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在栏杆外的假山上涂抹了几处,大皇子府的四周静得连草色的声音也仿佛听得见,一切都默默地躺在半明半暗里,半清晰,半模糊。

    屋子里,空气里充满了一种醉人的夜香。

    南施溪强撑着身子,因着猛烈的药劲,浑身使不上一点劲,只觉得站着的下半身都是软的。

    冬古扶着他站在门口,声音哽咽:“公子。”,冬古红着眼睛摇头,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不放。

    南施溪按住他的手,将他的手轻轻拨开,擦了擦冬古被尘灰沾上的小脸。

    “好了,我没事,就在外面守着,别让其他人发现。”明明有事的是公子,为什么老是装作没事般宽慰着自己,冬古低着头不想答应。

    “真的值得吗?”冬古不禁有些埋怨起二小姐,公子往后的余生一直在为二小姐而活,都忘了自己也是尊贵的皇子。

    风吹着夜香,牢牢遮住了夜色浓雾遮掩的星辰。

    直到关上门的那瞬间,冬古也没有听到公子的回答。

    南施溪跨过门槛,费上最后的力气将门掩上,不留一点空隙后,他实在是支撑不住了,腿一软,颤抖地跌倒在地上。

    “呵!”熟悉的热燥意从心底沸腾起来,他不禁失意地苦笑了一声。

    上次服用这药,还是为了留住齐朝楚,那时他好不容易趁乱跟着她溜跑出来,藏在偏僻村落。他隐约知道,她好像对南宁的皇室有怨恨,每每听见周边人谈论起,她的眼里平静地可怕,这是对看仇人才有的眼神。

    他害怕,恐惧,他想跟她诉说,这都不关他的事,他也是受害者,但身体里的皇室血脉注定了他和她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桥。他遵从着,放纵着自己的私欲,告诉她,自己只是一个被北疆皇室强硬抓获过来的南宁人。

    五月末的北方夜晚,是最清晰、最美好的时刻,他和她在山林之夜的见证下,相爱,约下相守一辈子的诺言。

    他骗自己,他南施溪只是一个平民而已,仅此而已。

    谎言始终是谎言,回国之期将近,北疆加大搜寻的兵马,到处张贴画像,势必要抓到他。被戳破的那天,他强忍着慌张,用着粗鄙的手段,用之前藏起来的药将她留下,他赌,赌她心里有他。

    要是赌错了,赌...赌错了,就是自作自受。

    既是赌对了,那他何来不值得?

    值得的,都是值得的。

    “过来。”流苏帘帐放下,低沉刻意遮掩的音色从里殿传来。

    南施溪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脑中昏沉,已经完全分辨不了虚实,往前愣怔走了几步。

    落尽叶子的树枝,在夜色中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南施溪后来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分辨里边的人究竟是谁。

    “还不进来?”里殿的音量渐渐提高。

    南施溪低着头,恍然想起,六皇子和裴知予大婚时收到的那份信盏,是她的血迹,她还在牢里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放过她,我......会按照你说的来。”南施溪说得义无反顾,极其认真。

    南施溪颤栗着手掀开流苏帐,自顾自便解开腰带,低着头,眉头紧攥着,惹得窗边的桔丫都做出凄厉不忍的乐曲。

    冰凉的手从南施溪的背后环抱上来,擒住他的手,南施溪霎那只觉得周边冷得能冰冻三尺。

    南施溪下意识,条件反射般使劲挣扎,“别碰我。”他的脸上透着一抹绯色,即便已经失去理智,也依稀记得这个人是个肮脏卑鄙无耻的小人。

    “时间真快啊,又过了一年冬。”这次不再是冰冷低沉的嗓音,而是日日夜夜萦绕在南施溪耳边的熟悉声音。

    南施溪这次迟疑了很久很久,身子愣住,僵硬起来,甚至不敢扭头回望。

    “阿溪,我回来了。”齐朝楚从背后埋进南施溪的脖颈,嗓音,更是哑得厉害。

    南施溪咬着唇,从昏沉中醒得毫无预兆,连带着有些不知所措。

    他转过头,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此时白里透红,浑身更是软得不正常,齐朝楚甚至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青筋。

    “你...你,回来了?”南施溪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忍不住凑近,用脸蹭蹭她,缓解身体上的热意。

    “嗯。”齐朝楚捧住他凑上来的脸,不让他乱动,但手心里感受到他脸颊上的温度,她知道,他又在硬撑了。

    “阿溪,这是第二次了吧。”齐朝楚说道。

    窗外的风抚弄着窗户,发出轻微的音响,渗透进屋吹开齐朝楚的刘海,南施溪这才注意到她的右眼。

    “你的眼睛。”南施溪伸手抚上,眼里尽是不忍,“是他们欺负你了吗?”

    “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再回去那个地方。”南施溪说一回,哭一回,再说一回,再说一回,好像捅破了泪泉似的,肩头激烈地耸动。

    多少的委屈积在心里,今天就像是找到宣泄的泉眼一般,眼泪扑簌簌成串落下,静夜里,齐朝楚双手紧抱着南施溪的肩头,任他的微弱的哭泣。

    “不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

    “你,还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啊?”南施溪的手开始在齐朝楚身上到处摸索。

    齐朝楚抬眸望着他泛红的脸颊和透露靡丽的眼神,伸手攥过他的手腕把起脉,眉眼微蹙。

    “你可真是准备好了,什么都不顾了吗?对自己都这么狠。”

    南施溪收敛起眼神,手指微蜷。

    齐朝楚领着他到榻上,即便这是极短的距离,南施溪也没有转移开在她身上的视线。

    “我觉得,你,应该不会让别的野女人靠近我。”南施溪歪着头,因着药劲,软软无力的依靠在齐朝楚身上。

    齐朝楚皱着眉头:“要是我没赶上时候,你是不是准备就失身了?”说完,腰间摘下一个锦囊,从白色瓶子里倒下一枚药丸,递到他的唇边。

    南施溪咽下,只觉得从喉咙中顺势而下一股清香,但他依旧觉得她身上冰冰凉凉的,体温很低,他忍不住想蹭蹭,勾着她的手,“其实,我有猜到你来了。”

    齐朝楚:?

    “那你还说你要什么食言的,辜负我的话。”齐朝楚歪着头,钳住他的脸,看到南施溪脸上很期待的表情,齐朝楚恍然大悟;“你专门说给我听的?”

    南施溪倒是一点都不拍被她戳穿了心思,其实早在派在老田那边的暗卫发现异常时,他就似有似无地摸索到她出现在南宁的踪迹,但她一直没有主动在自己面前出现,他就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永安的入关令,说大不大,但也不是件小事。他到底是忍不住留了个心眼,没有按时交过去。

    他在等,在赌,在期待。

    事与愿违,那这便是他的报应。

    南施溪微微倾身向前,眨着一双带着水汽的眸子,兴奋又欢喜地转悠着,手环在齐朝楚的腰带处,映着深色的床单,显得南施溪的肤色格外白皙。

    齐朝楚握着他的手,阻止住他的动作,抬起他的脸颊,三分病态,五分魅惑,还有两分的引人犯罪。

    烛火摇曳,抬起他手腕,望着上面被锋利利器划过的痕迹。

    “疼吗?”齐朝楚问道。

    南施溪低着头,任由着她摆弄,微红着眼睛,摇了摇头:“不疼。”余光瞥见被褥下放利器的位置,袖子底下用被子伸手掩了掩。

    “只是很想你。”可怜兮兮的,像是故意要引起对方的怜惜。

    一时齐朝楚便沉默了。

    南施溪扒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会帮你。”

    所以,别离开。

    齐朝楚低着头,像是要望进他的眼眸深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南施溪的声音柔软,但带着她往常的,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偏执。

    “蝉声愿意陪伴着行云流浪,你所求,也是我所愿。”南施溪一双眸子此时有着温情,但也有着墨染般的黑沉。

    齐朝楚听着听着,收紧了手,指腹放于他的左耳后,翳风穴和风池穴的中间一点按揉。

    南施溪说着说着,头靠在齐朝楚的腿上,身子侧躺着,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睁开,望着她,不停地仰望着她那低垂着头,默默无言的姿态。

    “睡吧。”齐朝楚看着他白皙透红的脸上闪现出毫无牵挂的微笑,像是陶醉在这一瞬间,她居然真的快忘了自己来这里的本意。

    南施溪缠着她的手,实在是忍不住身体上传上来的困意,禁不住闭上了眼睛,只是手上攥紧她衣袖的力度不减。

    门外的冬古低垂着头,种种思绪,压在心上,比磐石还要沉重。

    月色照着人影在门窗上,微弱的脚步声从屋子里传近,门从里面被打开。

    冬古有心防备,但那人动作更快,叫人瞧不出一丁点身影来,刹那间,就被那人的一记敲打,头便不受控地晕了过去,似有似无间,他恍若听见了一句话,迷迷糊糊的,也没听个真切。

    齐朝楚来到一处院子,正是之前南施溪待过的地方。

    这里有两株槐树,落叶零零散散地铺在地面上,也没个人正经打扫,虽有活意,但已经毫无姿态了。

    她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令牌,正是南宁国的入关令。

    齐朝楚想起了他们原先待过的小村子,那里也有两棵槐树,却枯得只剩下老干,旁边还开着几朵寂寞的黄花。两人待过的房屋,到处断垣残壁,野草丛生,整处村落都被他们连累得荒荒凉凉几乎成了一片废墟。

    还记得那晚她外出赶回的时候,村落被黄昏的暗影渐渐笼罩,莫名出现几处磷火,忽聚忽散,飘飘荡荡,一声接着一声凄厉的哀啼诉说着他们的冤屈。

    齐朝楚抬眼,望着最近的这棵,淡而有味,小风吹过,更似乎是一种悲叹,连他们也觉得,是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

    半夜里,裴府院落,裴知予坐在廊前,月色迷离,乍暖还寒。

    屋子里的齐少虞红着脸,也不晓得是不是被闷的,又或许是羞燥红的,面红耳赤。他窝在榻上,用被子埋实了脑袋,但还是被迫着听了一晚上的粘人的猫叫声。

    哼,那个小东西不要睡觉,他还要睡觉呢!总是一天到晚缠着她,跟个妖精似的,到底谁才是她夫郎啊。

    齐少虞紧紧闭上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脸,这次他要有骨气些,任她再怎么弄,都不能开了那道门。

    廊下的裴知予指腹揉着“小鱼儿”软乎乎的爪子,猫儿娇娇软软的,每每裴知予叫起它,它便冒出几声小奶音,裴知予自是最受不了它这软磨硬泡撒娇的模样,像极了某人,总是让她轻而易举便心软得一塌糊涂。

    “小东西,以后你找配偶了,可不能再这么软乎乎的,要不然,我可不放心。”

    四下安静,廊下的声音自然都传进了屋内。

    齐少虞觉得他的担心根本就不是空穴来风,那只猫就是跟他争宠来的。

    裴知予逗弄着,小声叫唤着白猫儿的名字,轻声细语,文华站在一旁,有些哭笑不得,这主子平时寡言少语的性子,如今对着只猫,也开始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了。

章节目录

装腔作势(女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瓜不拉几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瓜不拉几并收藏装腔作势(女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