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渔、东瑶乌木还有他母妃三人来到尚桓墓穴的入口,亥时一刻,山间寂寥,归巢的寒鸦三两啼鸣,清白的月盘冷冷映照山林,树影交错,林深处可见鹿影。

    漆黑的墓穴陷在月色里,在这夜间,似吞吐一切的巨口。

    孟若渔借着月光,看过山路,有新鲜的人迹,亦有马蹄踪迹,大抵是狄尘一行人曾走过此处。

    她没迟疑,便要走进那黑洞洞的墓穴,却被人拉住。

    “孟姑娘,深夜,古墓,你也这般大胆,说进便进?”东瑶乌木无声一笑。

    孟若渔挣脱他的手,抬眸看他一眼:“怕,但是狄尘在此,我更怕他有事。走吧。”

    看着孟若渔的背影,东瑶乌木一怔,平日的放肆化作哑然。半晌,他回头道:“母妃,走吧。”

    深夜万物寂然,只有马蹄嘚嘚作响,赤色的烈马搅动着夜色,向殁葬穴疾驰,不消一刻,狄尘已只身来到殁葬穴废弃的入口处。

    他勒马,在村中缓踱几个来回,看到了使者的车架和辎重。他下马,寻到一盏熄灭的羊角灯,借着月光点燃,细细在四周摸索。

    他一手执灯,一手在腰间的玉佩上缓缓摩挲,上面刻着“共卿白头。”狄尘的手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里的痕迹混乱,他又继续深入,断壁残垣几乎埋没了这座村子,腐草为萤,几点萤火绕着狄尘。

    他用手挥开,不一会,它们又缠上来,绕在他腰间,狄尘低头去看,那是阿渔给他的香囊。

    他讨厌这些萤虫觊觎阿渔给他的信物,他再次驱逐它们。

    狄尘继续往前走,身边环绕的萤虫忽然弃他而去,飞向前方,慢慢竟聚成一条蜿蜒光路,伸向不知处。

    狄尘幡然顿悟,他蹲下凑近,地上细细的粉末,与他身上的香囊一个味道,是阿渔喜欢的鸢尾花香。

    阿渔为他留下一条路,指引他而去。

    顺着那光亮向前,尽头处是一口地穴,陷到漆黑不见底的地下。

    狄尘抬头看了一眼月影,大概是亥时三刻的光景,他只希望再快些,一跃而下。

    古墓内部,甬道幽深绵长,孟若渔三人缓缓前行,步步深入。

    孟若渔贴墙而行,双手抚过墙壁,有模糊的突起,连成一串,好似什么铭文。奈何地道昏暗,只一柄烛台暧昧闪着,她看不真切。

    忽来到一个岔路口,面前三条甬道,分不出差别。

    “该如何走?”孟若渔转身询问。

    东瑶乌木耸肩:“吾只知道墓穴所在,这其中构造,却不大清。全听孟姑娘的,你选一条。”

    孟若渔没言语,蹲下身,将烛台照向地面,沙土遍布,左边的两条路久无人迹,右边的路依稀有靴子踏过的痕迹。

    也许是狄尘曾来过,孟若渔思量道。

    “右边,我选这条。”孟若渔抬手指了一下。

    东瑶乌木不置可否,轻笑一下:“请吧。”而后,先孟若渔一步踏进那条岔路。

    三人刚一踏进去,身后的洞门便被一块巨石轰隆掩住,没了退路。

    孟若渔刚转头,欲向前,地道之中忽涌起浓重的白雾,那柄烛台不再起作用,四周茫茫皆不见。

    “东瑶乌木?”孟若渔唤了一声。

    “吾在。”东瑶乌木就在不远处应声道。

    “这是怎么回事?”孟若渔问。

    “古墓之中为防等闲人进入,多有机关,吾等需小心破阵。”

    孟若渔掷出一块石子,砸向远处,竟传来四分五裂的迸溅声,看来迷雾中藏有利器,不可轻举妄动。

    孟若渔抬头看向甬道顶部,又将手里的烛台高举,眼前忽然被折射来的火光晃得炫目。好一阵子,才又复明,看清了顶上交错放置的十多面铜镜。

    孟若渔尝试用一石子破开其中一面铜镜,镜子碎裂的甫一响起,甬道尽头竟破空射来数十利箭,大雾中孟若渔看不清楚,只听得猎猎风声,她旋身跃起,在箭矢间闪躲。

    她身影莫测,跃上石壁,在利箭的间隙,又散出十发碎石,将几步开外的铜镜,同时击碎,一时间,崩裂声四起,碎掉的铜镜残渣在甬道里如雨瓢泼,哗啦啦散落。

    转瞬,大雾消逝,残镜折射出烛火,宛如曜日,将深埋地下的甬道照得通明,一切暴露得明明白白。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猛烈的箭雨,宛如洪水猛兽,自地道尽头簌簌奔腾而来,密密麻麻,退无可退,只待将一切洞穿。

    孟若渔侧身错开,不再闪躲,抽出靴子里的双刀,横握于掌,喝到:“太子殿下,想活命,就从这箭雨里杀出去!”

    孟若渔说完,便只身杀入剑光之中,手起刀落,剑影交错,那柄柄利箭在乒乒声中被拦腰斩断,软软刺入地下的尘土间。

    东瑶乌木看着这一幕,无奈摇头:“孟姑娘,你可真是胡来,连累吾陪你折腾一场。”说罢,他护着母妃,也一起杀入箭雨。

    箭来人进,势如水火,进进退退,对抗得焦灼。孟若渔抓住下一波利箭射出的间隙,跃起突进,借着石壁,几步之间,来到阵眼处,那机关里,二十枝利箭又欲涌出,却在一阵隆隆作响之后,戛然卡在箭弩出口。

    只见,孟若渔的双刀霍然扎入阵眼深处,吞没大半,其中辚辚滚动的齿轮咔嚓裂开,弥合不上,停止了转动。

    一股刺鼻的浓烟喷出,扑了孟若渔满面,她猛地后退,抽出自己的双刀。

    “咳咳——”孟若渔喘不上气,含着泪咳嗽,双眼也睁不开。

    “给。”东瑶乌木递上一块手帕和一壶清水。

    孟若渔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接过,灌了两口,擦了擦眼前的灰尘。

    她刚能睁开眼,便看到东瑶乌木似笑非笑的奇怪神情。

    “如何?”孟若渔问。

    “呵,”东瑶乌木低头压着笑,“孟女官可真够拼命的,现在俨然一尊泥人,黑黢黢的。”

    孟若渔抹了一把脸颊,奈何手和脸都沾了污秽,一般无二的黑。

    东瑶乌木看她笨拙,又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上前一步,叹了口气,低声道:“这里。”

    那清凉的帕子刚挨到脸颊上,孟若渔防备地后退一步,让东瑶乌木的手落了空。

    孟若渔推辞:“多谢太子殿下,我自己来。”她蹲在地上,捏起一块碎镜,也被镜中的黝黑的自己吓了一跳。

    东瑶乌木的手悬在空中,久未收回,下一瞬,他猛地拽起孟若渔,捏住她的下颌,将她抵在石壁上,垂眸望着。而后,夺过孟若渔手里的帕子,替她擦拭。

    “不……唔……”孟若渔还欲开口,下颌却一痛,被东瑶乌木钳得死紧,动弹不得。

    “吾不想听。”

    东瑶乌木为孟若渔擦拭干净,便放开,好像无事发生一般,摸索到机关处的开关,前往下一处地穴。

    “现在什么时辰了?”孟若渔问。

    “吾等进入墓穴时,恰好亥时,现在应过了三刻。”东瑶乌木应道。

    三人向深处走了一段,面前又出现了两个岔路口。这里已然看不到有人来过的痕迹,但他们身后亦没有退路,只能选一条向前。

    孟若渔贴近石壁,附耳倾听,左侧石壁似有声响,她又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心中有了些计较。

    “左边的,走吧。”孟若渔说道,她有几分猜想,需要去验证。

    这条地道没有异动,孟若渔三人正顺利前行,却不料,左侧的石壁传来轰隆隆的,石壁隐隐颤动,顶部的沙石因为震动簌簌落下来。

    孟若渔警觉起来,她再次贴在石壁上倾听,有石门落地的闷响,接着是巨石曲折滚动的隆隆声。

    只一瞬,一块巨石自地道那头滚滚而来,孟若渔他们无处可躲,若是压过,一瞬便成肉泥。

    “往回走,退出去——”孟若渔拉起东瑶乌木的手,猛地向后逃去。

    巨石接二连三滚来,整条甬道中回荡着令人眩晕的轰鸣,脚下的地面好似在扭曲变形,让人站立困难。

    孟若渔三人施起轻功,飞跃而出,赶在巨石涌出穴口之前,千钧一发之际,将石门落下。

    “轰隆——哐——”石门与滚石撞击,震耳欲聋,孟若渔被冲击得连连倒退数步,撞在石壁前的刹那,被东瑶乌木拦腰护住,方才站稳脚跟。

    孟若渔没发觉两人间的暧昧,只一心讲述自己的猜想:“这个墓穴中设置有一个活阵,大概另有两个入口,一个里入口,一个外入口,若有人从不同的入口闯入,机关便被启动,一方若是破开一阵,另一方所在的杀阵则会被启动,两边的人便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你进我退,相互残杀。”

    “眼下这个活阵中,应该不只有我们,我们方才走的左边那条路,靠近阵眼,在巨石来袭之前,我听到了石壁那侧阵法启动的声音,所以我们这边的石阵才会被迫启动。你说过,狄尘进入了这里,那另一边的人应当是狄尘他们。”

    “当下的情况麻烦了,我们若是继续破阵,只会让狄尘陷入危险……”孟若渔正低头思量对策,头顶却传来东瑶乌木的声音。

    “孟姑娘和尘世子好生情深,”东瑶乌木双手背在身后,俯下身,抬眸看向孟若渔,“姑娘心悦他?”

    孟若渔一愣,看着东瑶乌木近在眼前的脸颊,赶忙后退一步,递给东瑶乌木一个眼神,走开。

    大概的意思是——不然嘞,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你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甚至生命,此可谓之爱?”东瑶乌木又问。

    “你不是也为了让母亲重生而甘愿牺牲一切吗?我们并无不同。”孟若渔停下脚步,回应道。

    “并无不同……”东瑶乌木摇头,无声一笑,“并无不同……吗?”

    “姑娘现在打算作何?”东瑶乌木跟上孟若渔的脚步,问道。

    “此阵既要杀我,我便破阵。”孟若渔道,“走吧,去寻阵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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