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要整日跟着本世子?”从一间茶馆出来,狄尘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形影不离的孟若渔颇无奈地问道。

    其实,自从自己跟踪的行迹暴露后,孟若渔开始了光明正大地监视。

    “嘿嘿,”孟若渔讪讪笑了笑,“想来尘世子对甯都甚是熟悉,我跟着您四处转转。”好像和狄尘相处久了,瞎话张口就来,根本不需要打草稿。

    狄尘挑了挑眉,一时无言,任孟若渔继续跟着。

    忽然,狄尘停了脚步,看过来,一拍脑门,“哎呦,看我的记性,我有东西落在了茶馆。”他将手搭在孟若渔的肩头,“若渔,你在此处等等,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快步离去。

    孟若渔站在原地,没有去撵,她想想,打算先信了狄尘的鬼话。就算他要逃跑,凭自己的身手也没有那么容易被甩掉。

    其实,狄小世子是真的落了东西在茶馆,也是真的打算拿了东西跑路。他在茶馆的隔间寻到了自己的物什,便悄无声息地从阁楼的窗子跳出去,逃之夭夭。

    正当狄尘快活又悠哉地在街市上乱窜,却不料碰到了许久不曾碰面的冤家。

    是柳照夜,他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狄尘,趾高气昂地趋了轿撵走来。

    同为甯都颇有名气的纨绔,两人却是势不两立的对家。狄尘虽也放浪形骸,贪图享乐却并不做欺男霸女,有违法礼的龌龊事。对于这一点,咱们狄小世子还是颇引以为傲的;柳照夜却截然不同,恶事做尽。

    两人自是互看不顺眼,更何况,当年因为萧成彻的缘故,狄尘还暗中将柳照夜狠狠收拾了一顿。

    柳照夜似乎是闲来无事,想要在狄尘这里找些场子来。一上来就胡乱挑衅,吹胡子瞪眼很令人厌恶。

    狄尘却并不打算理他,直接无视了从他身边走过去。

    不料,柳照夜竟气急败坏,朝着狄尘握在掌心,才刚刚寻回来的东西出手。

    骤然间,狄尘的眼里显出一抹寒光,凌厉非常,猛地握住了柳照夜即将触到的右手,狠狠拧在背后。

    待孟若渔察觉狄小世子已经溜之大吉,追赶上来时,便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狄尘拧着一名穿着富贵显赫的男子,男子无力挣脱,嘴上不停地破口大骂。

    那男子似乎有些眼熟——竟是幻境中欺辱萧成彻的男子。孟若渔眯起杏眸,遥遥看过去。

    “打人啦——正雍王府的世子殿下光天化日欺负寻常百姓啦!”

    这混子打不过便学会了颠倒黑白,血口喷人,孟若渔忍不住暗暗给狄尘加油。

    “你个杂种,放开你爷爷我的手!”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罪臣之子,叛徒之后。你娘亲就是个卖国的叛徒,死不足惜,你在这甯都都是碍了本大爷的眼——”

    话还没说完,男子发出一声惨叫,很是凄厉。

    狄尘歪了头,垂着眼俯身压近男子,额间的碎发在眼眸间投下化不开的阴翳,瞳孔暗如沉渊,只一瞬便将人吞噬殆尽。周身的气息陡然凌厉骇人,杀气渐起,冷得逼人。

    孟若渔不禁愣了愣,这是她从未见到的狄尘,少年眼底浮上一抹血色,染的殷红,透着嗜血的狠厉。

    不行!她当即上前几步,她只觉如果那男子再多说一句话,狄尘便会失控,动手杀之。

    顾不得那么多,孟若渔从身边卖着竹具的小摊上取来了一只竹篓,“大叔,这些我全要了!”说完,他扔给小贩一锭碎银。

    眨眼的瞬间,孟若渔飞快地接过大叔手里的竹篾,又掀了打着五颜六色补丁的黑色帷帐,一展披在身上。最后,将竹篓在头上套了个严实,一飞身跃到众人围成的圈子中央。

    对着胶着的两人大喝一声,“竹……竹篓大侠在此——”只见竹篓下看不见样貌的人儿扬了扬下巴,傲气非常。

    手中的竹篾被孟若渔挥舞着在空中挽出个华丽又骇人的招式,抽得空气都颤了颤。一时间,东风袭来,竹篓大侠背后打着五颜六色补丁的黑色披风很是潇洒地猎猎作响,宛如振翅,飞扬在空中。

    这一幕,众人不禁闭气瞩目,说不上眼前的景象是震撼多一点,还是诡异多一点。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竹篓大侠,原本泛着森然死气的狄尘也不禁微怔,抬眸看来。

    感受到狄尘目光看过来,孟若渔的气势委实矮了几分,但是不能怵,我们的竹篓大侠复又挺直了腰杆,一竹蔑抽在地上,看着柳照夜正色道:“你,小子!”

    “对,说的就是你!”看着傻傻反应不过来的柳照夜,孟若渔一竹篾落在他脚边,狄尘还钳制着他,他动弹不得,只能缩了缩脚。

    “你个孽障,仗着你家老子,在甯都为非作歹,祸害百姓!今日,本大侠便要替天行道,收拾了你个蛆虫,替你老子管教管教你!”孟若渔这一句连着柳照夜和他老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周围的百姓都噤声看着,只是脸上的窃喜掩饰不住。其实,他们早已受够了无法无天的柳照夜,今日有人为他们出头,所有人都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下一瞬,“咻——”的一声,竹篾抽在了柳照夜的屁股上,狄尘很是配合地扭住柳照夜将他屁股高高翘起,嘴角带着笑,在一旁默不作声。

    起初,柳照夜气焰还十分嚣张,招呼着自己的随从,涌上来对付两人。奈何,狄尘仅凭一只手就将靠近的侍从打的落花流水,一群残兵败将不敢再上前来。

    孟若渔还在一下一下抽着柳照业的屁股,直到他嚣张的咒骂变成了凄厉的求饶。

    看着柳照夜大概半月不得下床,再出门闹事,孟若渔才堪堪停了手。

    竹篓大侠收了竹篾背在身后,朗声道,“柳照夜,你以后可还敢欺辱弱小!”

    弱小?柳照夜泪眼婆娑地仰头看了看死死钳制住自己的狄尘,只觉眼前人跟弱小扯不上半分关系。转而愤愤说道,“不会!”

    又一竹篾落了下来,发出笞笞的声响:“再说一遍!”

    柳照夜登时萎了气势,“不……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最好记住你今日的话,以后你做一次恶事,我便打你一次!”孟若渔抚了抚手中的竹篾,阴恻恻地说道。

    “是,是,我不敢了,不敢了,大侠……求你饶过我。”柳照夜抖如筛糠。

    孟若渔没搭理他,而是走向了狄尘。她伸手想要搭在狄尘的头上,却发觉自己太矮了委实够不到。竹篓大侠很是尴尬地将手放在嘴边,轻声咳了咳。

    却见狄尘勾起薄唇,眨着长长的眼睫,低下头去,乖巧地将自己的脑袋呈上来,让孟若渔的手稳稳搭在上面。

    接着,他抬眸,眼角的泪痣颇为惹眼,眉眼弯弯地看着眼前的竹篓大侠,笑得神秘莫测。

    登时,竹篓下的孟若渔忽然被狄小世子那放肆热烈、如有实质的视线刺了一下,脸热起来,脊背发僵,如蚁群在背后胡乱爬行。

    孟若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今日,世子殿下受惊吓了,不怕了哈。”说着,手掌抚了抚那颗乖巧低垂着的脑袋。“放心,以后不会再有恶人欺负你了,本大侠会……会保护你。”

    眼前的少年嘴角高扬起一个灿烂明媚的弧度,些许乖巧,些许得意。高出孟若渔一个头的少年就这样心甘情愿,甚至十分享受地低下身子被少女摸着毛茸茸的脑袋。

    孟若渔感觉手掌下的脑袋似乎在她掌心蹭了蹭,脸烧的更红了,还好掩在竹篓下无人看见。

    “大侠,”狄尘忽然耷拉着眼角,又蹭了蹭,歪着脑袋,很是可怜巴巴地唤着竹篓大侠,“……你可以带我走吗?”

    孟若渔瞳孔睁得老大,看着狄尘这堂堂八尺男儿在围观众人面前露出娇滴滴、柔弱弱,纤柳扶风的模样,不禁在心里歇斯底里。

    狄尘,你可是堂堂世子,八尺男儿,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撒娇真的好吗,骚年?

    孟若渔嘴角抽了抽,众人的目光如芒在背,她只想速速离开这处。转瞬,携了狄尘,跃上两旁的屋檐,施起轻功扬长而去。

    不得不说,狄小世子演技实在出神入化,身手了得的人在空中害怕一般紧紧地抱住孟若渔的腰身,脑袋贴在孟若渔胸前,蜷了身子挂在孟若渔身上。

    直到两人远离了闹市,在一处僻静之地稳稳落下时,狄小世子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最后,恋恋不舍地被孟若渔嫌恶地拽了下来。

    “世子殿下啊,此处安全了,就此别过,你且回家去吧。”孟若渔扶正了头上的竹篓继续演着戏。

    一时情急之下扮作了什么劳什子的竹篓大侠,实在太过丢人,她可不想被狄尘识破身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转身之际,少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低吟般的声音回荡在耳畔,“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少年幽深却缀着星光的双眸放肆而热烈地直视着她,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那只手紧紧攥住了她,似乎很是害怕她转瞬便会消失一样。

    脸上十足的可怜,又十足的执拗。

    “你会保护我的,对吗?”少年郑重地一字一字重复了一遍,那声音明明轻柔,却重重撞进孟若渔的心底。

    她迎上少年的目光,圆润的眸子里虽是不解,却也十分认真。

    她不知道少年这句疑问意味着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这个问题很是重要,需要她小心翼翼又坚定不移地给出答案。

    她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凝望着脊背有些松垮,低垂着头颅的落寞少年。

    “是,狄尘,我会保护你。”

    枝桠在微凉的秋风里兀自摇曳,碾碎了金色的阳光,斑斑驳驳铺展在两人的周身。

    猝不及防地,阳光和清风撞进了少年的眼底,万物入春,方才落寞沉寂的少年粲然笑起来。

    那是一种忐忑不安的小孩忽然得到挚爱之物的喜悦神色,不,也许喜悦并不足以形容少年胸膛中涌动的情绪。

    少年激动万分又小心翼翼地迈上前一步,拥住了眼前唯一的人儿,他缓缓俯下身将头搁在孟若渔的肩头,双手紧紧箍住娇小的少女。

    “……小渔,我记住了,并且一刻也不会再忘记——”

    孟若渔没有挣脱,而是感受着独属于狄尘的清冽气息侵染自己,包裹自己,感受着狄尘传递给她的炽热温度。

    少年不似她想的那般刚强,也不似她想的那样脆弱,刚刚好的孑然立在这世间。

    交缠的身影兀自伫立了许久,在自北境飘扬而来的风里,在自苍穹撒落而下的光里。

    悄无声息之下波澜壮阔,山河变色。

    孟若渔站得久了,竹篓罩在头上很不舒服,她轻轻动了动身子想要摘下来,却被狄尘胸襟里不知名的物什刺了一下,有些痛意。

    她不禁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狄尘询问道,“你衣襟里装着什么东西?”

    闻言,狄尘嘴角的笑意登时僵在唇畔,眼神有些飘忽,闪烁其辞,“……没什么。”

    “刚才柳照夜就是要夺你这个东西吗?”

    “嗯。”狄尘点了点头。

    看着狄尘不自然的神色,孟若渔挑了挑眉,继续追问,“什么东西,咱们狄小世子这么宝贝?”

    “没……没什么。”狄尘含糊其辞,转身想要走开,“真的没什么,不要再问了。”

    “哦?”孟若渔努了努嘴,睨了狄尘一眼,“……好吧,回去了。”

    见此,狄尘才松了口气,跟着孟若渔走去。他没看见转身的一瞬间,孟若渔的晶亮的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

    猝不及防之下,孟若渔猛然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探进狄尘的衣襟,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当即,看着手中的东西,她怔愣在原地。

    “这是……我的发簪?”

    狄尘脸颊罕见地浮起薄红,气势低到尘埃里,点了点头:“……嗯。”

    “你宝贝着不让柳照夜碰的东西……就是我的发簪?”孟若渔将发簪举到两人面前。

    那发簪实在普通,竹木制成,工艺算不得精良,材质也算不得贵重,恐怕丢在地上都无人去捡。

    狄尘别过头去,嘟囔着应了一声。

    “你不是说被晏清扔掉了吗?”

    “我,我又捡回来了……不行吗?”狄小世子被问得有些气急败坏。

    孟若渔看着脸红脖子粗的狄尘咯咯笑起来,直不起腰板。她笑了许久,眼角都溢出了泪花。

    孟若渔赶忙追上被拂了面子,十分不悦走远的狄尘。

    “喏,”她将发簪扔给了狄尘,“送你了。”

    狄尘稳稳接住,看着孟若渔若无其事地越过他,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狄尘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笑得狡黠,凑上前去,“阿渔,你可知道……赠与男子发簪是何意?”

    “知道,送给你了,狄尘。”

    赠与发簪是为何意?

    青丝渐绾玉搔头,簪就三千繁华梦。

    年华灼灼艳桃李,结发簪花配君子。

    此间,不堪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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