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一栋略显破败的屋前停住,九娘摸黑跳下马车,还没站稳,抬头就看到门口牌匾两侧挂着的大白灯笼。

    微弱亮光下,“义庄”两个大字在夜色中忽明忽暗,显得愈发阴森。

    “殿下,”容铮上前和几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说了两句话,见九娘走近,挥了挥手让他们先去周围警戒。

    “别愣着了,听说这里今晚闹鬼,本宫胆子很小的,抓鬼这种事就靠我们九姑娘的了。”

    两人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的刺鼻臭味。

    九娘用衣袖掩住口鼻继续往里走,扭头见容铮面目狰狞地似乎快要吐出来,不禁在心中腹诽,看来即使再不受宠,太子殿下也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这身体素质着实需要锻炼了。

    她摸摸衣袖,把容铮上次送给自己的手帕又递回给他。

    见容铮看着帕子发懵,九娘只得踮起脚尖,循着印象里老媪教自己的手法,不太熟练地给太子殿下绑了个蒙面。

    义庄停尸间内,几个同样覆着面具的黑衣侍卫正看守着两具烧焦的尸体。

    “殿下,这就是在皇陵明楼里被压死的二位大人的遗骸。”

    九娘拽着容铮上前看了一眼,条件反射般地皱紧了眉。

    两具尸体都已经烧的面目全非,难辨人形,越靠近,那股难以言喻的刺鼻气味就越浓烈。九娘站在近处,看着尸体脸上五官处被烧出的几个大洞,只觉得晚饭时吃下肚的东西控制不住地上涌。

    她强忍着不适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两具焦尸,尸体表面已经没有什么皮肤,轻轻翻开几块还未炭化的骨头,能看见些许斑斑点点的白亮粉末附着其间。

    “是鬼!是鬼!啊啊啊有鬼啊!快逃啊!”

    突然,义庄后院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挣脱侍卫的束缚,边大叫有鬼边从后院直朝义庄大门冲来。

    眼瞅那人已经跑到前院,容铮脚尖轻挑起地上的一根树枝踢到门口,果不其然把他绊了个狗啃泥。

    几个侍卫冲上前来重新制住来人,容铮还没说话,九娘便拉了拉他的衣袖,附耳说道:“看这人身上的衣服,应当是工部的人,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容铮也想起来,前几天自己让罗珩带芙蓉阁的暗卫去各处了解情况时,这死去的两位官员遗体,确实是由桐平县皇陵工地上的一位工部主事押送回了湖州城郊的义庄。

    “你们先松开他,”容铮让侍卫退到一边,亲自上前蹲下,“你可是值守义庄的工部主事?”

    “你说这里有鬼?你看到什么了?”

    “有鬼,有鬼,”那人明显被吓破了胆,只一直重复着有鬼二字。

    容铮回头和九娘面面相觑,正踌躇着要不要先把人带走明早再问,罗珩就从后院拎着一桶水走了过来。

    没等二人反应过来,一桶井水直冲着那主事的脑门浇了上去。

    “殿下,我们刚从后院找到了这人的腰牌,这人叫王中威,是从桐平过来临时负责看管义庄的工部主事。”

    罗珩说完,又让后面的侍从把一大碗醒酒汤灌进了王中威嘴里。

    “后院全是酒坛,这人身上也一身酒气,直接问问不出什么的。”

    被冷水泼了个透又喝下了一大碗醒酒汤,王中威那装了一兜子马尿的大脑渐渐恢复了点清明。抬眼见面前站着几尊看起来就来头不小的大佛,一时间吓得两股战战。

    “王中威是吧,从桐平皇陵来的工部主事?”

    “是...是...”

    见那人眼神又开始游移,容铮接过罗珩的话,走到了王中威跟前:“值守期间喝成这样,呵呵,也难怪皇陵会出这么大的篓子。杨毅平杨大人可知你们平时就是这么办事的?”

    王中威闻言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大脑仿佛终于清醒,整个人从内到外抖个不停。

    “大、大、大人,小的今晚千不该万不该喝那些黄汤,小的罪该万死,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望大人开恩,留小的一条生路啊!”

    “那说说吧,这两具尸体被抬过来时还一切正常,怎么现在就成了这副模样?”

    据王中威所说,自己今晚买了几坛新酒,本打算如往常一样边喝边捱过一夜。谁成想亥时刚过,便听到停尸堂里有动静,

    他原以为是什么野猫野狗,便拎了一坛酒前去看看情况,结果一进屋子,就看到那两具尸体像是活过来一样,顶着裹尸的白布在地上扭来扭去。

    “吓得小人直接就把那坛酒摔过去然后拔腿就跑,结果还没跑出门,就听到后面噼里啪啦一阵响,再回头,二位大人的尸首就、就自己烧起来了。”

    “你是说这尸体是自己烧起来的?”

    “千真万确,小的一直守着这义庄,真的是这尸体自己烧起来的啊!而且、而且这尸体烧的不是普通的火,是、是蓝色的火,是鬼火啊!”

    “鬼火?”

    “是,是,大人,小的知道他们都是京城的大官,死的不明不白的,小的断不敢在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上信口胡说啊!”

    见容铮眯起眼,王中威吓得浑身直冒冷汗,正打算继续磕头说点什么,突然,一直站在容铮身后影子里的九娘上前,张口问了一个问题。

    “王主事,你刚才说,这两具尸体,是亥时过后就烧起来的?”

    “正是。”

    “你刚才说的这些,可都是亲眼所见?”

    “是...都是小的亲眼所见,所以小的才觉得这是闹鬼,而且这两位大人当年也都到过桐平...”

    话还未说完,王中威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声音猛地顿住,眼睛瞪得更大,眼神中的惊恐再也遮掩不住。

    “我知道了,是天谴,一定是天谴!果然,果然所有和这皇陵有关系的人都逃不掉...都逃不掉...”

    “天谴?什么天谴?你把话说清楚!”

    九娘听到这两个字心头一跳,但王中威看上去并非是能和杨家和容铎攀上瓜葛的人,怎么连他也口口声声说这皇陵与天谴有关?

    王中威却像是已经看透了一切,又像是意识到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结果,此刻只低垂着头,无论九娘怎么问,都不再开口说话了。

    此刻天色已微微亮,不远处村子里的鸡鸣声传来,九娘又皱着眉头盯住王中威看了两眼,把容铮拉到了一边。

    片刻后,容铮终于上前,让众人先回去休息。

    “至于王主事,这段时间你值守义庄也算辛苦,先回家休息吧。今晚的事,记住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见王中威走远,罗珩马上会意,点了两个黑衣人悄悄跟上。

    “所以,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把他带回去再审?”容铮看九娘还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出神,捅了捅她问道。

    “因为他在说谎。”

    “你是说天谴?”

    九娘摇摇头,她并不知道王中威为何脱口而出这尸体自燃是天谴,但他刚刚确实隐瞒了一些事。

    看容铮还是一脸茫然,九娘把他拽到刚才王中威跪着的地方,问他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好像...是有一股香味,这什么香?感觉在哪儿闻到过...”

    “这是万艳楼给楼中姑娘们特调的香体膏。这一款闻起来甜而不腻,应该是叶栀子,万艳楼这一季的花魁专用。”

    “所以今晚,王中威并没有守在义庄,而是去了万艳楼?”

    “嗯,花魁献舞总是压轴出场,跳完舞怎么也得过了亥时,这王中威身上的留香这么重,想必是在献舞结束后,又和那花魁厮混了不短时间,他必不可能赶在亥时就回到这里。”

    “你的意思是,他其实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但为了掩盖自己擅离职守,编了一套见鬼的说辞糊弄我们?”

    九娘点头:“所以我们放他回去,如果他昨天真去了万艳楼,我猜他今天一定还会找机会去和那个花魁串好说辞,到时候我们当场拿下,不愁他不跟我们说实话。”

    容铮正准备鼓掌,九娘又补充道:“不过他有一点说的是对的,这两具尸体的状态,很是奇怪。”

    九娘边说边又掀开白布,指着焦尸给容铮解释:“你看这尸体,是不是五官还有咽喉处烧的最厉害?我...我以前和湖州府衙的老仵作关系很好,在她那里看到过几本勘验尸首的书。书上说,人头部的骨骼最为坚硬,一般起火焚烧时,都是四肢先烧干净的。”

    九娘又捡起树枝拨了拨骨头,把析出的星星点点白色粉末指给容铮:“还有这个白色粉末,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想来尸体不会无缘无故燃烧,一定是有什么人趁王中威离开时在背后做怪。”

    容铮也蹲下身仔细看向那略带亮光的粉末,那些粉末不太规则的附着在烧焦的骨头上,越是烧的彻底的地方粉末就越密集。

    而白色粉末之下,还有些许不太明显的红黑色颗粒夹杂其中,只是不知这颗粒是骨骼焚烧后的正常痕迹,还是说也是什么装神弄鬼地伎俩。

    容铮站起来,顺着九娘的思路继续想着,却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你刚才说,那王中威为了掩盖自己擅离职守的事,编出了这整套说辞。但昨晚,确实是守在此处的暗卫跟罗珩密报,说城郊义庄尸体起火,后院有人直呼闹鬼,罗珩担心拖到第二天会让杜其康的人抢了先机,本宫这才连夜拉着你赶来查看。”

    “若真是尸体烧完了他才赶到,想要逃脱责任,完全有更不引人瞩目的方法遮掩过去。而且,他刚刚说这是天谴的时候,神色确实不像装的。”

    “孤觉得,不管背后之人是谁又做了什么,至少王中威在看到尸体起火的那一刻,一定相信自己是真的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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