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色昏昏,沈随安脚步匆匆,脸色阴沉,衣衫因为自己焦急而略微凌乱。

    他穿过杂草丛生的小路,朝着李家村而去。

    终于,他推开破旧的大门,清秀的脸上布满焦急的神色。

    他冲杨善喊:“小白回来了没有?”

    杨善抬眸看见沈随安回来,脸颊爬上薄薄的粉色,眼眸里的光亮却因为他的话变得暗淡。

    她摇头回答:“并未。”

    自打沈公子为阿爹改良了药方,她一直在这里煎药,并没有看见墨白回来。

    沈随安心急如焚,转身就要离开,却意外被杨善拉住衣袖。

    “沈公子等等。”

    杨善也没有想到真的拦住他了,他身上特有的草药香萦绕鼻尖,杨善褪下的粉色再一次爬上脸颊。

    随即她又失落的想,沈公子真的很在意墨姑娘呀。

    杨善定了定神道:“是墨姑娘出事了吗?”

    沈随安还以为她会说什么,当即冷笑一声,把她的手拂开,“废话。”

    说完急匆匆就要离开。

    杨善手一松,下一秒沈随安就出现在门口,瞳孔一缩,急声道:“沈公子你先听我说!现在天色已晚镇子已经进不去了,夜晚又是诡魅的活动高峰,你一介医者如何应对?更何况我们这里山匪猖狂,你一人很容易遇到危险!而且墨姑娘聪明伶俐,又有自保之力遇不上什么危险,不如先等等……”

    杨善一说一大堆,可沈随安眼神都没给一个,一时有些受挫。

    她咬咬牙,再次大声道:“影大哥……,对!他说不定知道墨姑娘去哪了,而且你乱走错过墨姑娘怎么办!”

    听到最后一句,沈随安终于顿住脚步。

    杨善下意识松了口气,却对上沈随安冰冷的眼眸,呼吸就像被冻住一样。

    “看来,你也知道这个世界的夜晚是有多么危险。”

    身上随和无害的气质散去,他在她的面前第一次显露出冷漠来。

    沈随安几步上前,褐色的眼珠贴近杨善带着慌张的眼眸,接近到暧昧的距离却让人无比冰冷,交缠的呼吸让她想到的不是旖旎,而是几乎绝望的恐惧。

    好在他很快移开视线,白色的长袍被镀上温暖的橙黄,却让人汲取不到温暖,在经过令人绝望的窒息后,她的脸上却泛起迷醉的驼红,粗布麻衣下升腾着腥甜的血气。

    喜欢……

    杨善掩饰性地低头,遮挡住眼底的贪婪。沈随安却以为她在害怕自己,不想看见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样子。

    作为药谷娇生惯养的少主,他可能天真,博爱,单纯,但是经过几年前的那一晚,虚假的世界在他眼前崩塌后,他就再难对这个世界抱有信任。

    他烦的要死,却还是安抚了一下这个被牵连的完全无辜者,随即望向血红色的天边。

    沈随安突然问:“你们这里没有诡魅?”

    杨善下意识点头。

    沈随安冷笑一声,“那之前的是假的诡咯。”

    杨善被噎了一下。

    “说不定墨姑娘只是迷路了。”

    “迷路?”

    沈随安看着最后一丝光线即将被黑夜吞没,呵了一声,“别说迷路,就算是爬,这个点爬都要爬回来了。”

    杨善被这敌我不分的毒舌怼的说不出话。

    “别吵了。”

    影十四踏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突然出现,还带着刀疤的眼睛看向沈随安。

    “我知道她在哪里。”

    乌鸟在天空中俯冲而下,乌黑的爪子牢牢抓着影十四的肩膀。

    无数飞鸟在空中盘桓,在最后一抹夕阳被吞噬前,四散归巢。

    杨善听着嘶哑的音调从乌鸟嘴里吐出来,震惊地退了一步,眼里一闪而过慌张与恐惧。

    她结结巴巴道:“乌鸦……会说话!”

    先前夜色沉沉,烛光暗淡,杨善一直以为乌鸟只是宠物,他的声音天生如此。虽然觉得养乌鸦很奇怪,但是有本事的人总要那么一点点怪癖。

    可她没想到的是,那些嘶哑难听的语句竟然是出自乌鸦之口。

    杨善有些糊涂了,既然这样的话,救了她的是人还是乌鸦呢?

    沈随安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也不解释,只是道:“这年头鱼都会飞,鸟都能游,植物都有脑子了,乌鸦说个话怎么了。”

    乌鸟赞同的哑了一声,不满地看了杨善一眼,还扑通了两下翅膀。

    杨善又后退了一步。

    沈随安收回目光,看向影十四,“你说,小白在哪儿?”

    影十四,“后山。”

    沈随安还没说什么,杨善就已经尖叫起来了,“后山,那个山匪窝。”

    她不可置信道:“墨姑娘怎么会在哪里?!”

    影十四冷漠:“我怎么知道。”

    杨善又被噎了一下,求助的目光投向沈随安。

    沈随安直接无视杨善的目光,平时他可能还有闲心安慰她一下,但现在墨白生死不明,哪还有脑子装她。

    他焦急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

    “沈公子!”

    她想要说些什么,又忍住了,声音放缓:“我没有怀疑的意思,只是墨姑娘好歹也是在镇子里失踪的,怎么会跑到后山。”

    这里的后山可不是字面上的后山,而是一处山脉的部分,悬石危崖,易守难攻,山匪猖狂,朝廷多次派人剿匪,没一次成功。

    而她们村小人少,最靠近后山,一直受其骚扰,村民也是怕山匪出没伤害路人,所以才不欢迎外人。

    影十四冷冷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说。

    “现在还不行。”

    沈随安更加没有怀疑的想法,只是问:“什么时候去?”

    影十四半点不急:“再等等。”

    杨善倒是急得团团转。

    “公子!”

    她剁了跺脚,咬牙道:“我,我和你们一起去!”

    影十四看向她,一道长疤配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少一种元素都整不出这凶神恶煞的气质,“哦,你要抛下你重病的父亲,陪我们上山去救一个认识不到七天的陌生人。”

    嘶哑的乌鸦声听的杨善小脸煞白,眼圈微红:“墨……小白她很好,而且我对这里更加熟悉,可以带路的。”

    影十四:“那就请你不要后悔。”

    夜色渐浓,烛光微暗。

    小小的院子里空无一人,本该熟睡的杨父挣扎着来到窗边,看着众人离开的方向,眼里仿佛收录了满天星澜,传颂着无人知晓的悲伤。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血,血色在唇边逸散。

    他呢喃道:“人之初……性本善……性本……善啊。”

    月光下,瘦削的父亲如此悲伤。

    *

    黑暗的柴房里,墨白悠悠转醒,一睁眼,自己就换了个地方。

    眼不花,头不晕,就像睡了一觉,可是以被绳子死死捆住的手来看,她十有八九被绑架了。

    身上零七零八的刀片暗器不翼而飞,身体被麻绳死死捆住,几乎动弹不得。

    可恶!这里难道是土匪窝吗!!

    墨白拼命去勾绳结,竭尽全力到面目扭曲。

    一,二,三,……,用力!

    墨白小手勾呀勾,愣是没有勾到,反而一个用力过猛,直接撞到一旁的架子上。

    木架倒地发出来的巨大声音掩盖住空气里那一声轻笑。

    “谁?!”

    墨白险些僵成一块木头,才发现传过来的声音不是大嗓门的糙汉声,也不是清越出尘的男声,而是清冷优雅的女声。

    清冷的仿佛山中泉,又像是云上的青鸟啼叫。

    墨白扭动脖子,用小破窗漏进来的少许月光,和她那5.0的视力,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一个青色身影,看不清容貌。

    这里的黑暗似乎比别处更加浓重。

    一抹月光落在她与她之间,像是一条格外分明的界限。

    “你是谁?”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有时候,不合时宜的默契总是令人尴尬。

    清冷的女声打破沉寂。

    青衣问:“你是被绑上来的?”

    墨白:“你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都带着几分怜悯。

    墨白动了动手,粗糙的麻绳勒进手上的皮肉,不用看都知道很严重。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墨白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而有些沙哑,但听起来还是很软糯。

    “这里?”

    青衣道:“这里是后山。”

    青衣看了墨白一眼:“你可唤我青衣。”

    墨白也不是真蠢,一下子就想到了,惊讶道:“我们在山匪窝。”

    青衣强行纠正:“准确来说,这里是山匪寨。”

    后山的山匪虽然极度猖狂,但在取名上却难得地接地气,一个名字把这里的特色展现的淋漓尽致。

    墨白:“哦,有什么区别吗?”

    青衣被噎了一下,哼了一声,“你倒是淡定。”

    墨白:“彼此彼此。”

    这时,细密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两人默契的止住话题,呼吸放到最低。

    好在外面的人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脚步声在外面转了一圈就走了。

    墨白刚要说话,就被一根格外修长的手指抵住了唇瓣。

    不解的目光还没投出去,就听见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

    等脚步声再次消失,她才慢悠悠地收回手。

    墨白压低声音:“怎么回事?”

    青衣道:“也没什么,巡逻每一个时辰来一次,每次两趟,要是你呆久了也能发现。”

    墨白听着她过分镇定的声音忍不住问道:“你好像过分安静。”

    如果自己是因为影楼的训练产生了强大的抗压心里,对黑漆漆的环境见怪不怪了,那么她呢?怎么这么镇定?

    青衣声音波澜不惊:“哦,我很安静吗?可能是习惯了吧。”

    还没等墨白问‘习惯’是什么意思,紧接着,她又说:“如果我帮你解开绳子,你能带我出去吗?”

    青衣认真的看着墨白。

    可能墨白不知道,从这个角度去看,月光刚好落在她脸上,完美的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和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她的眼瞳盛满月光,却比月湖更加明亮,比泉水更加清澈。

    迷茫,困惑……,唯独没有恐惧。

    真是干净。

    墨白摇摇头。

    青衣眼底浮现出一抹失望与遗憾,正当他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就听见墨白开口,十分郑重其事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救你。”

    青衣愣住了。

    哈……

    小家伙,

    这承诺可比刚才的还重啊。

    真是每一次都能刷新他对她善良的认知。

    青衣蜷在角落,勾了勾手指,“过来。”

    墨白没动。

    青衣:“……你不会指望我能隔空解你的绳吧。”

    “……哦。”

    墨白干脆就地滚了几圈,刚好对上青衣一言难尽的眼神。

    现在靠近了,青衣的面容更加清晰,同时眼中的嫌弃也更深入人心。

    她干脆坐起来,认真打量起青衣来。

    五官精致,鬼斧神工……嘶!还有一点眼熟!

    “认真一点。”

    青衣的声音唤回墨白的思绪,墨白晃了晃脑袋,咦?她刚才在想什么?

    微弱的月光稍微驱散周围的黑暗,青衣靠着这一点点光摸索。

    墨白:“下一点。”

    青衣:“这里?”

    墨白:“不对,再下一点……”

    青衣:“这里?”

    墨白:“这是我的手指!!!等等!停!就是这!”

    青衣的手指一路滑下,终于到达了正确的地点。

    她的手指过分冰凉,带起一路战栗,留下一路酥麻,像是被毒蛇的蛇信舔过,在死亡的边缘起舞。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墨白恍惚过后十分羞愧,觉得自己对不起小姐姐这份好心。

    她有罪!她忏悔!

    就在这时,她指尖传过一丝温软,还被轻轻咬了一下,刺激的她差点失声惊叫。

    尖叫被堵在喉咙里,墨白声音抖得要死,还强装镇定问:“怎么了?”

    青衣:“没什么,手解不开,要用牙咬。”

    墨白:“……是这样的吗?”

    青衣没有回答,而是把所有注意力投入到解绳事业当中。

    终于,屋内松了两口气,那过分难啃的绳子终于解开了。

    麻绳落在地上,墨白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刚想要把青衣的绳也解了,却被她拦住。

    青衣:“不用,你现在解不开。”

    墨白不信,一双圆溜溜的墨瞳看着她。

    青衣缩在阴影里,避开墨白的目光:“真的没必要。”

    说完,他又顿了顿,柔声说:”而且你一定会回来的,不是吗?”

    “你一人出去更加方便,救我的可能也越大,不是吗?”

    他声音放缓。

    “你会救我的。”

    墨白呢喃道:“我会救你的。”眼睛里漆黑一片。

    说完,她就离开了。

    所以她也没看到,在她走之后,呆在角落里的人缓缓站起来,用从未捆绑的手拿着一块帕子,狠狠擦自己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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