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西林。
昏黄的光晕笼在树梢枝头，漫无尽头的官道映射出点点余晖，两侧深林荒无人烟。
几架马车踏着“咄咄”声行进其中，细看下，护卫车夫皆着玄色飞鱼服，窄袖佩刀，行走间不声不响，双目警觉如同鹰隼；紫檀木车厢顶上悬着火焰纹路的铜牌装饰，阳光下悠悠荡荡，隐约透出个铁画银钩的“沈”字。
前方有护卫打马而来，一路烟尘滚滚行至中间马车旁，单手扯住缰绳转了个向，抱拳道：“禀世子、世女，距下一城镇巨源郡还有二十多里，前方不到五里处有一破庙，深夜荒野路难行，属下担忧主子身体，恳请派人快马赶去收拾一番，夜间稍作休憩，明日日出再赶路，傍晚便可顺利到达巨源。”
绣锦车帘掀开一角，露出车中人精致小巧的下巴和白皙匀称的脖颈，肌肤细腻如雪，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这人轻声道：“嘘，哥哥头疼。便按你说的做吧，有劳了。”
声音温柔清亮，语调略带俏皮地上扬，一听便知是家里千娇百宠养出的姑娘。
侍卫耳根一红，不敢多待，应下离开。
车厢中，身穿银线攒花墨绿长裙的女孩放下垂帘，转向另一侧，眉梢一挑，关切道：“哥哥怎么忽地头疼，昨夜没休息好？”
另侧穿靛青长衫的华贵男子略一摇头：“别担心，一月舟车劳顿总归有些累，等到盛京就好了。”
“又骗人。”沈幼安撇了下嘴，扭过头去看窗外。
沈长山失笑，戳了戳她盘着发髻的后脑勺：“真没事，只是我越临近盛京越是不安，这几日连连梦魇，生怕你在这狼窝里遭了谁的毒手，故而睡不好罢了。”
沈幼安扭回来盯他，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扬，神色平淡，却有矜贵气度浑然天成：“还有人能算计到我？”
沈长山哈哈一笑，连忙赔罪道：“丹阳郡主恕罪，哥哥这是关心则乱，谁也不如我沈长山的妹妹聪明！还请郡主原谅则个。”
沈幼安嫌弃道：“你少贫，祖母说了，让你听我的指令行动，你可不许拖我后腿。”
“遵命！”
……
夜色倾盖，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破庙，这庙规模不大，前后就几间房舍，最前一间大堂供奉着一座遍布灰尘蛛网的中型佛像，桌案上满是泥土，也没有贡品，似乎很久没人来过。
进门一瞬，沈幼安就对上了佛像那双含笑的眼。这佛落魄至极，石雕的身体坑坑洼洼，即使到了这般田地，依然双目悲悯，似笑非笑，端坐台上。
一时心底触动，想起祖母信佛，她虽不认识这佛像，却不忍祖母信奉的佛祖沦落至此，于是命人稍作打扫，放上干净垫子，祷告一番送些香火，也算为家人积德。
三炷香点燃，沈幼安合眼拜下三拜，默道：“愿佛祖保佑我家人平安顺遂，健康无忧。”
上首佛像一手拈花，注视着她。
起身那刻，庙外电闪雷鸣，不过几息就下起暴雨。
天气异常，且雨夜易出事故，守夜侍卫自觉配上刀绕庙巡视，沈长山不放心，打算靠在门边凑活一晚。
沈幼安出生不足，向来体虚，于是早早让侍女将后头禅房收拾干净，铺好被褥，帘子一挡，带着赶路的疲惫睡了过去。
*
好冷。
好像下雪了。
白茫茫一片中，一道尖利的嗓音划破寂静，四面传响：
“罪人沈姝——谋逆罪臣沈蕴之之女，不敬天子，谋害皇嗣！今日起褫夺封号，打入死牢，不日午门斩首，以儆效尤！”
手腕镣铐冰凉，稍微抬手就“哗啦”作响，脆弱的足底直接踩上地面，石子嵌进肉里，磨到皮肉外翻，血顺着来的方向一路滴滴答答，像是雪地中开出的红梅。
轻薄的囚衣根本挡不住寒气，冻得身体不由自主颤抖，骨头缝都在发麻。
周围好像很多人，看不清面目，却都同仇敌忾地，往她身上丢着凑热闹或是发泄的烂菜叶子、臭鸡蛋。
痛是不痛的，只是身上囚衣被粘腻的液体打湿，散发出一股腐朽的味道。
真难闻啊，她想。
上首判官丢下签令，身后刽子手满饮白酒，鼓起腮帮子尽数喷到大刀上，立到她身侧，随时准备动手。
“午时已到——行刑！”
她没有看底下的群众，也没有看台上观刑的仇人，视线漫无目的落到远处灰扑扑的天边，雪花飘扬，落进眼底，眨眼间滑下的不知是雪水还是眼泪。
眼前恍惚一转，又站在了大街上。
皇帝仪仗慢慢靠近，四周臣民纷纷跪拜，口称万岁，她发懵地站着，前排侍卫举着长矛直直冲她撞来，她下意识闭上眼，却发现他们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好像根本看不见她。
龙辇在眼前晃过，车中人黄袍加身，看不清面容，就在她隔着纱帘与车中男子对视的瞬间，一群农民打扮的刺客飞跃而起，踹翻外圈护卫，直取皇帝首级！
尤其最前面那个，身姿矫健武力高强，眨眼间已踹晕数十护卫，冒着必死决心毫不防守杀进禁卫，在皇帝慌乱窜逃时一刀刺进了他心口。
周围近卫数把钢枪也齐齐戳进了刺客的胸膛，那人呕出一大口血，目不转睛盯着车中皇帝，眼中全无刺杀成功的喜悦，余下的只有麻木冷漠。
刺客满是恶意地冷冷一笑，抓着手中长刀在皇帝心口使劲一拧，眼看皇帝双目暴突再无气息，才被近卫抽去的长枪带动，轰然后仰倒地。
倒下的瞬间，黑色蒙面头巾顺着头发掉落，她这才看清，眼前刺客居然是沈家的家将，宋铮！
眼见首领成功，其他几个刺客再不纠缠，刀抹脖子决然自尽，动脉割断，鲜血四溅。
沈幼安一个个看过去，竟都是她沈家的年轻子弟兵！
周遭百姓早已尖叫着逃离，她一个孤魂野鬼戳在路中央，举目四顾，茫然到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宋铮胸口破了个大洞，汩汩往外冒着血，天气寒冷，温热的血流出时还散着极其细微的白气，沈幼安慢慢挪到他身旁，蹲下，低头看着他，抬起不停哆嗦的手，想要触摸他脸颊，却直接穿透过去。
是了，她已是个魂魄，触不到生人。
而只有宋铮为她复仇，是不是意味着，沈家没了？
是她——害死了他们？
沈幼安伏下身，眼泪无知觉淌出来，穿过宋铮破破烂烂的身体落在地上。她这才知道，原来痛苦到极点时，是发不出声音的。
宋铮脸色透出奇异的灰白，一双清俊的凤眼直勾勾凝视着天空，他松开刀柄，颤着手从怀里摸出个质地凝润却碎成两半的平安扣，一遍遍摩挲着上面断裂的“姝”字，荒凉死寂的眼底显出难得的亮光。
他张了张嘴，却被血块和内脏碎片堵住喉咙，抖着嘴唇，无声念道：
“世女……我来陪你了。”
宋铮呼吸终止那刻，灰蒙蒙的天上悠然落下雪花，落在男人沾满血污的发丝上。
沈幼安恍然。
哦，今天是她的忌日啊。
*
“世女，世女？”
她猛地睁开眼坐起来，惊魂未定地看见眼前熟悉的面容：“书墨？”
书墨连连点头：“世女，您梦魇了，刚刚一直在念叨。”
沈幼安点头又摇头，梦里宋铮冷漠狠戾刺杀皇帝的情形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书墨轻轻抱住她，抚着她的背安慰：“没事的世女，那都是梦，梦都是相反的~”
沈幼安反手抱住她，罕见地没有接话。
书墨以为她被吓狠了，又哄了几句，直到书白过来问是否用膳，沈幼安才回过神来，暂且压住满心疑问，松开书墨道：“无碍，只是梦比较真实——什么时候了？”
书墨起身，侍候她洗漱穿衣，回道：“不到辰时，世子正拉着宋将军练武。”
这话一落，书墨敏锐察觉沈幼安动作顿了下，而后速度明显加快，以为她怕耽误时候，忙补充道：“世子说用完早膳后出发，您不必着急。”
沈幼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悸动，沉默颔首，没多解释。
世家贵族规矩繁杂，尤其像沈家这样的一流世家，就算出门在外也要时刻注意仪表，晨起后净面、揩齿、换衣、挽发……步骤繁琐至极。
待从禅房来到前殿，沈长山和宋铮刚好结束晨练，二人穿着相似的宽松练功服，前者提剑后者抱刀，头发都束起扎在头顶，汗水顺着脖颈淌进衣领、打湿衣襟，若隐若现透出男子胸前结实的肌肉。
沈长山年长，身材也更似父亲建宁候，显得厚重壮实；宋铮落在后面，十八岁的年轻男子浑身都是无处挥发的生机活力，身形颀长，肌肉恰到好处而不显笨重，反倒利索敏捷如同雄鹰。
沈幼安今日穿了件赤色描金长裙，外披出锋狐裘，领口滚了圈白色狐毛，衬得她肌肤细腻如脂，眼睫轻抬，琥珀色瞳孔漫不经心看来，一派悠然自得的大家风范。
沈长山眼中一亮，笑道：“我就说你最适合红色，多漂亮啊我妹妹。”又嘟嘟囔囔：“不知以后要便宜哪个臭小子……”
沈幼安慢慢走到桌边坐下，端起书白泡好的茶盏轻轻撇着浮沫，随口道：“八字没一撇，别胡说。”
沈长山大喇喇坐下，低头抬头间干了一碗茶：“我可没胡说——哦好像没告诉你，来盛京前，祖母叫我为你相看一番，待回蜀中就估摸着订婚。”
订婚……
沈幼安不动声色看向沈长山身后，宋铮一声不吭站在那里，不复门口的自信张扬，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
昏黄的光晕笼在树梢枝头，漫无尽头的官道映射出点点余晖，两侧深林荒无人烟。
几架马车踏着“咄咄”声行进其中，细看下，护卫车夫皆着玄色飞鱼服，窄袖佩刀，行走间不声不响，双目警觉如同鹰隼；紫檀木车厢顶上悬着火焰纹路的铜牌装饰，阳光下悠悠荡荡，隐约透出个铁画银钩的“沈”字。
前方有护卫打马而来，一路烟尘滚滚行至中间马车旁，单手扯住缰绳转了个向，抱拳道：“禀世子、世女，距下一城镇巨源郡还有二十多里，前方不到五里处有一破庙，深夜荒野路难行，属下担忧主子身体，恳请派人快马赶去收拾一番，夜间稍作休憩，明日日出再赶路，傍晚便可顺利到达巨源。”
绣锦车帘掀开一角，露出车中人精致小巧的下巴和白皙匀称的脖颈，肌肤细腻如雪，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这人轻声道：“嘘，哥哥头疼。便按你说的做吧，有劳了。”
声音温柔清亮，语调略带俏皮地上扬，一听便知是家里千娇百宠养出的姑娘。
侍卫耳根一红，不敢多待，应下离开。
车厢中，身穿银线攒花墨绿长裙的女孩放下垂帘，转向另一侧，眉梢一挑，关切道：“哥哥怎么忽地头疼，昨夜没休息好？”
另侧穿靛青长衫的华贵男子略一摇头：“别担心，一月舟车劳顿总归有些累，等到盛京就好了。”
“又骗人。”沈幼安撇了下嘴，扭过头去看窗外。
沈长山失笑，戳了戳她盘着发髻的后脑勺：“真没事，只是我越临近盛京越是不安，这几日连连梦魇，生怕你在这狼窝里遭了谁的毒手，故而睡不好罢了。”
沈幼安扭回来盯他，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扬，神色平淡，却有矜贵气度浑然天成：“还有人能算计到我？”
沈长山哈哈一笑，连忙赔罪道：“丹阳郡主恕罪，哥哥这是关心则乱，谁也不如我沈长山的妹妹聪明！还请郡主原谅则个。”
沈幼安嫌弃道：“你少贫，祖母说了，让你听我的指令行动，你可不许拖我后腿。”
“遵命！”
……
夜色倾盖，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破庙，这庙规模不大，前后就几间房舍，最前一间大堂供奉着一座遍布灰尘蛛网的中型佛像，桌案上满是泥土，也没有贡品，似乎很久没人来过。
进门一瞬，沈幼安就对上了佛像那双含笑的眼。这佛落魄至极，石雕的身体坑坑洼洼，即使到了这般田地，依然双目悲悯，似笑非笑，端坐台上。
一时心底触动，想起祖母信佛，她虽不认识这佛像，却不忍祖母信奉的佛祖沦落至此，于是命人稍作打扫，放上干净垫子，祷告一番送些香火，也算为家人积德。
三炷香点燃，沈幼安合眼拜下三拜，默道：“愿佛祖保佑我家人平安顺遂，健康无忧。”
上首佛像一手拈花，注视着她。
起身那刻，庙外电闪雷鸣，不过几息就下起暴雨。
天气异常，且雨夜易出事故，守夜侍卫自觉配上刀绕庙巡视，沈长山不放心，打算靠在门边凑活一晚。
沈幼安出生不足，向来体虚，于是早早让侍女将后头禅房收拾干净，铺好被褥，帘子一挡，带着赶路的疲惫睡了过去。
*
好冷。
好像下雪了。
白茫茫一片中，一道尖利的嗓音划破寂静，四面传响：
“罪人沈姝——谋逆罪臣沈蕴之之女，不敬天子，谋害皇嗣！今日起褫夺封号，打入死牢，不日午门斩首，以儆效尤！”
手腕镣铐冰凉，稍微抬手就“哗啦”作响，脆弱的足底直接踩上地面，石子嵌进肉里，磨到皮肉外翻，血顺着来的方向一路滴滴答答，像是雪地中开出的红梅。
轻薄的囚衣根本挡不住寒气，冻得身体不由自主颤抖，骨头缝都在发麻。
周围好像很多人，看不清面目，却都同仇敌忾地，往她身上丢着凑热闹或是发泄的烂菜叶子、臭鸡蛋。
痛是不痛的，只是身上囚衣被粘腻的液体打湿，散发出一股腐朽的味道。
真难闻啊，她想。
上首判官丢下签令，身后刽子手满饮白酒，鼓起腮帮子尽数喷到大刀上，立到她身侧，随时准备动手。
“午时已到——行刑！”
她没有看底下的群众，也没有看台上观刑的仇人，视线漫无目的落到远处灰扑扑的天边，雪花飘扬，落进眼底，眨眼间滑下的不知是雪水还是眼泪。
眼前恍惚一转，又站在了大街上。
皇帝仪仗慢慢靠近，四周臣民纷纷跪拜，口称万岁，她发懵地站着，前排侍卫举着长矛直直冲她撞来，她下意识闭上眼，却发现他们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好像根本看不见她。
龙辇在眼前晃过，车中人黄袍加身，看不清面容，就在她隔着纱帘与车中男子对视的瞬间，一群农民打扮的刺客飞跃而起，踹翻外圈护卫，直取皇帝首级！
尤其最前面那个，身姿矫健武力高强，眨眼间已踹晕数十护卫，冒着必死决心毫不防守杀进禁卫，在皇帝慌乱窜逃时一刀刺进了他心口。
周围近卫数把钢枪也齐齐戳进了刺客的胸膛，那人呕出一大口血，目不转睛盯着车中皇帝，眼中全无刺杀成功的喜悦，余下的只有麻木冷漠。
刺客满是恶意地冷冷一笑，抓着手中长刀在皇帝心口使劲一拧，眼看皇帝双目暴突再无气息，才被近卫抽去的长枪带动，轰然后仰倒地。
倒下的瞬间，黑色蒙面头巾顺着头发掉落，她这才看清，眼前刺客居然是沈家的家将，宋铮！
眼见首领成功，其他几个刺客再不纠缠，刀抹脖子决然自尽，动脉割断，鲜血四溅。
沈幼安一个个看过去，竟都是她沈家的年轻子弟兵！
周遭百姓早已尖叫着逃离，她一个孤魂野鬼戳在路中央，举目四顾，茫然到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宋铮胸口破了个大洞，汩汩往外冒着血，天气寒冷，温热的血流出时还散着极其细微的白气，沈幼安慢慢挪到他身旁，蹲下，低头看着他，抬起不停哆嗦的手，想要触摸他脸颊，却直接穿透过去。
是了，她已是个魂魄，触不到生人。
而只有宋铮为她复仇，是不是意味着，沈家没了？
是她——害死了他们？
沈幼安伏下身，眼泪无知觉淌出来，穿过宋铮破破烂烂的身体落在地上。她这才知道，原来痛苦到极点时，是发不出声音的。
宋铮脸色透出奇异的灰白，一双清俊的凤眼直勾勾凝视着天空，他松开刀柄，颤着手从怀里摸出个质地凝润却碎成两半的平安扣，一遍遍摩挲着上面断裂的“姝”字，荒凉死寂的眼底显出难得的亮光。
他张了张嘴，却被血块和内脏碎片堵住喉咙，抖着嘴唇，无声念道：
“世女……我来陪你了。”
宋铮呼吸终止那刻，灰蒙蒙的天上悠然落下雪花，落在男人沾满血污的发丝上。
沈幼安恍然。
哦，今天是她的忌日啊。
*
“世女，世女？”
她猛地睁开眼坐起来，惊魂未定地看见眼前熟悉的面容：“书墨？”
书墨连连点头：“世女，您梦魇了，刚刚一直在念叨。”
沈幼安点头又摇头，梦里宋铮冷漠狠戾刺杀皇帝的情形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书墨轻轻抱住她，抚着她的背安慰：“没事的世女，那都是梦，梦都是相反的~”
沈幼安反手抱住她，罕见地没有接话。
书墨以为她被吓狠了，又哄了几句，直到书白过来问是否用膳，沈幼安才回过神来，暂且压住满心疑问，松开书墨道：“无碍，只是梦比较真实——什么时候了？”
书墨起身，侍候她洗漱穿衣，回道：“不到辰时，世子正拉着宋将军练武。”
这话一落，书墨敏锐察觉沈幼安动作顿了下，而后速度明显加快，以为她怕耽误时候，忙补充道：“世子说用完早膳后出发，您不必着急。”
沈幼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悸动，沉默颔首，没多解释。
世家贵族规矩繁杂，尤其像沈家这样的一流世家，就算出门在外也要时刻注意仪表，晨起后净面、揩齿、换衣、挽发……步骤繁琐至极。
待从禅房来到前殿，沈长山和宋铮刚好结束晨练，二人穿着相似的宽松练功服，前者提剑后者抱刀，头发都束起扎在头顶，汗水顺着脖颈淌进衣领、打湿衣襟，若隐若现透出男子胸前结实的肌肉。
沈长山年长，身材也更似父亲建宁候，显得厚重壮实；宋铮落在后面，十八岁的年轻男子浑身都是无处挥发的生机活力，身形颀长，肌肉恰到好处而不显笨重，反倒利索敏捷如同雄鹰。
沈幼安今日穿了件赤色描金长裙，外披出锋狐裘，领口滚了圈白色狐毛，衬得她肌肤细腻如脂，眼睫轻抬，琥珀色瞳孔漫不经心看来，一派悠然自得的大家风范。
沈长山眼中一亮，笑道：“我就说你最适合红色，多漂亮啊我妹妹。”又嘟嘟囔囔：“不知以后要便宜哪个臭小子……”
沈幼安慢慢走到桌边坐下，端起书白泡好的茶盏轻轻撇着浮沫，随口道：“八字没一撇，别胡说。”
沈长山大喇喇坐下，低头抬头间干了一碗茶：“我可没胡说——哦好像没告诉你，来盛京前，祖母叫我为你相看一番，待回蜀中就估摸着订婚。”
订婚……
沈幼安不动声色看向沈长山身后，宋铮一声不吭站在那里，不复门口的自信张扬，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