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山庄,主人一看便是阔绰豪迈之人,南面光是围墙长度就能以百丈计,白墙黛瓦,一点脏污都不曾有。程旸跟着那识妖罗盘一路奔波来到此处,罗盘突然定定着不动了。

    程旸和阿元站在它临江一侧的灰墙外。

    “就是这儿了,鲤鱼在里头。”程旸将罗盘收入怀中。

    “那等什么?赶紧进去啊。”

    阿元轻轻一跃就跳到了墙上。

    “你快上来。”

    阿元催促道,程旸没有理她,自己绕路往正门方向走。

    “有门为什么不走?”

    “人类真麻烦,”阿元在墙上对他做鬼脸,“那我自己进去了,你慢慢过来吧。”

    阿元说完后跳进了山庄里,消失在墙的另一端。

    程旸来到朱门前,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云山令符,表明来意。守门人见这花纹,不由得恭敬地朝程旸躬身相迎,“原来是云山的来客,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守门人忙叫了主事管家过来,主事管家带着程旸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大堂,三十出头的年轻山庄主人李无忧正靠在檀木椅上,喝着小酒,笑吟吟地品鉴着下人献上的仕女图。

    “大师啊,你说我家里有妖物,是不是真的啊?”李无忧虽然年轻。但这山庄他能这么早当上庄主也是全靠他家老子走得早,何况早先就有传言,山庄里头闹过鬼,李无忧向来最忌惮这些。

    “自然,既然庄主要问,我不妨直说,我的师叔有一池仙人赏赐的锦鲤,如今不小心丢了一条,我一路追查,追到了这山庄。”

    “仙鲤啊。”李无忧忽然眼里露出些贪欲。陪侍的都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仙鲤在我们山庄?”

    “庄主不要误会,虽说是仙鲤,可惜本性太纯,在人间吸收污秽之气就会化了妖,贻害无穷,实在算不上福将,庄主还是不妨回忆一下这十天以来都来过哪些人,运进来哪些货物。”

    李无忧面有担忧地转头看了眼大管家,又回头对着程旸说道,“法师啊,我母亲不日就要举行五十大寿,前些日子请了不少梨园的,做工的,都养在后院里。少说也得百十号人了。”

    “庄主不必担心,我肯定能在令堂大寿前找到这尾鲤鱼的。”

    程旸对着李无忧耳语了几句,李无忧不禁点头赞许。

    程旸并没有见到阿元。阿元不如方才说得那样,当真在里面等他来。

    不过程旸已经忘了这事了。

    程旸一顿好吃好喝,安顿下来,刚打算躺下去。

    他终于想起来同行的阿元。

    他默念心咒,得知阿元确乎在附近,倒是不曾露面。

    先不管了,美美睡上一觉再说。

    程旸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找阿元,心咒一念,慢悠悠到了东厢房处的花园,也不见人影。他才若有所思,借着尚算昏暗的光线弯腰看地上种的花卉植株。

    细细查看,在一块奇石之后,开着一朵柔弱的黄花。

    杵这儿干什么,而且现在什么时节不明白?快要春分了。

    程旸对着这株黄花低语。见它仍未回应,而天色渐明,四周渐渐有了人声,他伸一摘,将花朵揣进怀中,带回了房间内。

    出来吧。

    程旸将纤细柔弱的花朵放在盥洗台前。

    放在台上的黄花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转瞬之间花朵消失不见,只有一个穿着黄色褶裙的少女站在盥洗台旁。

    那当然就是阿元了

    阿元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怎么不来找我!?”

    程旸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阿元。

    “我,找你?不是你过来找我?大半夜的现出原形躲花园里干什么?”

    阿元支支吾吾的,三缄其口。

    “我,一翻墙进去,就看到邪物,然后,然后我怕被它发现,就,就。”

    程旸对她竖起了大拇指,阿元有点诧异地看着他,随后神情变得更加萎靡了,因为程旸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的那种。

    “这得是什么不长眼的邪物,你躲了一天一夜也没发现你。”取笑完阿元后,程旸才问起邪物的事情。阿元只说天太黑实在没看清楚,反正是在地上游走的,她吓了一跳,才连忙化为原形躲着。

    敲门声响起,是侍从过来送早食。顺便传了话。“庄主让小的知会法师一声,说午时前便能准备妥当。”

    侍从合上门的一瞬间,阿元从屏风后面钻出来,直奔桌上的早膳而去。

    煮鸡子,白米粥,腌肉,腐乳,这也太丰盛了吧。

    阿元拿了筷子就吃,一副饿得不得了的样子。

    给我留点。

    程旸倒是不介意让阿元先吃,毕竟米粥有整整一大罐,而阿元没那本事吃完。他从行囊里掏出云山世代传下来的伏妖心诀翻看起来。

    “你找到鲤鱼了吗?阿元喝了一大口汤后问道。”

    “它躲着呢,八成混进戏子里了。”

    “哦,那不是好找了?”

    程旸快速看了两眼心诀,将它塞进怀里。

    “我家师叔平日里爱好就是弹点小曲,仙鲤耳濡目染,大概也爱点曲艺。我昨日让庄主排一场梨园戏,今晚他怎么着都得出现,自然好找。如果你没说错的话,那这山庄之内,可能还有点其它东西,到时再说。”

    夜晚。

    渡口山庄西侧,湖边,戏台。

    戏腔圆滑婉转,鼓锣节奏有致。在场人不多,只有庄主,大管家,同些贴身的陪侍。

    阿元坐李无忧一旁津津有味地观看,程旸将阿元来意告知,李无忧都不顾思考阿元怎么进来的,只因阿元这长相,属实讨李无忧欢心,连戏都不曾好好看,李无忧眼神时不时往程旸旁的阿元瞟去,给她递小菜递糕点。

    到了第三个折子,倒是独角戏了,女角挥粉红水袖,举天唱了两段,凄厉哀婉。阿元也不由得说,唱得真好。

    那人转了两圈,与程旸眼神相撞,他不由得惊动了一下,开口略有异样。

    “是他。”程旸暗暗说道。

    鲤鱼认出程旸了。

    视线转到阿元身上,鲤鱼不禁露出鄙夷的神情。他立马转换情绪,回归怨女,哭起悲来。

    “他怎么看你是这幅表情?”程旸盯着台上的鲤鱼,俯身问阿元。这还是他第一次问起阿元有关仙鲤池的事。

    阿元上身微微倾斜,凑近程旸耳边,手挡在嘴旁小声说道:“我就是想吓唬吓唬那些鱼,就趴水边捉了一条,谁想着它会挣扎啊,它一挣扎这不就掉地上了吗?我一直追它就一直蹦。然后你那些师叔同门就来了,它也突然不见了。”阿元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他大概还在生你的气。回程有你好受的。”

    不多时,一个小厮拨开帘幕匆匆来到李无忧旁耳语几句。李无忧眼色有异,起身从座中离开,经过程旸身边时,程旸拉住他。

    “庄主,发生什么事了?”

    李无忧碍于面子,左右环视了人群。“法师,随我来。”

    程旸离开之前又看了眼台上,那人又鄙夷地瞅了一眼阿元。

    原来是杂役处的井里浮上来两具女尸,都是泡白了脸,面色萎靡,像被妖怪吸干了精气。

    “法师,这事,是不是妖鲤做的啊?”李无忧无不紧张地问了一句。他见阿元在一旁,又朝着阿元,挤眉弄眼说了句,“阿元姑娘莫要慌,若是看不得血光,跟着李某也无妨。”说罢笑嘻嘻地伸手想拉阿元的袖子。

    “不用劳烦了。”

    阿元往程旸身后退了一步,脸转向另处。

    程旸忙打圆场。

    “庄主,这个阿元姑娘啊,生来就是煞气重,性格也与常人不同,要是得罪了庄主我得替她向您道个歉。”

    阿元偷偷捏了把他的腰上的肉,别说,劲还挺大的,程旸疼得一哆嗦,把苦笑地说无妨的李无忧的目光也给吸引过去了。

    “怎么了?法师是身体不舒服?”

    “无事无事,我们先去看那坠水的吧,若真是妖所为,我也可以助庄主一臂之力。”

    程旸赔笑道。

    两具尸体陈放在水沟旁,程旸在其间蹲下,仔细检查了她们俩脸上,身上的伤痕。两个死者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手臂上、背上布满淤青,脸上都干得都凹了进去,仿佛是骷髅外包了一张人面,阿元捂住了口,忍住想吐的冲动。

    “这两位,是新来煎药的姐妹俩,家里人没送来几天,就这么淹井里了。”

    管事的老妈佝着背说道。

    “她们是煎药的?只煎药?”

    “是啊,老夫人体弱多病,都是专门派的人煎的药。如今快要大夫人诞辰,人手紧张得很,就招了几个来。”

    “平时出入哪里?煎的又是什么药?往哪儿倒?”

    “新来的,也就是让她们练火候,平日就只待在柴房后头的小炉灶旁,煎的也就是普通的寅蓝草,检查完让她们把药渣埋在园子近沟处的新土里了,养养花气。”

    过煮的寅蓝草气味逼仄,常用来驱蛇,而园子近沟处。程旸抬头,与阿元对视,从她眼里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蛇妖在附近游荡,被气味所扰,发现了独行的两姐妹。

    “庄主,园里应该有蛇妖。”

    程旸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管事老妈听得一哆嗦,背更弯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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