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2日,凌晨。由越野车和装甲运兵车组成的长队直扑东京大湾区。

    协议编号146号已通过,现由政府牵头,对大湾区进行第98次“收复”行动,回收并布置新的发信装置。

    核心成员为政府武装部队直属,U-20预备役精英,A级向导奥利弗·爱空、A级哨兵闪堂秋人。另有技术及医疗专员25人,军事观察员10名。其余人员来自民间公会。

    精神力等级、工作经验、直属机构组织,以上基本个人信息均可查询,不是秘密。所以很容易得出结论:本次行动规模不大,重点在于安插新的发信装置,以便排查险情和扩大搜索区域,为正式的“收复”行动做准备。

    另外……

    移动终端的投影屏显示,两位A级成员的履历十分优秀,完全符合“年少有为”一词。可喜可贺。这次行动的难度系数进一步降低了。

    直白的视线,欲言又止的表情。

    闪堂秋人默默观察我很久了。奥利弗·爱空也在看我,盯着我胸前小片裸露的皮肤,嘴角微微上扬。

    在指定地点汇合时,所有人都诧异打量我的穿着。我也因此得到奥利弗·爱空的“额外照顾”,不用和人挤着排排坐,一边忍受充满各种体味的空气。

    这辆装甲车上只有我们三个。可能是这个原因,闪堂秋人最终选择有话直说。

    “小姐,你这副打扮是认真的吗?”他打开终端,检索我的信息,“D.SEA事务所……这真的是取得武装资格的民间公会,而不是搞家政服务的?”

    “解释。女仆装仅代表个人穿着喜好。补充,本人所属事务所为具有武装力量的民间公会,注册代码101012。截止8月12日凌晨3点43分,本事务所已累积完成S级委托2件,A级委托25件,B级委托7件。”

    “呃,还有S级…?”闪堂秋人眨眨眼,转头看坐在旁边的异瞳青年。奥利弗·爱空耸耸肩,意思是不要把问题丢给他。

    闪堂秋人搔动额前的橙红色刘海,看着我的双眸里,怀疑不减。

    我可以理解他的顾虑。14岁通过精神力检测,17岁入选U-20预备役,已经有过特种作战经验,闪堂秋人对军事行动的认知,当然不包括穿着女仆裙进入危险区。

    但是斗争艺术和形式都是多彩的。

    而且……

    “闪堂,她是驻地向导,到时候不与我们随行。也没有哪条规定,强调公会的协助者要穿迷彩服。”

    奥利弗·爱空为我解围,冲我友好地笑。装甲车这时剧烈颠簸,接下来的行驶变得不平稳。

    进入危险区了。

    我们交换眼神,达成共识。

    三年前,近海强震引发大海啸,东京大湾区半数区域被冲击为平地,地表塌陷严重。另有数座人工岛与主岛分离并开裂,工业、制造业损失巨大。现大湾区近三分之一区域被划为“禁止入内”的危险区域。灾后重建工作困难重重——这是普通公众能了解到的信息。

    现在,车内环境监测设备红灯闪烁,频率随着车辆继续行驶不断加快。区域内精神污染浓度正在飙升。这才是禁止市民靠近的真正原因。

    红灯闪烁频率快到极限,达到最高值,直接响起警报——差一点就响了。闪堂秋人动作飞快,我眼前只有一道残影。他直接把设备关掉。

    “技术部就不能做一下改良吗。”他嘟哝着,又为同行的其他车辆内发出的警报声连连啧舌。闭着眼睛,适应半分钟后他平静一些,把设备重新开机,放回原位。

    “需要帮忙吗?”奥利弗·爱空问。

    “不用,这才多大点事儿。”

    “你不是因为喜欢的女明星宣布和素人结婚,昨晚气得睡不着吗。”

    “不,我推另有其人。你说的那位我压根不认识。再说……”闪堂秋人面露抗拒,“我还是不习惯和男人手牵手。”

    “同感。但工作的时候要有工作的样子。”

    无可奈何,闪堂秋人把手递过去。奥利弗·爱空脸上还带着微笑,但他回应哨兵的方式,是用两只手指头像拈花一样,以极小的接触面积进行精神疏导。

    “提问,二位不是固定搭档?”

    “不是,不是!我怎么可能和爱空——哎,根本不可能!”闪堂激动得睁大眼。

    奥利弗·爱空平静地按住他肩膀,让他坐好,对我解释,“事实上,我正在争取医疗部小春向导的长期合作许可。”

    “啊,小春,谁啊?半个月前你还找我打听高桥主任喜欢什么颜色,别告诉我你这么快就见异思迁了!”

    “不,高桥主任已经和人订婚,君子不夺人所爱。”

    “嘁,还君子呢。”

    和预想的不同,两位A级精英既不高冷,也不骄傲,总体上讲容易相处,并且随时都能得到意外之喜。

    只是被闪堂秋人重新开机的设备,聒噪的警报声一直没停,十分破坏气氛。我用终端查看地图。

    “猜测。高危区域范围较一个月前有所扩张,本次行动或伴随突发风险。”

    “一个月前?”奥利弗·爱空挑眉。

    “说明。事务所一个月接到A级委托,委托内容为协助地质勘察及回收气象监测设备。“我调出终端里的地图数据,“相较一个月前,这片地区的污染指数上升明显。强调,参考一个月前环境数据,本次行动中,监测设备提前10分钟响铃。”

    闪堂秋人把手从奥利弗·爱空指间抽回,上下打量我,“虽然不习惯你说话的方式,像AI一样。但你的情报很有价值,感谢。”

    奥利弗·爱空盯着终端,沉思一会后抬头,问我,“方便告知公会所完成S级委托的内容吗,如果已经签署保密协议,就不勉强了。”

    “致歉。以上委托的接取及完成,所有手续过程,本人均不经手。且相关事项的落实在我入职之前。”

    “哦,人才济济啊。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和——”奥利弗·爱空飞快瞄过我胸前的金属徽章,“D.SEA事务所,合作愉快。对了,你们那儿还缺人吗?”

    “喂。爱空。”闪堂秋人用手肘顶过去。

    他从容地用手挡住,一双异色瞳继续盯着,“我对自己的直觉还挺有自信。你以这副打扮参与性质危险的军事行动,也在行动前签了自愿协议书——你手上藏有好牌,是不是?”

    “反问。你是否向官方精神力检测及执照核发机构提出质疑?”

    “为什么不质疑呢?只凭纸上得来的数据错把向导当做哨兵去培养,或者相反,本应开花结果的才能却被早早磨灭,人才沦为庸才——这种事情可不止发生过一次。”

    “强调。我被错误判定为哨兵的可能性为零。”

    “当然,当然。这一点我还是能感受到的。刚才,我出于谨慎心理向你追问施压,望你谅解。我绝不是以为难女性为乐趣的男人。”奥利弗·爱空嘴唇微微抿起,像是拿我没辙似的,“忘了,你还没回答我,你们事务所需不需要——欸,行了,闪堂,别掐我。我在替我亲戚打听,我保证。再说,U-20的违约金,就算把我卖了都付不起。”

    闪堂秋人一副根本不信的表情,索性捂住耳朵,反正警报声也吵。

    惊喜不断。至少眼前两位U-20精英,特别是奥利弗·爱空,我想他的私生活一定自在又风流。但是——

    “死心。D.SEA事务所招聘模式为,BOSS直聘。”

    “……啊?”

    “确定。事务所创立者、经营者、法人代表、日常事务统筹者——社长本人拥有对员工聘用及解雇的绝对解释权。”

    “提问…”闪堂秋人说,“你们那边,n+1补偿是怎么算的?”

    “……不确定。”

    “嗯??”

    我真的不知道。一来我没想过要离职,二来社长他也没和我提过。他心里有数,知道我不会离开。但是……

    他设有一个专门用于发放员工福利的账户,每一笔委托金到账后,会自动向该账户汇入总金额的百分之八。加上他一开始就存了一笔启动资金。

    “重来。”我举手申请再议,给出最新解释,“根据事务所日常经营方针,及社长本人意愿,给予员工的经济补偿至少为——”

    这个数。

    我取了账户现有金额的百分之五,具体数目显示在终端上。

    闪堂秋人和奥利弗·爱空同时目瞪口呆。

    “骄傲。社长不缺钱且不缺慷慨之心。”

    “但是你们……”

    “遗憾。我们招人实行BOSS直聘。”

    现总人口中约有四分之三是普通人,其余的是哨兵或向导。

    通过精神力测试,判定为B及以上等级者,才能考取相应工作执照,进一步成为政府武装部队成员,或前往民间公会登记注册——这部分人,堪堪占哨向总数的千分之一不到。

    半年前,我还属于四分之一中的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生活和普通人的无异。

    警报声此起彼伏。从车底下传来的颠簸感越发剧烈。

    会对精神造成侵蚀污染的物质,浓度已经高到可以用鼻子闻出来。像过期变质的酱油,带有发霉味道的咸腥和潮湿,微微发酸。

    奥利弗·爱空握住扶手,站起来,一边检查随身设备,“我原本以为,这次行动只是让我和闪堂积累带队经验,不用太过深入,回收几个发信装置,再去指定地点安装新的——整个流程并不复杂。”

    “就当干完这票,回去就升职加薪。”闪堂秋人开起玩笑。他脸色不太好,因为环境变得越发恶劣。但他眼神很坚毅,我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源源不断散发的能量。哨兵随时准备战斗。

    一声巨响。最前方,领头的车辆信号消失。

    “前方路面塌陷!前方路面塌陷!”通信广播响起警报。

    但事发突然,闪避不及的车辆接二连三掉进深坑,坑底传来水花四溅的声音。海啸过后,这片区域早就是由废墟堆砌的浮岛。

    不等装甲车停稳,我们三个同时攀爬到车顶。技术小组已经令大型无人机待命,高功率照明设备把现场照得如同白夜。

    照明范围之外,黑暗中隐约闪烁数双发亮的红眼睛。

    “女仆小姐,既然你不止一次到过危险区,面对现在的情况,你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吧。”奥利弗·爱空问我,脸上是冷漠的笑。不是针对我,是针对那些红眼睛的拥有者。

    感染体。

    精神屏障破碎,意识被完全污染。从□□上讲还没有死亡,但已经没有被唤醒的可能性,并且自身成为新的污染源。用便于理解的形容,就是僵尸。

    “支援。”我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朝他微微鞠躬,“后方交给我。”

    “如果换个像样的地方,像是维多利亚式大别墅,我准以为自己是一位贵族老爷。”奥利弗·爱空笑道,接着和闪堂秋人先后跳下去。他们既是先锋,也是第一道防线。

    三年前,海啸令大湾区一半区域陷入瘫痪。但真正引发毁灭的是随海啸而来的生物污染。据说震源来自海底,刚好是一处古代遗迹,又因为存在生物反应而备受关注。

    地壳运动打开了魔盒。遗迹之下确实有生命藏匿,却是蛰伏在深海的孽物。随海潮涌上陆地,它在太阳下融解,蒸发出巨量气溶胶。暴露其中的有机体无一幸免。智慧生物的精神侵蚀尤为严重。

    大湾区人口总数超过千万,被感染的市民数量同样是天文数字。被划为危险区的地带绝不具备重建价值,这里永远是不分昼夜的战场,充满同类相残的血泪和耻辱。

    这是不可以向一般市民公开的情报。但即便舆论在网络上发酵,也有可以反驳的证据。政府的喉舌总会想到办法。

    “该死的……”闪堂秋人自黑暗中窥见了什么,本就铁青的脸更加可怖。精神体也释放出来,身长两米的巨狼和主人一样浑身紧绷,随时要冲出去。

    等我方做好基本应急准备后,那些红眼睛的生物才缓缓走出黑暗。我从这群本不存在精神感情,存在如同空虚黑洞的生物身上,感受到一种嘲讽,一种高高在上的愚弄和诋毁。

    不止针对人类,有机生物都面临沦为感染源的风险。只是人类是最理想的母体和宿主。被感染的哨兵或向导更容易诱发新的生物灾难。

    感染体的头领是一位人类男性,军装上的徽章轮廓依稀可辨。

    我看见身边有人惊慌失色,指证那是半年前失踪的公会成员,一名A级哨兵。

    “我听说过这个人,但你确定是他?”年轻的通信兵不可置信,“A级哨兵可以单枪匹马干掉现场过半的感染体,不,不止!可是他怎么会——”

    “更正。”我按住他肩膀,拇指指腹贴在他裸露的脖子皮肤,安抚精神,“事已至此。A级哨兵的感染体,他同样可以单枪匹马干掉我们一半的人。”

    “不会说话就闭嘴。”医疗人员不满地瞪我。她的精神体,一只大型鹦鹉站在肩头,对我扑扇翅膀发出警告。

    我没有理睬,继续说:“猜测。该感染群体存在头领,对我方缓慢包围,且至今未有进一步行动,其意图为捕捉,而非捕猎。”

    “什么玩意儿?”

    “你能不能说人话?”

    “她都穿成这样了,神经病!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吗?”

    ……

    真庆幸,我不会和这些人长期共事。社长他也一定不会向他们抛去橄榄枝。他看不得蠢货,也嫌吵闹,巴不得我像拍死一只苍蝇一样把噪音源头都弄死。

    但是社长,这时候故意不配合,等同于见死不救的行为,你会严厉制止的吧。

    我深吸一口气,钻回装甲车里。转身的一刻,嬉笑声音此起彼伏。算了,就当是舍己为人,为大家提供一点精神安抚。

    子弹填装完毕。放空大脑,上膛的过程令我感觉舒服。感染体那边没动静,闪堂秋人他们也是,两边都在对峙。换做寻常的感染体来袭,他一定火速迎击。

    哨兵或向导变成感染体后,无法再被唤醒神志,但战斗能力会保留下来,成为壮大感染群的傀儡领袖。

    战术规划、临场指挥、单兵作战……他到底哪方面特别突出。我思考着,打开终端检索信息。外面有两位U-20精英镇守,暂时不用担心。我是这么想的,但刚打开检索引擎,通信网络故障,无法连接。同时,我捕捉到骚乱的动静。其他人都发现了。

    军用设备的稳定性一流。不多想,我只能怀疑信号被故意屏蔽了,并且仅限这部分区域。我对自己的直觉也有自信。

    包围圈未缩小,但对外通信失效。我算是明白当时为何感受到一股高高在上的嘲弄了。

    精神被污染,彻底侵蚀,不再具备感情的生物,却因为被感染发散出情绪——从旧时代苟活至今,却被海潮冲上陆地,被太阳晒得灰飞烟灭。我要是那怪物,也会无比怨恨,不甘心地展开报复。

    地壳、海洋、太阳……它又如何向这些讨要说法?

    “否定。发泄对象改为陆地生物。”

    我再一次得出这个有些可笑的结论。亲眼目睹沦为感染体的市民,从这一刻开始,我不停思考灾难的因果。可能,作为大湾区的原住民,我也有怨恨,很不甘心吧。

    “提议……”

    把本次行动当做复仇吧。全家就我一人活了下来。亲切的街坊邻里,还有关系要好的青梅竹马……虽然平时我总说嫌弃他的话。

    大家都不在了。也说不定,未来某一天会在感染群体中看见他们。迟来的重逢。但我必须叩动扳机。

    “通过。”

    我握紧与身高相当的重型狙击枪,正式进入工作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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