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片刻不敢耽搁,一路狂奔回到三玄殿。

    进了大门后直奔国师府,瞧见她从殿外匆匆赶来,门口侍卫慌忙中想要阻拦,却被江渺一个灵活弯腰躲了过去。

    殿内众人被惊动,纷纷看向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讶异此人行径无礼,竟敢在国师府内撒野。

    然而此时的江渺顾不上什么规矩礼数,抹了把额头的汗,随手拉过人就问“玉如珩在哪儿?”

    听见她直呼玉如珩大名,被抓住的人一脸惶恐的挣扎,低头恰好瞥见她腰上的令牌,心底诧异万分,犹豫着指了指二楼“好……好像在上面书房。”

    “多谢。”

    得到回答,她片刻不敢怠慢,疯了般往楼上冲。

    玉如珩书房的门紧紧关着。

    “玉如珩!”她上前敲门,发现门被锁死了,里面隐约有说话声传出,还夹杂了些别的动静,像有人在打架。

    敲了无数下,依旧没人开门,她干脆开始用脚踹。

    “嘭——”

    大门猛地破开,白光席卷着涌入房间,阴暗的地板瞬间被光覆盖。

    江渺扶着门框,喘地上气不接下气。

    温行舟背对着门口,听见身后动静,只微微侧过脸,神色微变。

    江渺拧紧眉头,视线越过他望向后面的人,玉如珩像个破布娃娃,鼻青眼肿的躺在地上,一身白衣凌乱不堪,像一捧丢进泥水中的融雪。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比最初那副病恹恹的模样还要吓人。

    他静静的躺在哪儿,满脸血污,往日清泉般平静的眼眸恍如错觉。

    温行舟上前拎起他的衣领,凶狠的模样连江渺也觉得可怕。

    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住手!”

    咬紧牙关喊出来仿佛用尽了全部勇气,连声音也带着酸涩的恐惧和悲哀。

    听到声音,温行舟顿了顿,却没把忽然闯进来的人放在眼中,自顾自准备继续逼问,见此,江渺心一横,直接上前推开他,哑着嗓子怒吼道“殴打朝廷命官,镇远侯你未必太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

    温行舟踉跄着退开几步站稳,显然没有认出变了模样的她,听到这话,蓦然笑出了声“我不过处理一点儿私人恩怨罢了,这位大人您言重了!”

    “这里是皇宫,是国师府”见他还不打算罢手,江渺只好拿出银鱼令牌拦在面前,肃声道“我等即刻就要召开三玄会审,还请镇远侯莫要妨碍三玄殿公务!”

    温行舟何尝认不出她手里的东西,闻言,神色有些不甘和懊恼,握了握拳,很快冷静下来,脸上渐渐泛出阴沉的冷笑,歪头冲玉如珩警告道“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欺君是杀头的罪,不消我出手,有的是人对付你,还有你那些不入流的算计,少拿出来班门弄斧!”

    江渺把人扶到自己怀中靠着。

    逆光望了眼温行舟幽暗的眼眸,她生平第一次对谁生出名为厌恶的情感。

    怀中人忽然剧烈的咳了咳,血沫呛在白花花的衣服上,无比刺眼。

    察觉玉如珩可能想要说些什么不好的话,怕惹怒温行舟自讨苦吃,她连忙将人又往怀里搂紧几分,低声央求“别说了,别说了。”

    被打的还不够惨吗难道?

    “今天只是个小小的警告,玉郎君是吧,我们后会有期!”

    温行舟淡淡看她一眼,密函没拿回来,可惜眼下时机不对,只能先离开。

    等他走后,青锋和霜刃才姗姗来迟,见到玉如珩的刹那,二人无比惶恐的跪在面前。

    往日她们都寸步不离的跟在玉如珩身边,偏今日不在就出了事。

    很难不让人起疑心。

    “郎君……”霜刃眼中流露愧疚之色“今早有人冒充您的命令故意支开了我和青锋。”

    身体的气血还在不停消退,这种孱弱的感觉让他想起了从前,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悲哀,玉如珩张了张唇,最终只艰难的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二人对视一眼,不敢违抗,只好起身离开。

    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扯了扯江渺的衣服,仰脸,露出个勉强又宽慰的笑,解释道“不是她们的错,只是不小心中计了而已。”

    而已?

    江渺神色复杂的看了眼他。

    有时候难以理解他的脑回路,被打的这么惨,居然还笑的出来。

    未免太乐观了点。

    从没见过谁被打成这幅模样,更何况此人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面若桃花,运筹帷幄的人设。

    她觉得自己严重高估了玉如珩的能力,事实证明,即便他再聪明狡猾,遇到男主也只有被降维打击的份儿。

    玉如珩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呼吸变得很浅,靠着她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江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后抵着案桌。

    “喂,先别睡啊,你伤的这样重,至少得找人来看看吧?”她不忍道。

    玉如珩的脸枕在她的脖颈处,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像只小猫撒娇,垂落的发丝散了一地。

    他小声解释“没用的,我中毒了,就算请太医过来也毫无作用。”

    要不是提前吃了颗保命的药,这毒还不知道温行舟会怎么利用,只可惜一时半会解不开。

    江渺惊讶“中毒?”

    怎么还中毒了?

    想了想,她坚持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作用,况且,你这一身伤难道也不管啦?”光看着都揪心。

    铁锈味填满了口腔。

    “小伤,躺一会儿就好了。”虽然这毒暂时解不开,却也不会威胁性命,只不过有些麻烦。

    江渺心底好笑,死了三天,恐怕全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

    “你早料到他今天会来找你?”

    玉如珩沉默半晌,断断续续说“猜到了,但不知道会是今天”也没想到温行舟会提前找人下毒。

    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阴辣。

    江渺默了默,忽然想起什么,说“你记得之前我跟你说温行舟从江南带回来个女子,为了救那女子的命,他还要剜我血这件事儿吗?”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玉如珩虚弱的点点头,他自然记得,后来那血还是自己替她弄来的,想来是蒙混过关了。

    全身上下除了疼痛就只剩虚弱,如今连说话都有几分勉强,强撑的意识导致此刻语气听起来竟极尽温柔“怎么了?”

    江渺缓缓道“她现在是钦天监的少监”

    闻言,他有一瞬间惊讶,但很快明白过来。

    他知道钦天监已经归顺了邕王,却不知道江南沐风阁阁主居然是温行舟的情人。

    这倒挺让人意外的。

    两具伶仃的身形重叠,门外的光轻落在玉如珩的脸上,将原本毫无血色的脸渡的更加苍白,像一张没有生命的白纸。

    他呼吸弱了些,忽然道“我好累,让我睡会儿可以吗?”

    江渺背靠着桌子,点了点头。

    说完,他就好像真的睡着了,平稳的呼吸声渐渐响起。

    国师府的大殿偶尔传来微弱的说话声,门外走廊时不时有人经过,因为太安静,周围声音被不断放大。

    江渺听着这些不同的声音,忽然感到无聊。

    低头看了看躺在怀里的人,少年一身雪白勾金道袍,材质名贵,上面精致的花纹反射光亮,不仔细看,像一片潺潺流动的湖水。

    目光渐渐落到他的脸上。

    玉如珩长得实在好看,像一尊精心雕刻的白玉佛像,雪白的皮肤没有一点儿瑕疵,即便闭着眼,眉眼的弧度也勾勒地恰到好处。

    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儿,他的眉头忽然拧作一团,睫毛宛如蝴蝶翅膀似的不停颤抖,几乎振翅欲飞。

    明亮的白光穿透睫羽,宛如冬日的雪。

    脸颊上有许多血污,已经凝固了,糊在白玉般的脸庞上,红白两色相交辉映,好不触目。

    低头看到这一幕,江渺以为碰到了他身上的伤口,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会儿,她从怀中悄悄掏出一张帕子,趁他睡着,轻轻的给他擦了擦脸,怕把人弄醒,她一直不敢太用力,就这么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擦了很久。

    好不容易把这张脸捯饬干净,露出原本无暇的脸庞,叫人赏心悦目。

    她感到很有成就感,发觉帕子已经脏了,便叠起来放回袖袋中,转过脸,发现玉如珩唇角再度溢出血色,将那苍白的唇染的格外殷红。

    江渺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在梦中吐血而亡了,忙拍了拍他的脸,急喊道“玉如珩,醒醒!”

    被弄得有几分烦躁,怀里的人没醒,只不安分的动了动,把脸埋进她的臂弯里面,试图汲取她身体的温度。

    江渺一僵,顿时无所适从。

    玉如珩睡得不省人事,她只好轻手轻脚的将他往怀里拢了拢,给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等人彻底没了动静,方才慢慢的,用手指去擦他唇角的血色。

    指尖触碰到少年柔软的唇肉,江渺轻轻一抹,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

    冰凉的温度冷地心头一颤。

    江渺愣住,玉如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乌黑的瞳孔清明,不见一丝困顿。

    二人对视半晌,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尴尬,他缓缓松开手,不自在的别过脸。

    愣了愣,江渺问“怎么了?”

    他撑着地面坐起身,低头不语,默默把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用衣袖轻轻替她揩干净指尖的血渍,神情无比认真。

    江渺忍不住盯着他的侧脸看,逆光下,睫毛显得又浓又长,像两排小刷子。

    两人都没说话,玉如珩侧对着她,嘴角微微下撇,表情带了丝泫然欲泣,好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良久,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脏。”

    啊?

    她有点不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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