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州看见他妈妈来,有些惊讶,但情绪没有太大的变化。倒是周舟,噌地站了起来,低着头,理亏得像是她把顾从州打伤似的。

    黎女士360度地把顾从州打量了几遍,了解了他的伤势之后,恨不得给他几个耳光。

    顾从州听见周舟惊叫,扔手机跳窗那会儿,电话还没挂,黎女士在那边急得团团转,连夜开车来到他住处,发现人不在,又急忙到学校里找,正巧遇到周舟打电话给老王请假。

    真是吓也吓死了。

    黎女士一眼也没看周舟,但从她隔几秒就重重呼出一口气的行为来看,她真正想扇的人,是周舟。

    周舟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她知道黎女士在想什么,前段时间是黎女士本人,现在是顾从州,周舟这个人怎么就这么丧门星呢?

    顾从州浑身都疼,疼得他都有点神志不清了。怎么会刚才还在派出所,现在就躺在家里了呢?

    他爸进来看他,说黎女士去派出所去了,周舟拒不调解,要求公安机关依法对施暴者进行处罚。后续情况他不清楚,黎女士什么也没说,无非就是行政拘留和罚款。

    好几天没去上课了,但看样子顾从州的心情不错。只要他的周舟没受到伤害,他挨两下打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唯一怕的就是周舟被周学昌这个老不死的吓到。在知道是周学昌之后,他泄愤似的,拳头越来越重。

    没办法洗澡,他只能去店里洗头,然后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吊着包成木乃伊的左手,费劲地单手扭毛巾,然后擦两遍身子。

    背上的青紫消了一些。

    休息得够久了,看看时间,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他不可能总是在家闲着,他要考Z大,他要读书,他央求他爸爸让人送他去学校。

    他爸爸戴着眼镜看报纸,缓缓说:“你妈妈一会儿就回家了,你自己跟她说。”

    话没说完,黎女士的脚步声就进院子里来。

    这几天,他每天都跟父母道歉,说他不该不跟妈妈交代就不管不顾扔下手机,说他不该在派出所里也不借手机跟家人打电话报个平安,就是没有说他不该为了周舟去跟人打架还伤成这样。

    黎女士的意思是,这件事情不该他去管,有法律和公安机关,要他去逞这个英雄?

    黎女士见他收拾妥当,一副要走的样子,皱起了眉头,“你搞成这个样子,怎么去读书?”

    他急切地解释道:“没您想象得那么严重,就是扎在肉上,要紧地方没碰到的。”

    黎女士不听他解释,前几天频繁出入派出所,她已经把事情经过摸清了,在此之外,还从老王那里知道了上学期末,他因为打架被停课两周的事。

    他竟然一声不吭。学校把通报批评打成单子让他拿回家签字,他竟然自己签了。

    黎女士阴沉着脸,“顾从州,你看看你这个样子。现在好了,一家人,没一个健康的。”

    顾从州唯唯诺诺,不敢接话,生怕一句话不对劲,她妈妈就会让他休学,然后明年送回江州重读高三。

    黎女士真是后悔极了,一开始她担心顾从州一个人在江州没人照应,非得让他过来,现在搞成这个样子,今天谈恋爱,明天和人打架,后天被人捅。

    按照这个趋势,再过不了多久,就该给他收尸了。

    顾从州低着头,拿着一只青花小杯在桌上磨。

    黎女士厉声道:“说话。”

    他放下茶杯,想了想,说了句:“对不起。”

    黎女士听够了这句话,“你真的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他说:“很多事我不该瞒着您。”

    黎女士冷笑了一声:“这次要不是我找到学校去,你还打算瞒着我呢?”

    他低下了头,不说话,他确实这样打算。

    “顾从州,”黎女士抬头看他:“你上学期和职校的学生打架,被勒令停课两周,为什么不跟妈妈说?”

    他愕然,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件事被捅出来了。他爸爸忽地抬头,“什么停课?”

    黎女士道:“班主任说,他上学期因为口角之争和职校学生打架,把人打成什么样子,停课也不回家,通报单子上自己签字,一句没有跟我提起。”

    他爸爸皱起了眉头,“从州,你说。”

    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黎女士看着他,说:“我来替你说吧?原因是职校几个学生背地里说了周舟几句,正巧被他听到,他就上去把人家三个人打伤了。”

    其实是因为大河害怕被劝退,细致地交代了所有经过,包括开学打乔不凡被周舟看到并报警的事。放假时,两个学校的老师一起组了个饭局,又说起这事,老王这才知道是因为周舟,顾从州本人的说辞是“发生口角”,老王并没有细究。

    这次在派出所,老王随口感叹两句周舟命运多舛,黎女士追问之下,这才知道那件事。

    “又是因为周舟?”他爸爸本来是中立的,还劝了黎女士好几次,但见黎女士受伤,顾从州被捅,现在又出了个被停课的事故,也不由得对周舟颇有微词。

    “不不,不是这样……”他急切地解释。

    “一说这个你就帮她开脱!”黎女士打断他,“你就说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哪件与她无关?你和爸爸妈妈置气,难道不是因为她?”

    骨裂是肇事者的错,造谣是造谣者的错,他妈妈摔倒是因为踩到罐子,没有人愿意发生这样的事,周学昌上门来要钱,威胁、谩骂、扇她耳光也要算在她头上吗。

    他不知道这些事哪件是周舟挑起的。

    黎女士见他不说话,又开口:“你知道吗?你以前从来不像这样。直到来了这里,遇上那么一个人,你开始跟人打架,顶撞、欺瞒父母,你从前是一个多么听话的小孩……”

    “妈妈,”不知哪句话刺痛了他,他忽然说,“我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

    黎女士的脸垮下来,“你什么意思?”

    窗外的光射进来刺痛他的眼,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缓缓说:“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黎女士皱着眉头看他。

    他接了黎女士的话:“您说我变了,我看您才是变了。您以前从来不会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不会过多干涉我的生活。您以前是多么温和、善解人意,现在你已经是非不分了。”

    “顾从州!”他爸爸啪地把报纸按在桌上,“我再提醒你一次,这不是你该对你妈说话的态度。”

    “对不起。”他道歉飞快,但话里并没有悔恨的意思,“我不觉得我做的这些事有任何不对。就算不是周舟,换做其他人遇到危险,也应该挺身而出吧?您说我不该跟人打架,说我是因为遇上周舟才变成这样的,我无法反驳,我反驳了你也不会听。我只知道,发生那样的事,我在尚且如此,我不在,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我不觉得我错,这架,我该打!”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现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出来。黎女士愕然地看着他,他爸爸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没有给父母回应他的机会,拎起书包朝外走。

    “我上学去了。我现在要做的事是读书。”

    他最终还是走掉了。他爸妈在桌前坐了很久,当黎女士给助理打电话,要她来送他去学校时,他已经从商场出来,上了出租车。

    打开手机,静静看着那条新送达的短信:“从州,你真令妈妈失望。”

    他没有回,默默把手机放回包里,在心里说:不,妈妈,您才令我失望。

    他在回学校之前,先去了公寓,把周舟的手机找出来。

    等再回到学校岔路口时,已经是傍晚了。今天的晚霞很美,浅蓝色的天上,是被霞光染成粉紫色的云,这粉紫色几乎把大地都映成了同色,很像一个有周舟的梦境。

    他先是站在岔路口看了看周舟的窗子,关着的。见人不在,他才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一转头,玉兰花树底下椅子上坐着的,赫然就是周舟。

    粉色的霞光打在她身上,他看着,就这样看着,已经很满足。一阵风把她的发梢扬起,露出半张脸,这张脸恬淡安谧,眉眼温和,是他朝思暮想的样子。

    再激荡不忿的时刻,一见周舟,也就平静下来了。

    他在心里说:你在等我吗?

    又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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