你是初犯,让你受点罚就放你走。”

    “怎么,要不要取个名?”

    “那好吧。”小妖妥协得相当快。它刚刚出了森林就遇见了妖生中最大的敌人,还被绑着不得动弹,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捉妖师简直不带思索脱口而出:“你就叫阿元吧,这是非常有内涵的名字。”他甚至随手取了支炭笔,就地写给她看。

    花妖会说人话,但不识字,她都不知道是哪个“阿”,哪个“元”,面对捉妖师的淫威又没法反驳。所以小妖从现在起就叫阿元了。

    “我姓程,你叫我程大师好了。”“程大师好。”“好,乖。”姓程的捉妖师点点头,很是受用。

    日后阿元每次想起在云山十二坊时的场景,都很想踹捉妖师几脚,欺负她涉世未深。

    阿元被捉妖师绕着脖颈系了圈红绳。

    这红绳施了术法,她只要伸手去拽,或者捉妖师念咒,她就动弹不得。

    “今日是你的劳动改造,好好干活。”捉妖师气定神闲地躺在树荫下午憩。而阿元还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笨拙地在那拖地擦炉晒书,妖再强大也是借助妖力,捉妖师这红线把她妖力也绑住了,阿元这一天活干下来,累得刚走到捉妖师那里,就跌进他的竹椅里睡倒了。

    本来还睡着的捉妖师吓得立马跳起来,反应过来后他捏着鼻子,回头看着昏睡不醒的小妖。

    这皮囊可真讨人怜爱,他不得不承认道。不过这身上味道也够重的。

    捉妖师非常慈悲为怀地让她睡了一个下午。

    阿元干了两天活,第一日洒扫室内,第二日洗了厨房的一堆碗。

    捉妖师对结果表示非常满意,第三日他撤掉阿元项上的红绳,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可以走了,今后就不要再犯事了。”

    还没发表完阿元的结业感言,阿元便一溜烟不见了,消失无踪,跑得比谁都快。

    耳边似乎传来捉妖师的呼唤声,但是吃尽苦头的阿元理都不想理他。

    捉妖师说的是:别往西走,我师兄祖都在那山上呢。

    捉妖师从柜子里左翻右找到令符,相当悠闲地上了山,果不其然走到半路,见到师叔那方蓄锦鲤的石水池旁聚了些人。

    都是捉妖师的师兄师姐师妹。

    都在指责被捉妖师的师兄师姐师妹挡住身影的一个人。

    让让,让让。

    捉妖师走到水池旁,拨开人群,穿着青灰长袍的师门弟子们看见他走过来,都给他让了点位置。

    阿元弯膝跪着,被定在黑色大石头旁,全身湿漉漉的,惨兮兮地低头默不作声。

    看到捉妖师过来,阿元眼里突然放了光,不过她屈于那个最严厉的男人的目光之下,不敢开口。

    捉妖师看着她,眼睛在说,淡定,淡定。

    “师兄师姐们,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这个小妖是我那儿跑出来的,她这一时不注意,误闯了师叔的仙池。

    “这不,我这就带她走。”

    捉妖师弯腰想祛她身上束的定身咒。二师兄严肃地正眼看他,“程旸,我们云山是祛妖除魔之仙地,怎能放任小妖在云山中乱窜,让它给搅乱了鲤池?”

    “按程师兄这性子,十有八九又要挟不明事理的新妖给他做苦力了。”其他门的李师弟一说,旁边几人都笑了。

    程旸也陪着咧嘴笑了一笑。二师兄突然正声说道,“程旸,你这顽劣个性真是同入门时一样不减,不准再带小妖回来替你干活,我们为道的,不行苟且之事。”

    阿元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从四周的眼神里,大概也许她被这个姓程名旸的捉妖师骗了。

    “如今这鲤池被扰乱,仙鲤都受了惊,还丢了一尾,师叔月底马上出关,这事你得负责。”

    程旸点头,被罚乃意料之中。不过阿元竟然弱弱地说了一句,那我可以走了吗?程旸惊讶地看着她,左手控制不住微微伸出,四指弯曲成拳,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可以走吗?”二师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对,对啊。

    “你说呢,此事就是因你而起,若你补救不了,便是将你元神俱毁也不为过。”

    二师兄唬人是比他还有一套。程旸有时也相当佩服,比如现在,阿元已经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了。

    结果是程旸同阿元一同下山去找溜走的仙鲤。

    “我感觉我是被你坑害的。”

    阿元跟在程旸后头,心有怨怼地说。

    “你自己不听劝,硬要往西山上跑,不能怪我。”

    “不是说那个,他们说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确实是,你不应该往西边跑的。”

    “不是,他们说你要挟新生的妖给你做苦力,还用了个又。”

    “这件事就此打住,你不要再提,我帮你把这鲤鱼祖宗抓回来,我们就两清了,两不相欠。”

    程旸一顿说教,终于管住了阿元的嘴。虽然明面上花妖是有话说不出堵着生气,还好这花妖不知事,随随便便就骗过去了。

    人间的快活阿元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光是市面上的玩意就能令她大饱眼福。活脱脱一个刚出闺阁的女儿,对什么事情都好奇得打紧。

    程旸只能拉着阿元的袖子,硬拽着她赶路。

    “鲤鱼精鲤鱼精,什么东西重要你没明白吗?”

    程旸不耐烦地说道。

    但阿元还是在成衣铺前头停了下来,程旸拽也拽不动。他回头,看到阿元在出神地望着里面一件蒿黄的薄纱褶裙。阿元身上穿的还是他师妹的旧袍子,全身灰突突的。

    程旸冷不防拽着她朝铺里走去。

    “给你买了,今后消停点,找到鲤鱼精之后钱要还我。”

    阿元惊喜地接过褶裙。她开心地望向程旸,程旸没理她,抱臂皱着眉在看街上的行人。

    阿元换了衣服出来,这裙不仅更相称她的皮囊,也显出她明丽可爱的个性了。

    大概是寒菊开的花中多为黄色吧,确实是相当相称。

    老板直夸姑娘好看,说她真有福气,说完笑眯眯看了程旸一眼。

    “别别,老板,我是她家中长辈,不是你想的那样呵。”

    程旸忙拉阿元出了成衣铺。

    “长辈?我可比你大了,少说一百岁吧。”

    “你这个皮囊,容易遭人误会,要怪怪你自己,不挑个老头来变,还要说我欺负你一辈。”

    “可我也变不成其他人了呀。”阿元撇嘴说道。妖的本体和人形都是唯一的,这是上苍之律。她其实也很满意这个形象,路人见到都要回头的程度。可惜看起来年纪小,被程旸压了一头,她心里头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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