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要嫁女儿,向府却没有一丝喜气,恰反,阴森寂静得可怕。

    行李是早早就收拾好了。向夫人坐在厅堂上,看着烛台高照着空地,看向外面敞亮干净的院子,深深叹了口气。

    曾经那儿门庭若市,多少青年才俊来向老爷请教。曾经在这里,老爷与瑜儿谈论时事。

    可如今只有一片空荡荡。明日瑜儿就要出嫁,老爷却还在牢狱之中。

    向瑜走到母亲旁边,握住母亲的手。

    她知道母亲在叹息什么。

    一是父亲被贬官岭南。那地方瘴气弥漫,野兽潜行,多是有去无回。

    二是她就要嫁给她的死对头宋云铮为妾。

    先帝病重,储君之位空悬。向瑜与父亲礼部侍郎向新鸣主张立嫡立长,拥护大皇子,与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宋云铮针锋相对。

    而这宋云铮,她曾经在集会上隔空骂过:“阴险狠毒”、“杀人如麻”、“蔑视纲常”、“祸乱朝纲”“看样子就不是好人”......

    本以为成竹在胸,谁料一朝三皇子登基,活阎王被升为正一品镇国大将军,点名要纳向瑜为妾。

    要说怕,向瑜早已胆寒,毕竟她那么尖刻辛辣地骂过他。人人都说,宋云铮把向瑜收入府中,就是要慢慢折磨她。

    饮其血,啮其骨,极尽羞辱。

    但在母亲面前,她还是佯装镇定。

    “母亲心放宽些,父亲幸是被贬官,不至有杀身之祸。岭南那地方,虽然艰险难行,听说却是个山水景地。母亲陪在父亲身边游山玩水,纾解郁闷,也令女儿不再焦心。”

    “那宋云铮既然这样大张旗鼓地要了我,女儿若是惨死了,也坐实了他凶残霸道的名声。现如今新帝登基,他是肱骨之臣,怕是不会这么行事。”

    向夫人看着女儿。向瑜着一件青色底竹纹锦衫,两手交合于前,嘴巴开合,谈话间尽是端庄轻柔。

    向夫人心中感叹,瑜儿是那样乖巧懂事,自己即将大祸临头,还在劝解她。

    瑜儿不曾受过苦,现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却能够镇定自若,她父亲看见,也该欣慰。向夫人也就装作舒缓面容,点头称是。

    向瑜送母亲回房休息后,转入自己房中,一路上冷冷清清。新帝虽然下令抄家,把父亲下在狱中,但府中其他人是一个未动。

    府中的仆役,怕牵连到自己,早就跑远了,只剩下从小跟着母亲的张嬷嬷和她的贴身侍女荷香。

    刚才她出去那么长时间,也是给荷香留逃跑的时间,若是她想跑,现回去,应该没有人了。

    桌子上为荷香留的一支玉钗,不知道她带走了没有。

    向瑜回到房中,看到房中空无一人,桌子上的玉钗也不见了,独自呆呆地坐在床沿。

    从小到大,她还从未这样孤独过,未来面对的,也不知是什么腥风血雨。

    她用手去摩挲宋云铮送来的红嫁裳,出神地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低头看见床上空空。

    向瑜慌忙起身。荷香的品性她最熟知,绝不会临走,还把红嫁裳偷走。

    虽然向府败落,但毕竟是个官员之家,一般的小偷小摸不敢涉足。

    放在床上的红嫁裳怎么不见了?

    应是荷香走前怕丢,收起来了。

    向瑜正在找寻,荷香推门进来。

    荷香身穿宋云铮送来的红嫁裳,头插她送的那支白玉簪子,一脸决绝。

    “荷香?你这是何意?”

    顾怀景从她背后走出来:“阿瑜,我想好了,我要带你走!”

    顾怀景背着手,宽袖垂在身后,长身玉立,语气中尽是深思熟虑后的决绝。

    “我可以为了你,什么都不要。我带你走,天涯海角,岂能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向瑜双手握在身前:“走?你能带我走,也能带我父亲、母亲一同走?怕是现在,你连让我见父亲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只我们两个了无牵挂地走吗?”

    顾怀景低头:“是我无用,没劝动父亲,上书给向伯伯求情。阿瑜,如今除了舍弃,还有别的办法吗?”

    向瑜冷笑:“舍弃不是再也不见,你的‘舍弃’中连带你满族的性命吗?”

    向瑜若是和礼部尚书的嫡子同时消失,宋云铮怎会不猜出其中缘由?到时候,不光向家没有活路,顾家也会受牵连。

    她与顾怀景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向瑜知道顾怀景对她情意深厚,但这绝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顾怀景慌忙解释:“反正你与那魔头从未见过面,他不识得你的样貌,可让荷香代替你嫁过去。”

    “荷香的命就不是命吗?”向瑜质问顾怀景,“我向家惹的灾难,难道要让荷香一个人承担?”

    泪水顷刻充盈荷香的眼眶,她扑到地上,抱着向瑜的腿:“小姐快走吧,有小姐这句话,荷香死而无憾。荷香是自愿替小姐去的。”

    向瑜扶起荷香,为她拭去满脸的泪水:“我知道,我自是没看错你这个妹妹。”

    荷香哭得更凶:“若不是小姐,荷香早不知是被家人饿死,还是被打死,哪还能锦衣玉食活了这么多年。小姐,这次你就让荷香报了小姐的大恩吧。”

    向瑜摇头:“我抛头露面那么多次,宋云铮也不是傻的,你嫁过去,早晚会被发现。”

    她又看向顾怀景:“你来的时候,轻轻松松,无人阻拦,宋云铮不派人守卫,就证明我无处可逃。”

    父亲在他手中,何时向瑜嫁过去,何时父亲被放。

    现在父亲还有一条活命,若她逃了,父亲只有死路一条。

    向瑜抬头看外面阴云密布,走到门口,请顾怀景出去:“顾哥哥,你与向瑜有缘无份,日后更是云泥之别,就不要与罪臣之女相见了。”

    顾怀景紧握拳头,瞪着通红的眼睛最后问她:“你真不跟我走?”

    向瑜转身,算无声回答了他。

    向瑜在床上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还做了个噩梦,梦见一个瞪着圆目,呲着獠牙,狮鼻红发的阎罗向床上躺着的她靠近。

    两只利爪突然狠狠向她脖颈处伸去。

    向瑜慌忙惊醒过来,大口地喘着气,心还在胸腔中噗通乱跳。

    荷香醒来的时候,向瑜已经瞪了两个时辰的眼睛,她让荷香给自己挽了个素髻,把珠翠等仅剩的首饰钱财都包裹起来,准备带给母亲,一路山高路远,不能没有盘缠。

    还把那支白玉簪子放在荷香手中,劝她走。

    “那地方龙潭虎穴,何故白白葬身两条性命?”

    荷香抽噎着跪下:“奴婢出了向府,遇到那一户人家也是死,不如跟着小姐,荷香死而无憾。”

    她抬头看向小姐,何况她相信,凭她家小姐的才智,没有越不过的坎。

    向瑜想了也是,她哥哥那一家子,只会喝她的血,怎么可能救助她。待到了将军府,也能凭着将军府的名声,寻个机会,给她争一户好人家。

    向瑜坐在床沿,等着将军府的轿子。从早上坐到傍晚,也不见有人来接。

    荷香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转悠,虽然没说话,但心中早已骂了宋云铮十辈子祖宗。

    向瑜依旧端坐在床上。这样的事以后会常常发生,现在若急了,不待以后,早就郁闷而死了。

    天已擦黑,轿子才到。

    母亲一天来了无数遍,都是抹泪。

    这次不仅是生离,也是死别。

    两边都是艰难险阻,再见已是非分之想。

    她这个心肝宝贝,之前从未离开过她半步,如今第一次分别,便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母亲来一次哭晕一次,被张嬷嬷扶着回去。

    向瑜不愿母亲再难过,临上轿,只在母亲屋外,隔着门窗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便由荷香扶着离开。

    向夫人听见大门咯吱响,从屋子里跌跌撞撞冲出来,只看见一顶红轿子转出门去。

    口里嘶喊着“瑜儿”,跑到向瑜磕头的地方,再也站不住,跌倒在地。

    向瑜听见母亲一声声呼唤,泪流满襟,也不敢再回去看一眼。怕又引起母亲的一阵伤心,闭上眼,夹断泪珠,任由轿子向魔窟靠近。

    轿子在将军府侧门停下,一个小厮把向瑜请出来,笑着道:

    “将军吩咐,从向府到这儿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若新娘在一炷香时间到了,便送新娘一份礼物,若是没到,关的就不仅是将军府的门。”

    幸好路上没做耽搁,向瑜明白,若是她没及时赶到,父亲也就不会被放出牢狱之门。

    小厮一伸手,押上来一个人。身穿囚服,蓬头垢面。

    向瑜跪下,泣声喊了声“爹”。

    小厮和那押解的人也好心,远远站着了。

    向新鸣用衣袖擦干眼中泪水,把女儿扶起来。

    看见将军府中大红灯笼高高挂,听见里面音乐喧嚣,喝酒说笑,热闹嘈杂,叹了口气:

    “是爹害了你。”

    今日与向瑜一同嫁到将军府的,还有中书侍郎的嫡女沈翊文,不过是,沈翊文嫁过去为夫人,是经过三书六礼,吹锣打鼓,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将军府的。

    不似自家女儿,嫁过去是妾,从侧门悄无声息地抬进去。

    想一个月前,女儿还是京中公认的才女,被誉为“闺中女官”,多少达官显贵倾慕,现在被自己连累,只能当人妾室。

    “若不是我非要你当众骂他,他又何故会点名要你,把你以妾室的身份要进去羞辱。”

    他的女儿从来都是稳重自持,不会也不愿当庭骂人。

    何况当时向瑜也对他说:“爹爹,我与宋云铮只是立场不合,所知道的事不过道听途说,并未亲眼看见,怎能妄加评判?君子行事,就事论事,怎可人身攻击?”

    这些他都知道,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礼部尚书让她说,他不得不劝女儿说。

    礼部尚书姐姐是宫中妃子,顾尚书拍着胸脯保证,宋云铮不日就被贬官,大皇子登基是必然的,他才敢让女儿冒这个险。

    宫廷内事风云变幻,他就不该将女儿卷起来。

    向新鸣素知女儿倔强,临危不惧,威武不屈,没什么好交代的,只是从靴子中拿出一个匕首,放在女儿袖中。

    向瑜明白,爹爹从小对她要求严格,是让她始终保持风骨。

    她跪下也给爹爹磕了三个头,要爹爹万万保重身体,留下一命,等来日相见。若有可能,寄几封家书过来,聊慰牵挂。

    临走前,把荷香再三推脱的白玉簪子,放在差人手中,恭敬行礼:“家父年事已高,还望官人念及孝女一片赤诚,多加照拂。”

    向新鸣被押解着走了两步,回头看见女儿带着个小丫鬟,势单力薄站在将军府的高墙外,抬起衣袖,招呼她进去,转身低头摸了泪,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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