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娘高烧昏睡的一天一夜里,容铮想过很多次,这个与自己素昧平生却在危难关头舍身相救的姑娘醒来后,会问自己什么问题。

    但当真的听见九娘的第一句话时,容铮又从心底感到一阵破罐子破摔的难过。他想,如果九娘真是容铎送来的一个陷阱,那这次可算是没有让自己这个二弟的心血白费。

    “孤的腿没事,”容铮顺着九娘的动作坐到了床边,用眼神示意罗珩先把一脑袋问号的小蛮拉下去。

    “倒是你,从前天晚上到现在,你已经救了孤两次。”

    “本宫欠了你很大的人情,你有什么心愿尽可以说出来,本宫能帮的,一定勉力一试。”

    “真的?什么都可以?”九娘腾地一下直起身子,看向容铮的眼睛又圆又亮。

    “嗯,”容铮颔首,“说说看。”

    “九娘...希望殿下能更爱自己一点。”

    容铮闻言一怔,眼里的错愕一闪即逝,很快,少年略显苍白的脸上又浮起了讥讽笑意。

    “美人儿,戏演太过了就没意思了。你才认识孤多久,怎么知道孤不爱自己?”

    “孤最爱的就是自己了,否则,孤走不到今天的。”

    九娘恍惚间从面前这个笑意不达眼底的容铮身上,看到了上一世的他的影子。

    她不喜欢露出这样表情的容铮,只得顿了顿,换了一个问题:“昨天发生在皇陵的事,后面怎么样了?殿下有查到什么吗?”

    “没什么,就如你所说,皇陵出事了,明楼塌了,压死了两个大官,还伤了一堆人。”

    “不过这都不重要,你最吓人了,从抱你出来你就一直在发烧,怎么叫都醒不过来。但说起这个,”容铮敛去笑意,撑开双臂把九娘牢牢锁在自己的行动范围内。

    “你给孤交个底,皇陵祭典要出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知道是谁做的?”

    九娘摇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殿下有查到什么吗?”

    “当然没有,就这点时间,只够查查你。”

    “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建宁九年九月生,故称九娘。湖州本地人,自幼跟姨母长于南梦馆,与京城诸人诸事毫无瓜葛...”容铮把罗珩查出来的内容照本宣科念了一遍,只在最后刻意顿住,“...直到上月,礼部尚书许崇德来湖公干,把你认回了忠武侯府。”

    “莫不是这皇陵出事,与忠武侯府有关?”

    容铮挑眉看向九娘,见九娘还是摇头不语,也没有再追问,反倒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有没有关系都无所谓了,本宫没事,你也没什么大碍。死的那两个人回去查查,十有八九也是死有余辜。”容铮眼神放空,语气中又带上了他惯常的笑意,“今天你还没醒的时候,杜其康和杨毅平两个人来本宫这儿扯了一堆有的没的,说昨天的事是一场天谴。”

    “估计镇国公府也是希望把这件事推给老天爷,既然杨家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好查的?等着京中来人传旨便是。”

    九娘深吸了一口气。

    她回忆起上一世京中的传言,什么皇陵之劫罪在东宫、太子失德受罚于天......想到这些,她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那殿下呢?难道你也觉得这一切都是天谴吗?”

    “孤怎么觉得,重要吗?”

    “当然重要!殿下刚才说最爱自己,但像昨天这样的事,殿下明明差点受伤甚至殒命,却毫不在意背后是何人做怪,对那些要加害于你的人听之任之,这就是殿下所谓的爱自己吗?”

    九娘掀开锦被翻身下床,跪地瞬间小腿上的伤口开裂,疼的她浑身一激灵。

    “九娘想看恶人伏诛,也想为殿下和自己讨一个公道。殿下既然允了九娘一个心愿,那不如,就从彻查皇陵祭典开始!”

    良久,直到九娘小腿上的血渍透过中衣滴在地板上,容铮才站起身,弯腰把九娘抱回了床上。

    “为什么?查清这个皇陵,对你很重要吗?”

    容铮从旁边小桌上拿过金疮药,帮九娘包扎的手法颇为熟练。

    “是对殿下很重要,对我...”九娘脑海中闪过容铎笑的张狂的脸,手指紧紧抠住掌心,“对我当然也很重要。”

    “殿下,我知道你不是真不在意的,你只是已经很失望,不想再失望了...”

    九娘轻轻覆上容铮正在给白布打结的手,虽然她昨天流了很多血,但这双手依然是温暖的。

    “没关系,这次有我呢,九娘说了,会一直做殿下的人。”

    容铮睫毛微颤,但手下的动作未停,转眼间,一个漂亮的燕尾结已经系在了九娘的伤口之上。

    他没有再看九娘,只是语气平淡地岔开了话题:“你可知道你那位新爹许崇德是什么人?”

    “他可不仅仅是礼部尚书承袭忠武侯,他是杨阁老看重的人,是镇国公府的乘龙快婿。”容铮顿了片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你说你想看恶人伏诛,想讨一个公道,可知这世上的公道,往往就掌握在这些恶人手上。”

    “所以你选择孤,当真是一个舍近求远的决定。”

    “殿下,”九娘抬头,看到容铮眼睛里的茫然,觉得自己心里的雾霭也变得愈加厚重。

    她何尝不知容铮的担忧,又何尝不知在这盛世皮囊之下,朝堂的晦暗,世道的多艰。

    上一世,自己就是在这看不清前路的迷雾中,选择了一条似乎更近也更好走的路,但走到最后却事与愿违。

    “殿下,舍近求远也好,孤注一掷也罢,这都是九娘自己选的。什么忠武侯府什么镇国公府,与九娘毫不相干,九娘只知道,今时今日之事,殿下如果不查,未来只会更加如履薄冰。”

    “殿下如果是因为许侯爷的关系而不信九娘......”

    “没有不信你,”容铮抬手给九娘也递了一杯茶,“既已允了你一个心愿,本宫自当信守诺言。只是担心你会后悔,觉得自己所托非人。”

    “所以,殿下是答应了?!”

    九娘见容铮微微颔首,激动得差点把手中的茶水泼了出去。

    “殿下放心,虽然你对湖州不熟,但我对湖州了解的很,有我在,一定能搞明白这所谓的天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这段时间,我能跟着殿下你吧?”

    容铮看着九娘跃跃欲试的脸,觉得心口处像是突然站上了一只叽叽喳喳的雀鸟。

    “行啊,反正孤是毫无头绪,既然你相信这一定不是天谴,那本宫陪你查查看也无妨。”

    “不过你这段日子能跟着本宫,还是要感谢你自己。要不是你昨天为了救孤,一把给许崇德推到了那前梁下,他现在早就该吹胡子瞪眼的来本宫这里要人了。”

    “啊?所以,他是死了...?”

    “没那么严重,你还没有大义灭亲。大夫看过了,砸到了脑袋,要好好养一阵才能醒了。”

    “还有你也是,想要拉本宫一起查皇陵,你也赶紧把自己腿上的伤养利索了。”

    容铮看了看天色,起身开门让小蛮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一溜端着食盒的小内侍。

    “这几天你就先在芙蓉阁养伤吧,孤身边没什么婢女,给你去南梦馆把这个小丫头叫过来了。你姨母那边不用担心,就说你为尽孝心在许侯爷身边照料,等你伤好了再去看她们便是。”

    顺着小内侍们往圆桌上摆饭的动作,九娘才后知后觉环顾起了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

    入眼的窗栏桌椅都是品质极佳的金丝楠木,规整木纹上雕琢着数不清的芙蓉,就连食盒和瓷盘上都描画着芙蓉倩影。

    身侧,一扇六角屏风挡在床头,屏风的暖云纱上亦是绣着一簇簇将开未开的芙蓉花。

    九娘又低头抚摸着盖在身上的薄被,云锦被面丝滑若凝脂,上面的苏绣并蒂芙蓉开的热烈,仔细看去,身下的床单上也压着一层层繁复的芙蓉暗纹。

    容铮刚才说,这里是芙蓉阁?

    自小在湖州长大,九娘当然听说过这大名鼎鼎的芙蓉阁。

    据传,这是威国公府罗家鼎盛之际,修凿于罗家发家宝地湖州的玲珑别苑。后来,先皇后罗芙入主中宫,威国公以此阁为礼赠予爱女。想来,罗皇后仙逝之后,这芙蓉阁便顺理成章的成了太子容铮在湖州的暂居之处。

    九娘颇为好奇的探头看向窗外,一直听说芙蓉夕照美不胜收,自己上一世从未有机会进到芙蓉阁里,这次正好有机会大饱眼福。

    连着几日阴雨连绵,九娘待在芙蓉阁里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整个人闲得发毛,心里却一直担心杨家会在皇陵的事情上做什么文章。

    反倒是身处漩涡正中的容铮依然老神在在,问就是已经和钦天监那边打好了招呼,芙蓉阁内财宝众多,随便丢几件给尚也,都能让他义正词严地把杨家人拦在皇陵门外。

    “放心,京城那边没来人,湖州杨家也不敢造次。这次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杨毅平断不敢再不经过镇国公府私自行事了。”

    此刻夜色已深,容铮多年来无所事事养成的好作息让他已经有了困意。两人正准备各回各屋,突然,罗珩匆匆闯入,面色凝重地附在容铮耳边说了什么。

    片刻后,一辆马车停在了芙蓉阁门口。容铮笑眯眯地看向九娘,问她养精蓄锐了这么多天,要不要趁着半夜三更秋雨暂停,出门和自己一起去练练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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