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气,出城的人不多,进城的则大多是些穷苦百姓来买卖小物件。

    素锦掀开帘子哈出一口白气,“娘子,怎么今日出城盘问了这么久?”

    往日出城,只看个牌子就行,今日却是仔细登记了才放行。

    裴知蓝眉头微皱,这会儿已有回城的想法,却从素锦掀起的窗外看到大批贫农赤着脚挑着担排在城门口,那队伍一直延了百米长。

    “算了,还是去花庄吧。”

    今日天晴,风大雪未融。

    马车一路行,颠簸不断,却比往常去花庄还快。

    花庄的仇管事得知裴知蓝来了,忙出来迎裴知蓝去到花棚。

    这娘子之前突然说要造的棚子,要说陌生,也不算陌生,上京城田地也有这样做的,只是都不如自家娘子要求的繁复。但这建成后的效果也是真的比原本那些简易棚子强上不少,里头恍如温室,当真隔绝了风雪在外。

    此刻大棚里有不少花农在养护花苗。

    “娘子,倒是有一件事要与你说。最近庄子外来了不少人......”仇管事斟酌许久才向这位背靠侯府的娘子开口。实在是三日雪下来,城郊不如京中,已冻死了不少贫农,更有买不起粮食的卖了地,走投无路到庄子外乞讨。

    这位仇管事贫苦出生,自问做不到看人冻死,便让人在庄外用大棚剩余的材料修了个棚子,一开始只是好心,然而这大棚的保暖效果的确不错,三日大雪,躲在棚子人逐渐多了起来。

    仇管事颇有些忐忑,生怕惹了主子的眼。

    毕竟这些东西都是娘子花银钱采买来的。

    裴知蓝叹了一声,这场雪,不知又要兼并多少土地农民。

    “若是他们愿意自卖入庄,便签死契。”

    管事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味了一下裴知蓝的话后,大喜,这是愿意将那些人买下来,不说其他,只要进了庄子,至少不会冻死也不会饿死。

    “若有为敛尸卖身的,可给粮。”

    仇管事没想到自家娘子竟还愿意用粮买人,忙道娘子心善。

    在侯府,尚还不觉外头已是如此,等真看到了,裴知蓝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感来。

    这些日子也有不少府宅或是庄园买人的,因为粮价的事情,以前要十来贯钱才能买的人,现在一斗粮就能买到。

    能用粮食买人的已算是良善,直接抢地的大有人在。

    更何况,仇管事最是知道娘子的为人,她对庄里的人并不苛待,朝食夕食定的一天一人两斤粮食的量,这在庄子里是绝无仅有的,用娘子的话说就是吃饱了才好干活。

    再没有这样心善的主子了。

    原本裴知蓝来别庄看一眼保暖棚就打算走的,因为买人的事情,与管事仔细定了契书又盘点了粮草才打算离开。

    然而刚出了院门不过一刻钟,马儿惊蹄,霎时间狂风大作,雪花已如鹅毛飘下。

    “不好,下雪了!”

    “娘子,让人去侯府送信派人来接您吧。”

    裴知蓝来时只带了素锦和几个侍卫,总共也就五六个人,大雪天,如何能赶路。

    裴知蓝摇了摇头,“等雪停便是,今日出来的时候我已与小舅母报备过,不必去人。若是让他们冒雪送信,路上怕是要没命。”

    裴知蓝的意思是先原路回庄。

    下雪了,温度反而稍微回升了一些,但马车上还是很冷,素锦将备着的另一条斗篷拿出来给裴知蓝盖上,去催赶车的人。

    雪已下大,马车飞速往庄子的方向奔跑。

    “不行,风太大了——”车夫刚说完,马车就剧烈摇晃起来。

    马儿被不知什么东西碰到受了惊。

    连带着马车一起翻倒,裴知蓝只感到一阵天地倒转。

    好在她只是身体弱,脑子灵活的很,意识到翻车后就从空间里偷摸拿出一把匕首,将马车窗捅破了一个窟窿。

    飞雪如瀑布般倒灌入破口,裴知蓝吃了好几口雪,逆风中艰难翻转身体,背朝外,一点点挪了出去。

    马儿和车夫不知道去了哪里。

    四个侍卫也不见踪影,风雪掩盖了痕迹。

    外头比马车里冷得多,那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瞬间裹上一层冰霜,裴知蓝抹了把脸上湿漉的雪子,抬起裙摆就朝那个破洞猛踹。

    素锦还在里头。

    -

    “郎君,距离裴娘子出城大约三炷香时间,此刻她应该在花庄。”

    飞雪之中,一人快马加鞭自一行人中先疾驰而去。

    松风刚禀报完,只见面前飞影滑过,自家郎君已离开百米,当即让人跟上。

    -

    裴知蓝现在稍微有些后悔,平日将素锦养的太胖了,好重,有点拖不动。

    使了吃奶的劲也才拖了半个身子,素锦早晕过去了。

    她心急,在雪天里晕过去可不行,她一边拖,一边拍打着素锦的手臂,“素锦,醒醒,不能睡——”

    小娘子带着微微焦急的声线,比平时温柔的声音更让人心头一动。

    一双手从风雪中出现,替她将人提了出来。

    裴知蓝的视线跟着往上,出现的是男人冷硬又俊美的面容。

    “大表兄!”裴知蓝心中一喜,能在这里看到自家人可太好了,她正愁一个人背着素锦恐怕回不了花庄。

    男人的手已经摸上了她的脸庞。

    裴知蓝一惊,继而感觉到疼痛。

    额头好像撞了一下,这会儿带着血痕。

    她穿的太单薄了。

    季阡凝着那道淌血的伤口,在风雪中唯一的一抹红。

    他喉头微动,眸间冷沉,很快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罩在裴知蓝身上。

    松风带着人马赶过来已是半刻钟之后,只看到裴娘子满脸是血的站在郎君面前,而郎君的披风在她身上。

    郎君得知裴娘子出城的消息,几乎是马不停蹄从皇城出来,半刻不曾耽搁,身上还是炭火烘烤的宫室内穿的单薄衣服。

    “松风,带人过来。”

    松风和侍卫们赶来,将素锦抱上马。

    披风带着清冷的气息,分不清是雪的味道,还是男人身上的味道。她自己的斗篷被压在马车里了,为了出来,身上就只穿了里头的袄子。

    来的匆忙,并没有多余的马。

    裴知蓝正想着自己能不能坚持走到花庄,腰上传来一阵温热,视角随之一变,人已来到马上。她还未反应过来,身后又上来一人。

    松雪的气息笼罩而来,与披风上的味道一致。

    随着缰绳拉紧,马儿嘶鸣,一众人飞快往花庄的方向而去。

    夜色渐至,雪越下越大。

    花庄的管事正急呢,裴知蓝前脚刚走,后来就下雪了,估摸着大约走了五六里路,那会儿要是返回来这会儿也该到了。

    他特意让人备了热水,又将正房打扫出来。

    “笃笃——”院门被拍响,仇管事赶紧拉开门。

    外头一众黑衣人,身高马大的立着,管事吓了一跳,正要关门。

    一道柔亮的声线响起:“仇管事,是我。”

    这是娘子的声音!管事这才看向声源,原来为首的男人身旁还站着一个小娘子,只是因为那人太过高大,气势又逼人,他家娘子站在他身边显得娇小玲珑的,身上还披着男人身上同色披风,才导致他没看见。

    一行人入了庄子,裴知蓝边走边道:“这是我表兄,侯府大郎君,你去准备些热水,再收拾几间屋子出来,我们要等雪停了再回去。”

    管事慌乱间万万没想到这是侯府大郎君,想来是特意来接娘子的,这下就放心了,赶紧带着人下去准备。

    裴知蓝先将素锦带去了屋子放到床上。

    松风宽慰道:“娘子别担心,这就是撞到了晕过去,一会儿暖和了就能醒。”

    裴知蓝知道松风跟在自家表兄身边,肯定有些本事,对他的话自是没有质疑的意思。

    “倒是娘子您的伤口,不处理怕是会留疤。”

    裴知蓝并不在意,她空间宫室里有不少灵药,到时候弄一点就是了,不过还是要感谢松风的提醒。

    松风得了感谢,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自家郎君。

    裴知蓝朝着季阡福身,“今日多谢大表兄了,是外祖母让您来接我的吧。”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

    “也不知外祖母会不会担心.......”

    裴知蓝根本没指望季阡回答她,因着之前的几次对方态度都很冷淡,毕竟是那样高傲的人。等一下,他说什么?

    季阡只看到小娘子的眼睛瞪大了,雪一般的肌肤才刚带了点温度,额头的地方微微绷紧,白嫩的小脸只有那一处伤口别样显眼,季阡抿唇,“外祖母不知道这事。”

    外祖母不知,那便好,她还担心外祖母知道了会担心,裴知蓝心下微松。

    看在季阡眼里,裴知蓝这一瞬的怔愣就像是因为伤口而脸色发白,他的脸崩得更紧了,背对着松风伸手,松风会意,赶紧将生骨膏拿了出来。

    这可是宫中秘药,只有皇室才有,这罐还是上次郎君替官家挡了一剑才拿到的,平日里由他收着,轻易都不会拿出来。

    松风看了眼娘子脸上,额......这点小伤口。

    他懂医理,这伤口看着恐怖,却不是什么大伤,只要清洗干净伤口,过两天也就愈合了。

    季阡瞥了一眼松风,松风不敢再想,将药双手奉上。

    药膏涂在额头凉凉的,裴知蓝眨了眨眼,男人生得高大,比她高了一头有余,她得仰视着看人。

    小娘子抬头的模样,更方便季阡手下动作,向来手腕冷硬下手狠辣的人,这会儿小心翼翼的将药膏抹匀在伤口,厚厚的涂了三层才罢休。

    当然不是用手涂的,用的是裴知蓝腰间的手巾,也不知何时被他抽走的。

    抹完药,男人这才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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