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师手里有个识妖的罗盘,出发之前他取了些仙池里的水,洒到罗盘上,这指针上的龙口就一直直指向东南。

    这说明这尾鲤鱼一直在往东南跑。

    他们已经追了七日,还是一点音讯也没有。第八日的清晨,阿元趴在客栈房间的桌上相当泄气。

    “我不行了,我得去透透气。”

    阿元一边说一边溜出了客栈。

    程旸一打开房门就见到阿元一副慌里慌张的口吻。

    “快,快跟我过来。”

    程旸一脸欣喜。

    “看到那鲤鱼了?”

    “不是,你过来就知道了,真的很要紧。”

    阿元拉着程旸出了客栈,程旸因为不是鲤鱼的消息,相当心不在焉。

    他们左绕右绕,来到了巷子深处一户人家面前,院外栽着高高的柳树,柴门紧闭,土墙足有一人半高。

    阿元撺掇程旸爬上柳树躲在土墙后面看院子里的老妪。老妪背着俩人在缫丝。

    “这有什么好看的?”

    程旸发出了触及灵魂的质问。

    阿元扔了颗小石子到老妪边上,老妪应声回头。阿元敲着程旸的背让他把头低下去一点。

    在柳树荫的缝隙间,程旸看到了那个老妪的正脸,虽然满布皱纹,但是这眼睛,这张脸,实在是说不出的熟悉。

    “是不是很像?”

    阿元小声问道。程旸点头,真是像,就好像看一个变老的阿元在缫丝一样。

    “我走在路上就有明显感应,一路跟着她来到这儿,我可能就是吸收了她的生气才能变成人吧。”

    阿元黯然说道。可这人已经垂垂老矣,不再是十五六岁年纪的小姑娘了。她心里很激动,但是也不晓得说什么。

    程旸看了她一眼。

    “你是从深山里来的,她年纪又这么大了,想问不妨问问。”

    他从柳树杈上跳下,直接奔到柴门前叩门。阿元啊的一声,想制止不及,也跟了上去。

    院里就只有老妪一人。她的背已经很弯了。她听到敲门声后慢慢悠悠地走近开了门。

    见到阿元的那一刻她吃了一惊。

    是整张脸都不可置信的吃惊。

    “你们是?你是?”

    程旸用了些花言巧语骗老妪,说他是街上的说书人,今日带着妹妹来到街上,发现妹妹和你很有眼缘。阿元在一旁默默点头,难得安静地不说话。

    “婆婆您也觉得我这妹妹和你相似得紧吧。看在这么有眼缘的份上,妹妹想着替你缫丝,来换您像她这么大时的一个故事。她快要嫁人了,还整天闷闷不乐的。我这做哥哥的,诶,只是想令她开心些。”阿元听及此支起胳膊肘怼了程旸一下,但也顺着他的意思表演起来,好像自己当真难过一样。

    老妪见这两人面相皆善,做兄长的又是垂目又是流泪的,说得如此动情,便让他们进来了。

    阿元瞥了程旸一眼,主动过来缫丝,程旸倒是很服气,明明没动过手,就看了几眼,还能做得有模有样的。

    老妪见阿元这么主动,再加上这面孔是如此之相像,疑心全消了,开始娓娓谈起自己的过去。

    “我十五岁的时候,还没嫁人呢。那时我们一家子都住在虎口镇,离这儿百十来里,我爹是挑担的,每日要挑上百斤的米面柴火,翻山越岭送到兴市那儿。一来一回就是好几天。

    “我那时除了每天帮我娘给爹纳鞋底,最喜欢的就是每月初三看镇上的戏,人人头上簪着花,听着鼓声唱歌跳舞,镇上除了几家供应米面的官家生意之外,能干的年轻男人做的都是挑担生意,但初三时候,大家基本都在,连爹也会休息一天,所以镇上真是热热闹闹。

    “我爹就是坐在戏台下,给我物色了一个好人家。”

    程旸忍不住插了话。

    若是镇上的好人家,那为什么老人家您是住这儿的呢?

    老妪笑了笑,“那是自然没成了。”

    “本来结亲日子也定下了,彩礼也收了,我欢欢喜喜给自己做了大红色的嫁衣。

    “结果镇上传消息的林老过来,说我爹在路上被老虎给咬死了。”

    程旸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阿元更加沉默了,她低着头默默缫着丝。

    “之后便只有坏事了,我娘重病不起,月底就走了,结亲那家人也过来把婚给退了,我爹的尸体迟迟也没消息。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差点想不开要去投井。后来我想明白了,既然孤身一人,还不如去找找我爹,要是能找到我爹,就把爹娘葬一块,找不到,被老虎咬死了,三人也好在黄泉团聚。

    “后来我进了深山里,照着我爹平日里走的那条路去找他,结果越走越深,还是没能找到,那时已经快冬至了,每夜在深林里都能听到狼豺犬嗷,我心里有点害怕了。

    “有一天晚上,粮食都已经见底了,我缩在树洞里,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吓人的声音,忽然间我闻到一股香味,竟然是菊花的幽香,我捉摸着爬出了几步,很惊喜在这种地方还开着野菊。

    “我就偷偷对着这株小小的菊花许愿,若是上天有灵,就让我能回家吧。

    “到了第二天起来,我看到一条溪流,顺着这溪流走了十来里,我又饿又困,昏倒在了溪流边。醒来眼前已经是一片茅屋顶了。

    “我没找到我爹这件事让我一直觉得很遗憾,不过我真的是三生有幸,在最困苦的时候能被路过的人家救下来。我吃尽了人间苦涩酸甜,最后还是告别了我娘,远走他乡。”

    话毕,墙外传来两男子交谈的吵闹声,门咯吱一声响,是老妪的两位儿子回来了。

    程旸用眼神示意阿元,阿元意会,起身给老妪鞠了躬表示感谢。老妪忙摆摆手,向两个儿子介绍这两位客人。连两个儿子也感叹,阿元这长相像极了年轻时的母亲。

    “我们也确实有缘啊,你一进来,我就在你身上闻到阵阵清幽的菊花香味呢,有时我就在想你就是当时天上派来拯救我的菊花仙子也说不定呢。”老妪面带慈祥地微笑道。

    阿元不好意思地笑了,想伸手去摸头,程旸站她身旁忙拍了她的手一下,阿元的手立刻就缩回去了,恭恭敬敬地站着。

    本来老妪同她的两个儿子执意要留程旸俩人吃晚饭,程旸再三推辞,说自己同妹妹明日还有路要赶,向三人道了别。

    黄昏,走在路上,阿元心里迈出了无限的遐想。

    “你说是不是真是我救的她啊。”

    “别想了,你那时候就是一普普通通野黄花,你能成精还得谢谢人家呢。”

    “不过那个退亲的一家人可真坏啊,怎么人家有困难了,他反而还过来插上一刀呢。”

    “世间人情如此,不然重情重义的侠客就不会写到书里人人称颂了。”

    “诶,还有呢,为什么我就不能变成我自己的模样呢,人人生来就会有自己的模样,可我们妖怪只能变成他人的模样。”

    阿元又有些忧愁地开了口。果不其然,她路上偶尔的沉默全是因为这事。

    远处山峰间落霞紫红交接,宛若斜躺着的美人披上一条仙绫。程旸若无其事地感叹夕阳余晖真是美不胜收。

    “你这长相也是先天选择的,成妖也是需要成百上千年的,然而接触的第一个人却只有短短数十年寿命。有些妖可不像你这么有福气,能见到生气之始。尽管你同那老妪有着同一副面孔,但你才是阿元。这世上肯定也有叫阿元的其他人,但长成这幅相貌这份傻气的也只剩你一个,这不就够独一无二了吗?”

    程旸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完这堆话后。又抓着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这捉妖途中也有抓过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妖,她们都是些吸男子精气的,你可千万不要误入歧途啊。

    阿元点点头:“你说的对,程旸。”

    程旸轻哼了一声,走在了阿元前面。

    阿元对程旸的态度随着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逐渐变长,发生了大转变。

    比如,这个自称是大师的程旸实际上没有那么德高望重,还不修边幅。阿元早上见他面上的胡须都快长得扎手了,当然阿元是伸手感受了一下,然后一脸恶心地移开了。

    “留胡子才是当朝风靡之美,那面首传言就是留着一美髯才能深得本朝公主喜爱啊。”

    程旸非常不在乎地说道。

    “可你又不留。街上男子也大部分不留。”

    “不留的都是后生,我这都快三十了,怎么和后生比呢?”

    “耍无赖你是可以和后生比一下的。”

    阿元冷笑道,进了自己房间里去。阿元话里有话,阿元有妖力的时候可以幻化穿梭,可程旸不能,就硬要她留下来陪他一同赶路。

    程旸自然知道她为这事生气,便隔着纱窗朝里面解释道。

    “也不能怪我吧,识妖罗盘你又没法看,让你感受下妖气你什么也感受不出来,你这不是累赘吗?这件事因你而起,怎么能就让你快活呢……”

    两扇门砰的一声在程旸面前合上,离他的脸只有一寸不到。程旸识趣地努努嘴,哼着小曲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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