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白一身白衣站在门口的时候还有点懵，自己怎么就出来了呢？
她摇了摇脑袋，先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抬眸看向火光最亮处，一迈步，身体就隐于黑暗中。
过分招摇的白衣并没有显露出过多的存在感，反而就如同招魂的白无常一般鬼影迷踪。
在训练营里面，她的轻功与身法也称的上是一流，逃命的速度连教官都追不上，堪称苟命大师。
当然，这不重要。
如何从这里出去，才是墨白现在要考虑的唯一一件事。
破旧的小屋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连月亮都忽视它的存在，只投下微薄的光亮。
明明在那个昏暗的小屋里，月光是如此皎洁。
墨白若有所思地回头一眼，透过淡渺的光亮，看见刀痕累累的木门——
不能进去。
不要出来。
扭曲的划痕像是恶毒的诅咒，浸透着人性最深处的恶意与恐慌，又像是溺水的人捉住的稻草，留下最后的一丝祝福。
就好像曾经有人也被这样囚困至此，在最绝望之时留下挣扎的痕迹，透露出难以言喻的恐慌。
当然，墨白并不觉得恐慌，在她眼里，这些七零八乱恶意仿佛要透出来的刀痕更像是某种规律。
真是奇怪呀，明明她完全没有见过或听说过，可它就像是刻在她骨血最深处一样，不用思考就可以脱口而出。
那是规则。
墨白全身一寒，想要推门而入却突然顿住。
不能进去。
在她已经违反了“不要出来”的规则时，再去违反另一条后，她会落到什么下场？
而且就算她进去了，又能干嘛？让青衣也违反一次规则？
别说笑了，没救出来人还搭上一个，没有价值。
墨白定定地看着这扇门，就像是种在这里，一动不动的。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敲门，小声唤道：“青衣姐姐听得到吗？”
破屋毫无动静。
“青衣姐姐？”
墨白再次询问，只是声音大了一点。
蜿蜒的灯光朝着破屋走过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墨白心间。
摇摇欲坠的门后依旧没有回应，墨白保持原来的音量，声音加快了几分，“青衣姐姐，如果你听到了千万不要出来，千万不要。”
火光越来越接近，墨白被迫遁入黑暗。
一行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可偏偏脚步一致，沉默不语，看起来仿佛一人一般，有种荒诞的诡谲感。
看着他们离木屋的门越来越近，她几乎停止呼吸，心脏砰砰地跳。
四步，三步……近了！
然后，过去了……
巡逻的人只是在小破屋转了两圈就毫不犹豫地离开，并没有发现里面少了一个人。
墨白呼出一口气，再次看了一眼破屋，毫不停留的离开。
于是没人看见，在墨白离开后，那扇破旧的木门再次打开。
*
诡魅分为低级、中级、高级、和特级。
低级诡魅无形有影，就像是一团气，可以变幻成各种形状，但没有实体，只能遵守最基础的规则。
中级诡魅拥有实体，可以在雾态和实体态相互转换，致命处是诡核，并且可以在最根本必死规则的基础下衍生其他规则，但却不致命。
高级诡魅可构建诡蜮，制定规则，同化诡奴，诡奴受域主控制，思想统一，近乎可以说是有进无出。
特级诡魅……太久没出现了，记载稀少，几乎没有。
而这里，墨白有九成把握可以说是一处诡域。
只因为……
你们别追了！
墨白狼狈地在阴影里穿梭，无数火把如游龙般朝这里聚集，就像是在墨白身上装定位了，动作整齐划一的紧。
你们是在天上长眼睛了吗!
墨白槽多无口，只能拼命狂奔。
深山里的房子排列紧密，错落有致，宛如一个巨大的八卦阵，让人在不经意间迷失在其中，更不用说现在是夜晚，夜色为这本就诡谲的山寨增添了一层神秘与虚无，而且墨白方向感极差，不一会儿就迷失在这些房屋之间。
宛如复制粘贴的房屋根本没有可供墨白记忆的记忆点，而且在逃离山匪的追捕时，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记忆。
更不用说这座山寨本来就在可以模糊方向这个概念。
身后的脚步穷追不舍，远处的火光由远及近，犹如实质的目光黏在墨白身上，充满恶意。
没有呼喊，只有或深或浅的脚步，不需要用声音传递信息，他们好像共享同一双眼睛，在一张巨大的网上，追捕着墨白的踪迹。
她再一次来到一个岔道，险之又险地和一队人马擦肩而过。
突然，墨白停住脚步，眼前浓郁的黑暗中城出现团团火光，十分有序地朝她逼近。
八方围堵，瓮中捉鳖。
墨白回想起之前逃跑的路线，恍然大悟般发现自己是被有意围堵起来的。
可是为什么？
对付一个习武不到一年的纯纯菜鸡武者，这样子是不是有点大张旗鼓了？
墨白有些疑惑，她可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要对自己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并且承认自己的废物。
这一点她向来做得很好。
这其中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但她没有时间思考，火光无限向她逼近，可供庇身的黑暗越来越小，灼眼的光芒第一次没有给人温暖，反而让人无限恐惧。
人就在前面。
行动宛如复制般的人拿着火把，没有半点迟疑。
终于，火光照亮那一片小小的黑暗。
可是，却空无一人。
人群的脸上露出充满意外的表情，人们视线交错了一瞬，齐齐看向暴露在灯火通明中的、布满刀痕的木门。
动作一致宛如复制。
那里是……
不能进去……
无法被人类捕捉的信息在他们脑中传递，粗糙普通的脸上布满不甘，又带着一点点诡异的贪婪。
留在这里，她总会出来的。
但是……
不行。
现在是工作时间，作为一个合格的打工人，可以加班但绝对不能翘班，更加不可以在该上班的时候擅离职守。
程序绝对精密，但是人总会出差错，不过在绝对的掌控下，这点误差几乎为零。
火光被迫散开。
躲在门后面的墨白也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把自己拉进来的女孩，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你……”
女孩如惊弓之鸟般松开手，惊恐地大叫：“我，我没有出去!”
“声音小点！”墨白下意识看向门外，生怕他们打个回马枪。
“他们不会进来的，就像我们不能出去。”
女孩声音小了点，但是还是十分明显。
“你知道这条规则？”
墨白反手抓住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哪怕是带着强制性的话，在她嘴里被吐露出来的时候也失去了那一份强硬，变得过分柔和，轻飘飘没有攻击力。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里也有吗？”
她的目光向四周扫荡，过分狭窄的房间，小小的用来通风的窗户，一盏油灯放在桌上，微暗的火光照亮斑驳的桌面，以及刻在上面的，十分眼熟的划痕。
不能进去。
不要出来。
就像是诅咒一样。
是规则。
这一刻，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里果然是诡域。
“等等，你们可以自由行动？”
墨白连问了几遍才发现女孩手上干干净净，没有被绳子弄出来的於痕，更加没有被强制捆绑。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们是山下杨家村的，我们被人骗了。”
一个女孩哭哭啼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墨白更加怀疑人生：“所以你们是自己到这里儿来的！”
她看着她们就像在看什么绝世大傻叉。
这是什么品种的傻白甜，还不止一个，是一群。
让人叹为观止。
一群粗布麻衣的花季少女挤在小小的房间里，眼神里都带着一丝麻木。
她们的肌肤并不光滑，像是粗糙的砾石，她们的皮肤并不白皙，像是经过烈阳曝晒，她们是一个个普通的乡下丫头，给不了银钱，没有美貌，就连杨善都能甩她们一条街。
她们最有价值的，是那年轻宝贵的生命。
不骗她们，骗谁？
墨白一字一句地重复：“你们是自己走上来的？”
她在走那里上了重音，十分明显。
女孩们一下子就嘘声了，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的抓狂。
她原地转了几圈，不死心问：“你们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
女孩们齐齐摇头，异口同声道歉：“不知道！”
墨白转移目标，换了个话题：“那你们在这里呆了多久还记得吗？”
那个把墨白拉进来的人回答：“如果我没算错，差不多两天了。”
两天……
这么久了……
墨白退后一步，靠在门板上，“你们不饿吗？”
女孩们面面相觑，沉默片刻，突然掏出一个布包。
“我们带了干粮。”
墨白更加不可思议，“你们带了干粮为什么不把脑子也带上。”
是它搁脖子上太重了，还是它离家出走了。
善解人意如墨白，此刻也真的无语了。
女孩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黝黑的眼睛眨巴眨巴。
墨白承认自己有点心软，但自己在这个诡异的寨子里自身难保，哪里还可以救得了她们，当即打开门就要离开。
而且她们在这里呆了两天都没什么事，可见这里的东西现在并不是想要她们的性命，更何况她们手里还有干粮，剩着点还能吃两天，自己就不行了，两手空空，只会活活饿死。
也许这里的诡怪更喜欢饿死鬼呢。
她这个偷渡的人类还是尽快下山吧。
你没有看错就是偷渡！
墨白也不是真傻子。
听到这里也知道她和她们的进来的方式有点不同。
好吧，是完全不同。
而且很明显，她们的更加正规，明显是正确的入场方式。
而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类，谁还知不知道受不受规则的保护？
规则是诡魅的杀人条件，同样是人类的庇护，是强大的诡魅和弱小人类之间可以翻盘的唯一机会。
规则至关重要，很多诡魅会刻意编造假的规则，然后将真的规则掩藏在里面，混淆视听。
作为一个从未接触过鬼魅的普通人，她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闯出去，而且就算她可以，也无法还、带这么多人安全离开，她还是回去找外援更现实。
被她这个一知半解的新人带着往外闯，谁知道还能活几个。
但很明显，她们并不明白墨白的苦心。
“等等。”
女孩扑过来抱住墨白的胳膊，黑幽幽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我知道下山的路。”
墨白一顿，多看了她一眼。
女孩的眼睛黑黝黝的，固执地说：“我要回家，我会死的，爹娘没有我也会死的。”
“求你。”
女孩的祈求声压低，竟然有点像是威胁。
淡渺的火光摇曳，像是身着红衣的女人在跳着一只祭祀曲，诡谲又圣洁。
其他女孩懵了，“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们上来明明是蒙着眼睛的。”
女孩倔强地扬起头，“我就是知道！”
转而她看向墨白，“我可以帮你，救我出去。”
墨白：“你怎么知道我可以救你出去，我年纪比你还小，个子都不比你高。”
她用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表情一本正经，过分较真的动作竟然有几分萌感。
……就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
女孩突然就笑起来了。
墨白表情有点迷茫，她说的是真的呀，训练营里没有完成任务就不准吃饭，虽然她每次都会完成，但是你还能指望一个杀手窝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别说有没有营养，能吃饱就不错了。
即使调到沈随安那里的时候被补了补营养，但是还是小小的一个，勉强到了平均线。
还没有天天干农活的女孩高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可爱，有点像我妹妹。”
说着，女孩突然就不吱声了，开始回答墨白上一个问题，“我见过和你很像的人，在来这里之前。”
“很像的人……”
墨白默默摸上自己的脸，眼神逐渐惊恐。
这个世界不会是平行空间吧，就是另一个世界有另一个我的那种。
女孩看着墨白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种像，是气质，感觉就像是同类。”
“他们可好了，不仅教我认字，还帮我们对付难缠的鬼魅。”
这个世界的女孩出生后会强制性入学，认识一些简单的字，表达起来也更加清晰。
离开影楼之后，与原来世界过分相似的谈吐总让人感觉从未离开，但是过分原生态的居住环境足以打破这一份虚假的幻想。
墨白并没有再追问。
这些对于现在来说并不重要。
墨白问：“你们真的要跟我走，说不定你们父母已经发现你们失踪了，很快就会找人救你们。”
女孩倔强地抬起头：“他们不会！”
墨白叹了口气，她差点忘了，哪怕在现代都有那么多重男轻女的家庭，更不用说在这里，丢就丢了，哪会花这么大价钱找。
墨白点点头，问：“你现在还记得怎么下山吗？”
女孩点了点头。
墨白嗯了一声，又问：“你敢出去吗？”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墨白柔和的目光扫过四周的脸庞，没有人敢对视。
墨白心下了然，原来只有一个人呐。
巡逻的人再一次离开，墨白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打开门，轻柔的动作带着女孩的呼吸都轻了。
“你真的要出去，万一……”
留下的女孩拉着她的手，声音非常非常轻。
“没有万一，我要活下去。”
女孩眼神坚定地跟着墨白离开。
房间里，油灯上有火苗跳跃，仿佛可以驱散所有黑暗。
没有人告诉墨白。
这盏油灯，从来没有熄灭。
*
“你叫什么名字？”
墨白问。
女孩沉默片刻，“郑桃，我叫郑桃，桃花的桃。”
“等等，你不姓杨？”
墨白扭头看她，声音充满疑惑。
郑桃更加疑惑：“我为什么要姓杨？是郑不好听吗？”
“杨家村的人为什么不姓杨？”
郑桃理直气壮：“我们家是外来的呀，当然姓郑，又不用改姓。”
突然，郑桃声音降了下来，嘟囔着：“还不如改姓呢。”
墨白没有听清，一边注意四周有没有人过来，一边好奇问：“可杨善家就改姓了，他们也是外来人。你们村子不是不欢迎外来人落户吗？”
“你听谁说的？”
郑桃嘴角扬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杨家村呀，可是最欢迎有人来这里落户的。”
“什么？”
墨白回头，却注意到了转角处的点点火光，拉着郑桃遁入黑暗。
墨白手里拿着鞭子，倒吊掉在屋檐上。
纯黑色的长鞭在黑夜里泛着冷光，虽然是用不知名动物皮毛制作而成的，但却出乎意外地坚硬。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身上所有的暗器被人搜走后，唯有这一根长鞭留到了现在。
明明这么明显，就像是故意漏下来的。
墨白眼前突然浮现那张染血的脸，表情诡异。
不会真的是故意的吧！
突然，屋子里面传来声音。
“换岗了吗？”
“还没呢。”
“再来一局？”
“……老子是牌运不好，不代表老子脑子不好！！”
墨白凑近去看，发现里面有很多人，热火朝天的打牌。
她又看了他们一眼，怀疑地想，他们真的是诡奴吗？他们的情感是不是太丰富了？这里真的存在着一只拥有诡域的高级诡魅吗？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墨白心里思索，果然是自己阅历太少了，要是影十四大人在这里肯定一下子就认出来。
自己果然还是一个小废物呀。
接下来，墨白一个人摸清楚出去的路后，带着郑桃返回小屋。
“真的可以吗？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其他女孩听后面面相觑，声音带着十分的不确定。
“不知道，我只能保证在我死之前，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捉到你们。”
墨白并没有给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实话实说，谎言或许会给他们一点安慰，但是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会更加绝望，甚至怨恨自己这个帮助他们的人。
她并不想说谎，也不想被人无缘无故怨恨，她只能承诺自己可以做到的，并且拼尽全力去完成。
虽然她们可能只想在她这里得到一点安慰。
女孩们迟疑了。
“哼，要待你们自己待，我要离开这里，那些蠢话你们不会到现在还信吧。”
郑桃突然一声哼，作势要拉墨白离开。
“好我们走。”
女孩们咬牙应下。
郑桃又哼了一下，不过这次只有墨白听见。
郑桃小声道：“说这么多，又不是我们逼她们走，这个样子给谁看，不想走就待这里呀。”
墨白踮起脚摸了摸郑桃的脑袋，声音很温柔：“可是，你不是也想救她们吗？”
郑桃一愣。
她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见墨白转身，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
她能说什么？
说她不想救她们？说她并没有暗戳戳逼迫她，逼她带上她们，给出承诺，将她们安全带下山？
明明知道与多么危险。
女孩们鱼涌而出，在墨白的指挥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房间里徒留下一盏昏暗的油灯，微弱的光芒仿佛在一瞬间被黑暗覆盖，油污般的光影在底座攀爬向上，光线突然增强，照亮蜷缩在黑暗中毫无反应的呆滞人影。
不似人言的话语穿过牙缝被吐出来。
“相信……恶……奉献……”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墨白故意在巡逻的人面前转了一圈，那种仿佛被注视的感觉再一次降临在她身上，所有人在瞬间停止动作，齐齐朝着墨白的方向赶去。
在出口处转悠的守卫也一并离开，露出了没有防守，完全薄弱的大门。
郑桃紧张的脸色发白，眸光里却闪着兴奋。
“走。”
她带着女孩们离开，畅行无阻。
另一边，墨白溜着守卫，盘算着她们应该离开了，从一个薄弱点朝寨外冲去。
很顺利，她轻而易举地离开了。
白色的身影隐入漆黑的丛林，所有守卫站在寨门口，眼神黑漆漆的，一动不动的身姿像是在等候人归来。
她会回来的。
“你来了！”
墨白还未好全的伤口在这一次追逐中再一次裂开，她踉跄了一步，猛地吐出一口血，却被躲在灌丛里的郑桃接住。
“你没事吧。”
郑桃被吓了一跳。
“没事，旧伤而已”，墨白把嘴角的血抹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在这里？她们呢？”
郑桃按下自己不安的心，说：“她们先离开了，我担心你，就留下来等你。”
她迟疑了下，还是问：“真的不要紧吗？”
“这里又没有药，要紧又有什么用。”
墨白柔声道，过分事实的话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说出来的，有一种天真的残酷。
“走吧，我们也赶紧下山，虽然他们不会追来，但谁知道呢？”
“……好。”
两个人虽然一个负伤，但速度还是比一群人快多了。
很快，她们就赶上来了。
这时，她们也快到杨家村的边界。
黑暗中，看见点点火光就像是天上的星星，慢慢向她们靠近。
明明是很温暖的颜色，却硬生生让墨白止住了脚步。
郑桃也一并停下。
是村民。
墨白看清楚远处拿着火把的人，粗布麻衣，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
可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守卫拿着火把的样子太深入人心，她意外的不想上前。
女孩一个接一个地从她身边跑过。
举着火把的村民惊恐地看着从山上跑下来的少女们。
她们的衣服被树枝划破，脸上沾满泥土，却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干净笑容。
“爹——！”
“阿娘——！”
女孩们欢呼着扑向她们最亲近的家人，像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大妞！”
“春晓！”
“还有柳花！”
村民们激动的抱着自家的孩子，脸上的急切毫不作假，“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二妞抱着自己阿爹，脸上全是雀跃，这可是她第一次被阿爹抱呢，之前只有弟弟有这样的待遇。
“他们是骗子！骗了我们！！”
“他们把我们关起来，不给水，也不给吃的，要活活饿死我们。”
女孩们一脸控诉，却被自己的父母打断。
“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们看自己的孩子就像是在看神经病，脸上甚至还有一点厌烦，“我还不容易给你争取来这个机会，你还在这里发疯，知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
二妞本能地低下头：“对不起……”
“果然是一个女娃子赔钱货，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二妞满是难堪。
其他的村民也是一样。
“春晓啊，你们怎么就下来啦，要是山神发怒了怎么办。”
“回去，快回去！别待在我家！！”
“侍奉山神是你们的荣幸。”
兴奋的女孩们表情凝固一般，结巴道：“可可，可我们会死呀！”
“死什么死，说话不要这么不吉利！那可是神，怎么会让你们死！！”
渴望回家的女孩们遭到了来自血亲的驱逐，好像她们是传染的瘟疫，令人避恐不及。
一对夫妇穿过人群，来到郑桃面前。
墨白看见她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眸光，像是破碎的眼泪，带着无声地乞求。
让我留下来。
夫妇面上有些疲惫，失望地说：“小桃你又在任性，你什么时候可以懂事一点……”
她听不见他们后面的话，在落下的眼泪里，光芒悄然熄灭。
墨白终于明白她们为什么会被骗了。
不是天真，也不是傻白甜。
原来是被她们挚爱的家人背叛，无望的踏上这绝望之途，
原来放弃她们的，是与她们血脉相融的血亲啊。
村长发出一声叹息，怜悯的目光投向众人。
“回去吧。”
我们不欢迎你。
墨白一身白衣站在门口的时候还有点懵，自己怎么就出来了呢？
她摇了摇脑袋，先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抬眸看向火光最亮处，一迈步，身体就隐于黑暗中。
过分招摇的白衣并没有显露出过多的存在感，反而就如同招魂的白无常一般鬼影迷踪。
在训练营里面，她的轻功与身法也称的上是一流，逃命的速度连教官都追不上，堪称苟命大师。
当然，这不重要。
如何从这里出去，才是墨白现在要考虑的唯一一件事。
破旧的小屋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连月亮都忽视它的存在，只投下微薄的光亮。
明明在那个昏暗的小屋里，月光是如此皎洁。
墨白若有所思地回头一眼，透过淡渺的光亮，看见刀痕累累的木门——
不能进去。
不要出来。
扭曲的划痕像是恶毒的诅咒，浸透着人性最深处的恶意与恐慌，又像是溺水的人捉住的稻草，留下最后的一丝祝福。
就好像曾经有人也被这样囚困至此，在最绝望之时留下挣扎的痕迹，透露出难以言喻的恐慌。
当然，墨白并不觉得恐慌，在她眼里，这些七零八乱恶意仿佛要透出来的刀痕更像是某种规律。
真是奇怪呀，明明她完全没有见过或听说过，可它就像是刻在她骨血最深处一样，不用思考就可以脱口而出。
那是规则。
墨白全身一寒，想要推门而入却突然顿住。
不能进去。
在她已经违反了“不要出来”的规则时，再去违反另一条后，她会落到什么下场？
而且就算她进去了，又能干嘛？让青衣也违反一次规则？
别说笑了，没救出来人还搭上一个，没有价值。
墨白定定地看着这扇门，就像是种在这里，一动不动的。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敲门，小声唤道：“青衣姐姐听得到吗？”
破屋毫无动静。
“青衣姐姐？”
墨白再次询问，只是声音大了一点。
蜿蜒的灯光朝着破屋走过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墨白心间。
摇摇欲坠的门后依旧没有回应，墨白保持原来的音量，声音加快了几分，“青衣姐姐，如果你听到了千万不要出来，千万不要。”
火光越来越接近，墨白被迫遁入黑暗。
一行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可偏偏脚步一致，沉默不语，看起来仿佛一人一般，有种荒诞的诡谲感。
看着他们离木屋的门越来越近，她几乎停止呼吸，心脏砰砰地跳。
四步，三步……近了！
然后，过去了……
巡逻的人只是在小破屋转了两圈就毫不犹豫地离开，并没有发现里面少了一个人。
墨白呼出一口气，再次看了一眼破屋，毫不停留的离开。
于是没人看见，在墨白离开后，那扇破旧的木门再次打开。
*
诡魅分为低级、中级、高级、和特级。
低级诡魅无形有影，就像是一团气，可以变幻成各种形状，但没有实体，只能遵守最基础的规则。
中级诡魅拥有实体，可以在雾态和实体态相互转换，致命处是诡核，并且可以在最根本必死规则的基础下衍生其他规则，但却不致命。
高级诡魅可构建诡蜮，制定规则，同化诡奴，诡奴受域主控制，思想统一，近乎可以说是有进无出。
特级诡魅……太久没出现了，记载稀少，几乎没有。
而这里，墨白有九成把握可以说是一处诡域。
只因为……
你们别追了！
墨白狼狈地在阴影里穿梭，无数火把如游龙般朝这里聚集，就像是在墨白身上装定位了，动作整齐划一的紧。
你们是在天上长眼睛了吗!
墨白槽多无口，只能拼命狂奔。
深山里的房子排列紧密，错落有致，宛如一个巨大的八卦阵，让人在不经意间迷失在其中，更不用说现在是夜晚，夜色为这本就诡谲的山寨增添了一层神秘与虚无，而且墨白方向感极差，不一会儿就迷失在这些房屋之间。
宛如复制粘贴的房屋根本没有可供墨白记忆的记忆点，而且在逃离山匪的追捕时，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记忆。
更不用说这座山寨本来就在可以模糊方向这个概念。
身后的脚步穷追不舍，远处的火光由远及近，犹如实质的目光黏在墨白身上，充满恶意。
没有呼喊，只有或深或浅的脚步，不需要用声音传递信息，他们好像共享同一双眼睛，在一张巨大的网上，追捕着墨白的踪迹。
她再一次来到一个岔道，险之又险地和一队人马擦肩而过。
突然，墨白停住脚步，眼前浓郁的黑暗中城出现团团火光，十分有序地朝她逼近。
八方围堵，瓮中捉鳖。
墨白回想起之前逃跑的路线，恍然大悟般发现自己是被有意围堵起来的。
可是为什么？
对付一个习武不到一年的纯纯菜鸡武者，这样子是不是有点大张旗鼓了？
墨白有些疑惑，她可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要对自己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并且承认自己的废物。
这一点她向来做得很好。
这其中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但她没有时间思考，火光无限向她逼近，可供庇身的黑暗越来越小，灼眼的光芒第一次没有给人温暖，反而让人无限恐惧。
人就在前面。
行动宛如复制般的人拿着火把，没有半点迟疑。
终于，火光照亮那一片小小的黑暗。
可是，却空无一人。
人群的脸上露出充满意外的表情，人们视线交错了一瞬，齐齐看向暴露在灯火通明中的、布满刀痕的木门。
动作一致宛如复制。
那里是……
不能进去……
无法被人类捕捉的信息在他们脑中传递，粗糙普通的脸上布满不甘，又带着一点点诡异的贪婪。
留在这里，她总会出来的。
但是……
不行。
现在是工作时间，作为一个合格的打工人，可以加班但绝对不能翘班，更加不可以在该上班的时候擅离职守。
程序绝对精密，但是人总会出差错，不过在绝对的掌控下，这点误差几乎为零。
火光被迫散开。
躲在门后面的墨白也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把自己拉进来的女孩，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你……”
女孩如惊弓之鸟般松开手，惊恐地大叫：“我，我没有出去!”
“声音小点！”墨白下意识看向门外，生怕他们打个回马枪。
“他们不会进来的，就像我们不能出去。”
女孩声音小了点，但是还是十分明显。
“你知道这条规则？”
墨白反手抓住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哪怕是带着强制性的话，在她嘴里被吐露出来的时候也失去了那一份强硬，变得过分柔和，轻飘飘没有攻击力。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里也有吗？”
她的目光向四周扫荡，过分狭窄的房间，小小的用来通风的窗户，一盏油灯放在桌上，微暗的火光照亮斑驳的桌面，以及刻在上面的，十分眼熟的划痕。
不能进去。
不要出来。
就像是诅咒一样。
是规则。
这一刻，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里果然是诡域。
“等等，你们可以自由行动？”
墨白连问了几遍才发现女孩手上干干净净，没有被绳子弄出来的於痕，更加没有被强制捆绑。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们是山下杨家村的，我们被人骗了。”
一个女孩哭哭啼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墨白更加怀疑人生：“所以你们是自己到这里儿来的！”
她看着她们就像在看什么绝世大傻叉。
这是什么品种的傻白甜，还不止一个，是一群。
让人叹为观止。
一群粗布麻衣的花季少女挤在小小的房间里，眼神里都带着一丝麻木。
她们的肌肤并不光滑，像是粗糙的砾石，她们的皮肤并不白皙，像是经过烈阳曝晒，她们是一个个普通的乡下丫头，给不了银钱，没有美貌，就连杨善都能甩她们一条街。
她们最有价值的，是那年轻宝贵的生命。
不骗她们，骗谁？
墨白一字一句地重复：“你们是自己走上来的？”
她在走那里上了重音，十分明显。
女孩们一下子就嘘声了，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的抓狂。
她原地转了几圈，不死心问：“你们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
女孩们齐齐摇头，异口同声道歉：“不知道！”
墨白转移目标，换了个话题：“那你们在这里呆了多久还记得吗？”
那个把墨白拉进来的人回答：“如果我没算错，差不多两天了。”
两天……
这么久了……
墨白退后一步，靠在门板上，“你们不饿吗？”
女孩们面面相觑，沉默片刻，突然掏出一个布包。
“我们带了干粮。”
墨白更加不可思议，“你们带了干粮为什么不把脑子也带上。”
是它搁脖子上太重了，还是它离家出走了。
善解人意如墨白，此刻也真的无语了。
女孩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黝黑的眼睛眨巴眨巴。
墨白承认自己有点心软，但自己在这个诡异的寨子里自身难保，哪里还可以救得了她们，当即打开门就要离开。
而且她们在这里呆了两天都没什么事，可见这里的东西现在并不是想要她们的性命，更何况她们手里还有干粮，剩着点还能吃两天，自己就不行了，两手空空，只会活活饿死。
也许这里的诡怪更喜欢饿死鬼呢。
她这个偷渡的人类还是尽快下山吧。
你没有看错就是偷渡！
墨白也不是真傻子。
听到这里也知道她和她们的进来的方式有点不同。
好吧，是完全不同。
而且很明显，她们的更加正规，明显是正确的入场方式。
而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类，谁还知不知道受不受规则的保护？
规则是诡魅的杀人条件，同样是人类的庇护，是强大的诡魅和弱小人类之间可以翻盘的唯一机会。
规则至关重要，很多诡魅会刻意编造假的规则，然后将真的规则掩藏在里面，混淆视听。
作为一个从未接触过鬼魅的普通人，她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闯出去，而且就算她可以，也无法还、带这么多人安全离开，她还是回去找外援更现实。
被她这个一知半解的新人带着往外闯，谁知道还能活几个。
但很明显，她们并不明白墨白的苦心。
“等等。”
女孩扑过来抱住墨白的胳膊，黑幽幽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我知道下山的路。”
墨白一顿，多看了她一眼。
女孩的眼睛黑黝黝的，固执地说：“我要回家，我会死的，爹娘没有我也会死的。”
“求你。”
女孩的祈求声压低，竟然有点像是威胁。
淡渺的火光摇曳，像是身着红衣的女人在跳着一只祭祀曲，诡谲又圣洁。
其他女孩懵了，“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们上来明明是蒙着眼睛的。”
女孩倔强地扬起头，“我就是知道！”
转而她看向墨白，“我可以帮你，救我出去。”
墨白：“你怎么知道我可以救你出去，我年纪比你还小，个子都不比你高。”
她用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表情一本正经，过分较真的动作竟然有几分萌感。
……就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
女孩突然就笑起来了。
墨白表情有点迷茫，她说的是真的呀，训练营里没有完成任务就不准吃饭，虽然她每次都会完成，但是你还能指望一个杀手窝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别说有没有营养，能吃饱就不错了。
即使调到沈随安那里的时候被补了补营养，但是还是小小的一个，勉强到了平均线。
还没有天天干农活的女孩高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可爱，有点像我妹妹。”
说着，女孩突然就不吱声了，开始回答墨白上一个问题，“我见过和你很像的人，在来这里之前。”
“很像的人……”
墨白默默摸上自己的脸，眼神逐渐惊恐。
这个世界不会是平行空间吧，就是另一个世界有另一个我的那种。
女孩看着墨白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种像，是气质，感觉就像是同类。”
“他们可好了，不仅教我认字，还帮我们对付难缠的鬼魅。”
这个世界的女孩出生后会强制性入学，认识一些简单的字，表达起来也更加清晰。
离开影楼之后，与原来世界过分相似的谈吐总让人感觉从未离开，但是过分原生态的居住环境足以打破这一份虚假的幻想。
墨白并没有再追问。
这些对于现在来说并不重要。
墨白问：“你们真的要跟我走，说不定你们父母已经发现你们失踪了，很快就会找人救你们。”
女孩倔强地抬起头：“他们不会！”
墨白叹了口气，她差点忘了，哪怕在现代都有那么多重男轻女的家庭，更不用说在这里，丢就丢了，哪会花这么大价钱找。
墨白点点头，问：“你现在还记得怎么下山吗？”
女孩点了点头。
墨白嗯了一声，又问：“你敢出去吗？”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墨白柔和的目光扫过四周的脸庞，没有人敢对视。
墨白心下了然，原来只有一个人呐。
巡逻的人再一次离开，墨白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打开门，轻柔的动作带着女孩的呼吸都轻了。
“你真的要出去，万一……”
留下的女孩拉着她的手，声音非常非常轻。
“没有万一，我要活下去。”
女孩眼神坚定地跟着墨白离开。
房间里，油灯上有火苗跳跃，仿佛可以驱散所有黑暗。
没有人告诉墨白。
这盏油灯，从来没有熄灭。
*
“你叫什么名字？”
墨白问。
女孩沉默片刻，“郑桃，我叫郑桃，桃花的桃。”
“等等，你不姓杨？”
墨白扭头看她，声音充满疑惑。
郑桃更加疑惑：“我为什么要姓杨？是郑不好听吗？”
“杨家村的人为什么不姓杨？”
郑桃理直气壮：“我们家是外来的呀，当然姓郑，又不用改姓。”
突然，郑桃声音降了下来，嘟囔着：“还不如改姓呢。”
墨白没有听清，一边注意四周有没有人过来，一边好奇问：“可杨善家就改姓了，他们也是外来人。你们村子不是不欢迎外来人落户吗？”
“你听谁说的？”
郑桃嘴角扬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杨家村呀，可是最欢迎有人来这里落户的。”
“什么？”
墨白回头，却注意到了转角处的点点火光，拉着郑桃遁入黑暗。
墨白手里拿着鞭子，倒吊掉在屋檐上。
纯黑色的长鞭在黑夜里泛着冷光，虽然是用不知名动物皮毛制作而成的，但却出乎意外地坚硬。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身上所有的暗器被人搜走后，唯有这一根长鞭留到了现在。
明明这么明显，就像是故意漏下来的。
墨白眼前突然浮现那张染血的脸，表情诡异。
不会真的是故意的吧！
突然，屋子里面传来声音。
“换岗了吗？”
“还没呢。”
“再来一局？”
“……老子是牌运不好，不代表老子脑子不好！！”
墨白凑近去看，发现里面有很多人，热火朝天的打牌。
她又看了他们一眼，怀疑地想，他们真的是诡奴吗？他们的情感是不是太丰富了？这里真的存在着一只拥有诡域的高级诡魅吗？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墨白心里思索，果然是自己阅历太少了，要是影十四大人在这里肯定一下子就认出来。
自己果然还是一个小废物呀。
接下来，墨白一个人摸清楚出去的路后，带着郑桃返回小屋。
“真的可以吗？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其他女孩听后面面相觑，声音带着十分的不确定。
“不知道，我只能保证在我死之前，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捉到你们。”
墨白并没有给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实话实说，谎言或许会给他们一点安慰，但是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会更加绝望，甚至怨恨自己这个帮助他们的人。
她并不想说谎，也不想被人无缘无故怨恨，她只能承诺自己可以做到的，并且拼尽全力去完成。
虽然她们可能只想在她这里得到一点安慰。
女孩们迟疑了。
“哼，要待你们自己待，我要离开这里，那些蠢话你们不会到现在还信吧。”
郑桃突然一声哼，作势要拉墨白离开。
“好我们走。”
女孩们咬牙应下。
郑桃又哼了一下，不过这次只有墨白听见。
郑桃小声道：“说这么多，又不是我们逼她们走，这个样子给谁看，不想走就待这里呀。”
墨白踮起脚摸了摸郑桃的脑袋，声音很温柔：“可是，你不是也想救她们吗？”
郑桃一愣。
她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见墨白转身，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
她能说什么？
说她不想救她们？说她并没有暗戳戳逼迫她，逼她带上她们，给出承诺，将她们安全带下山？
明明知道与多么危险。
女孩们鱼涌而出，在墨白的指挥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房间里徒留下一盏昏暗的油灯，微弱的光芒仿佛在一瞬间被黑暗覆盖，油污般的光影在底座攀爬向上，光线突然增强，照亮蜷缩在黑暗中毫无反应的呆滞人影。
不似人言的话语穿过牙缝被吐出来。
“相信……恶……奉献……”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墨白故意在巡逻的人面前转了一圈，那种仿佛被注视的感觉再一次降临在她身上，所有人在瞬间停止动作，齐齐朝着墨白的方向赶去。
在出口处转悠的守卫也一并离开，露出了没有防守，完全薄弱的大门。
郑桃紧张的脸色发白，眸光里却闪着兴奋。
“走。”
她带着女孩们离开，畅行无阻。
另一边，墨白溜着守卫，盘算着她们应该离开了，从一个薄弱点朝寨外冲去。
很顺利，她轻而易举地离开了。
白色的身影隐入漆黑的丛林，所有守卫站在寨门口，眼神黑漆漆的，一动不动的身姿像是在等候人归来。
她会回来的。
“你来了！”
墨白还未好全的伤口在这一次追逐中再一次裂开，她踉跄了一步，猛地吐出一口血，却被躲在灌丛里的郑桃接住。
“你没事吧。”
郑桃被吓了一跳。
“没事，旧伤而已”，墨白把嘴角的血抹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在这里？她们呢？”
郑桃按下自己不安的心，说：“她们先离开了，我担心你，就留下来等你。”
她迟疑了下，还是问：“真的不要紧吗？”
“这里又没有药，要紧又有什么用。”
墨白柔声道，过分事实的话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说出来的，有一种天真的残酷。
“走吧，我们也赶紧下山，虽然他们不会追来，但谁知道呢？”
“……好。”
两个人虽然一个负伤，但速度还是比一群人快多了。
很快，她们就赶上来了。
这时，她们也快到杨家村的边界。
黑暗中，看见点点火光就像是天上的星星，慢慢向她们靠近。
明明是很温暖的颜色，却硬生生让墨白止住了脚步。
郑桃也一并停下。
是村民。
墨白看清楚远处拿着火把的人，粗布麻衣，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
可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守卫拿着火把的样子太深入人心，她意外的不想上前。
女孩一个接一个地从她身边跑过。
举着火把的村民惊恐地看着从山上跑下来的少女们。
她们的衣服被树枝划破，脸上沾满泥土，却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干净笑容。
“爹——！”
“阿娘——！”
女孩们欢呼着扑向她们最亲近的家人，像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大妞！”
“春晓！”
“还有柳花！”
村民们激动的抱着自家的孩子，脸上的急切毫不作假，“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二妞抱着自己阿爹，脸上全是雀跃，这可是她第一次被阿爹抱呢，之前只有弟弟有这样的待遇。
“他们是骗子！骗了我们！！”
“他们把我们关起来，不给水，也不给吃的，要活活饿死我们。”
女孩们一脸控诉，却被自己的父母打断。
“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们看自己的孩子就像是在看神经病，脸上甚至还有一点厌烦，“我还不容易给你争取来这个机会，你还在这里发疯，知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
二妞本能地低下头：“对不起……”
“果然是一个女娃子赔钱货，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二妞满是难堪。
其他的村民也是一样。
“春晓啊，你们怎么就下来啦，要是山神发怒了怎么办。”
“回去，快回去！别待在我家！！”
“侍奉山神是你们的荣幸。”
兴奋的女孩们表情凝固一般，结巴道：“可可，可我们会死呀！”
“死什么死，说话不要这么不吉利！那可是神，怎么会让你们死！！”
渴望回家的女孩们遭到了来自血亲的驱逐，好像她们是传染的瘟疫，令人避恐不及。
一对夫妇穿过人群，来到郑桃面前。
墨白看见她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眸光，像是破碎的眼泪，带着无声地乞求。
让我留下来。
夫妇面上有些疲惫，失望地说：“小桃你又在任性，你什么时候可以懂事一点……”
她听不见他们后面的话，在落下的眼泪里，光芒悄然熄灭。
墨白终于明白她们为什么会被骗了。
不是天真，也不是傻白甜。
原来是被她们挚爱的家人背叛，无望的踏上这绝望之途，
原来放弃她们的，是与她们血脉相融的血亲啊。
村长发出一声叹息，怜悯的目光投向众人。
“回去吧。”
我们不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