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晚一直摸索腰间,就是想给她这个?

    贺之盈接过那又圆又小的一罐膏药,盯着外层的妆花锦沉思。

    这药想必千金难求,他得来倒不出奇,但是他一个大男人也需要祛疤膏吗?会是为她寻的吗?她早就表露出,她很担心留疤这件事。贺之盈心中忽然燃起一丝微妙的焰火。

    她竟然觉得,那夜高傲的郎君不断探手去握着这罐膏药,说话支吾、欲吐未吐的别扭模样有些像……她曾养过的小猫,刚到府上时,它总是冷傲着不肯理人,甚至抓伤了好几个婢女小厮,更不肯让她靠近。但后来照料久了,它虽还是一副傲然的样子,但她伸手去抚时却默默不动着令她揉圆搓扁。

    此时夕阳欲颓,正是天光昏暗之时,明媚的少女眼眸中却跃着光亮,如月色洒在夜谭上所被照映出的细碎银光。

    “表兄,谢谢你。”她诚挚言谢,默默地注意到郎君已换了身衣服,想是已回院包扎过了。

    “这药据说用个数次,便看不出一丝痕迹了,甚是有效。”他莫名强调起药效来。

    “多谢表兄为我寻来这药,待落痂我便用上。”贺之盈虽然疑惑,但还是诚恳地答道。

    容惟抬眼盯住她,“那你不会用别的药吧?”

    贺之盈更加疑惑了,他的药这样好,她库中也没有其他药能比过,自然不会用其他的药了,女娘对于留疤这件事一向是十分谨慎小心的。

    虽然疑惑他现下的反常,她还是耐心答道:“不会。”

    郎君面上微沉的神色转霁。

    “伤口崩裂了?”他微微垂眼看向她的右臂,他早在她出来时,就透过素日所闻的海棠香中嗅出了药味。

    是他送的伤药,他自然清楚那药味道。

    贺之盈耸肩,面上轻松,完全看不出她先前被解下绷带时忍痛流汗的模样,“是,不过现下已重新上药了。”

    容惟眉心微皱,想说日后定不会令她再受这样的伤了,但说此话意蕴太过不同,他口中打转过几轮,终是没有开口。

    “表兄?”女娘柔着嗓音唤他。

    “你还未和你父母说吧?”郎君冷不丁道。

    话题的转换令贺之盈措手不及,下意识问道:“什么?”

    郎君神色变了几变,白玉般的脸上染上了几抹绯色,从唇齿间挤出两字:“定亲。”

    女娘一怔,“尚未,怎么了吗?”

    难不成他要反悔?贺之盈提起了一颗心。

    “无事,只是我想回京禀明我父母后再将此事告知他人。”容惟答道,他担心贺廷和薛燕回知晓后会直接修书给宋元熙父母,或是张扬出去。

    此事宣扬出去,那旁人只知贺之盈是和京城来的表兄“宋元熙”定亲,而不是他容惟,他借着宋元熙的身份来此,自然也不想为他招惹上一门亲事,也不欲暴露身份,而且若是后头再颁下赐婚圣旨,于贺之盈的名声也不利。

    但是于女娘看来却是另一层含义。

    他不欲叫她父母知道他要娶亲一事,是怕日后反悔,想要在这一段时日再细细思量一番?

    她垂下眼睑,余晖勾勒着她翘如蝶翼的双睫。

    “怎么了?”容惟察觉到女娘情绪不对,先前他察觉到她失落时,总犹豫着出言会令她多想,但如今他们是那样的关系……他问上一句,应当不显得突兀吧……

    女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本就生得娇美,此刻更是令人心疼。

    “表兄是不是后悔了?”

    容惟蹙眉,原来是怕他反悔,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他做事一向都是考虑清楚了后果才会行动。

    他本就无心娶妻,不然也不会将至弱冠之年还未定亲,他十分清楚自己不需靠太子妃的娘家权势助他。

    若不是她实在缠人,又救了他两回,他也不会答应她的。他既然承诺了她,就不会再反悔。

    但他又实在不知怎么哄小娘子,口中硬邦邦地:“没有,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违诺。”

    女娘立刻欣喜起来,“那……何时成婚?”

    怎么一下跃到婚期身上……皇太子要成婚,诸事繁琐,不仅要令司天台观测天象,礼部择日,再到准备婚仪,还会有教导嬷嬷去教习贺之盈宫中规矩,一番繁琐流程下来,少说得一年半载。

    她就这般心悦他吗,怕他跑了不成?竟着急得就要立即成婚。

    但不知为何,他却感觉心里头沉甸甸的,口中也不由得轻快几分:“你很着急?”

    女娘点点头,“着急。”

    能不着急吗?虽然定亲了,但她还是不太放心。

    她是在太害怕落得上世惨死的下场了。

    郎君微不可查地勾起唇角,故意捉弄她,“约莫得等个两年吧。”

    贺之盈一下睁圆了双眼,“六礼要走这般久吗?可以请近一些的婚期吗?”

    就这么想嫁给他?

    容惟口中模糊地“唔”了声,“不好说,到时再议。”

    又是这句话,贺之盈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郎君看上去心情甚好,抬首望了眼天色,“先回了,好好养伤。”右手的折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右臂。

    贺之盈看着那渐渐行远的颀长背影,心中哀愁,他是什么皇子吗,怎么还要等这般久,两年后她都要十九了!更何况,这两年又怎能保证不出什么变故呢?

    女娘瞬间如蔫了的花儿一般,焦躁地跺了跺脚。

    未走出几步路的郎君听到这动静,脚下微微一顿,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

    “殿下。”

    容惟撩袍坐下,自顾自地斟了杯茶,今日的茉莉茶竟出人意料的清香。

    送下一口后,郎君不紧不慢道:“招了吗?”

    长风答道:“徐顺义倒是招了,但是他说他一直是为洪旭辉办事,也不知晓背后之人是谁,还以为是京城哪位高官,今日同那杨标刺杀殿下时,在旁听了才知道。”

    容惟挑眉,“难怪今日会有惊讶之色。他既不知,想必其他事知晓的也不会太多。杨标没招?”

    长风摇摇头。

    容惟嗤道:“我这好弟弟带出的人还真是忠心,再严刑拷打,我就不信还撬不开他的嘴。”又问道:“那洪旭辉呢?”

    长风遗憾地道:“属下已尽快带人去那洪旭辉家中,但……人去楼空,只找到了他同三殿下往来的书信。”

    郎君放下茶盏,白瓷在石桌上磕出一声脆响,冷笑一声,“他消息倒快,不过他走不了太远,派人马去追。”

    “是,属下已即刻派人去追了。”

    容惟淡淡“嗯”了一声,又道:“要尽快将此事了结了,容恂现下必定费力寻着证据以证我无诏离京,一定要在他将此事捅破给父皇前回京。”

    议事到此结束,容惟见长风仍矗立在跟前,疑惑地看向他,见他一副纠结模样。

    他没耐心地问:“还有事?”

    长风脑里闪回的却是今日抓捕杨标和徐顺义后,殿下不仅主动说要与贺娘子同骑下山,后来还、还答应了要以身相许给贺娘子,惊得他差点坠下马去。

    “殿、殿下,您真的要娶贺娘子?”他小心地问。

    容惟眼都未抬,只口中挤出一声“嗯”。

    “这……是封侧妃还是……”长风愣住了,没想到他家殿下竟是真的想将贺娘子纳入东宫。

    容惟这回抬眼看了他一眼,“你没听到?”

    长风一怔,“什么?”

    容惟忽地面色恍悟,“你那会走了。”

    他细细回忆,好像是在殿下说好后,他差点落马,不敢再听便拍马先行了。难不成,后头还有更能让他直接坠马的事?

    “这,属下没听着,贺娘子还说什么了?”长风殷勤道,他着实好奇他走后,胆大的贺娘子还同殿下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容惟语气寡淡,似在说着什么日常琐事,“她说她不愿做妾。我会在她上京后向父皇请旨赐婚,相信父皇也一定乐见我的太子妃母家不显。”

    长风大骇,倏地庆幸自己先走了,不然他确实会直接坠下马来。

    贺娘子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祁储君,太子殿下,可他知道啊,一个女娘竟对着一向生人勿进的太子殿下要求正室之位,那可是太子妃!而他家殿下居然允了?!

    长风忽然好想念在京城的长云,天知道他知晓这么多事有多痛苦。

    “怎么了?你知道我并未想过要借太子妃母家权势。”容惟看着长风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不悦道。

    “但……”殿下也不是那种随意就会答应女娘以身相许的人啊!这还是他高傲如谪仙的殿下吗?

    “您,喜欢上贺娘子了?”

    容惟往口中送茶的手一顿,白瓷杯就停在唇边一寸的位置,缥缈的热气裹挟着清新的茉莉花香卷进他的鼻腔,但他脑中却是混沌一片。

    喜欢?他并不知道是何种情绪,他一向对那些莺莺燕燕避而远之,东宫内连近身的婢女都无,身边唯一亲近的就是妹妹和母后。

    更何况,在看到一向爱荷的母后,却被身边的一个养荷女以养母后的荷花为由攀上了父皇,分去了父皇的钟爱,变得郁郁寡欢后,他不仅厌恶上玉洁冰清的荷花,还对古往今来无数文人歌颂的情嗤之以鼻。

    他唇边又触上那微温的瓷杯,“怎么可能,回她恩情罢了。她既那么想攀附权势,便如她所愿,娶回来放在东宫便是。”

    长风点点头,又有些为贺之盈抱不平,“可是贺娘子那样喜欢您,您到时不管不顾她,她会伤心的。”

    容惟意外地抬头看这个帮着他人抱不平的贴身护卫,发难道:“你好意思说?今日要不是你来得迟,会轮到她救我?”

    长风委屈得不行,“不是殿下您说要多套会话,恐属下暴露,坏了殿下好事。”

    容惟一噎,确实如此,本来一切都顺利进行,贺之盈突然出现才打乱了所有节奏,但她竟那样聪颖,上次用香粉把他也迷晕了,这一次就有了新手段,使出了那些银针。

    但她一个女娘,随身带着防身的利器,真的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吗?她暗中探取消息,真的也是为了她的父亲贺廷?

    还有今日,明明他们把她的人马引开了,她却能那样快收到消息,出现在庄子。

    她瞒着他什么。

    他心中莫名升起几分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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