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盈的伤养了两日,又重新结好痂。

    “表公子送来的药竟这般好用。”这日紫锦伺候她换药时也不忍惊叹道。

    贺之盈下意识想起前两日黄昏时,他别别扭扭地从腰间掏出芙蓉膏的模样,那一小方膏药已被她妥善放置在柜里了——同他送来的其他伤药一起。

    女娘微微抿了抿唇,两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

    紫锦轻轻将她的衣袖拉下,再仔细整理了一番她的装束。

    贺之盈任她摆弄,口中状若无意地问道:“这两日可有听说什么?”

    紫锦正在整理她挂着的香球,细想了会道:“昨日徐家突然又说找到徐同知了,原是在同僚家中饮醉了,便留了一宿。娘子,您说,徐同知也真是的,留宿也未给家中人传个口信,可把徐家人给紧张坏了。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了。娘子,理好了。”

    贺之盈淡淡应了一声。

    “走吧。”玉手拿起桌上的纨扇,放在鼻尖前轻嗅,是如一朵微绽的栀子花般清新纯净的香气。

    -

    郊外的落微湖荷花初绽,袅袅婷婷。

    沈若真索性大手一挥,包了几艘小船,邀请各家小女娘来此游玩,可深入藕花摘下几支,或是采不少莲子品食,清甜之味巧解初夏的燥热。

    济江的荷花开得甚是好看,以往每至荷花绽放时,她总是要去上落微湖几回的,夏日里她院中总放置着几方小缸,盛着她于千百枝荷花中精挑细选的最好看的那几枝。

    还未等她靠近湖边小亭,欢声笑语便满溢于耳。

    “呀,之盈来了。”与她交好的女娘明矜见她来了,忙同她招手。

    她忙迎上前去,落座在纪明矜旁边,关心道:“明矜,你身子如何了?”

    纪明矜先天不足,这些年来大病小病不断,算起来,她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上巳节的小宴上。

    纪明矜勉力扬起一个笑,微涩道:“还是老样子,不过入夏倒是会好许多。”

    贺之盈心中也是微酸,“明毓哥哥在京城不是一直想法子为你寻医问药吗,兴许哪天便有了应对之法呢?”

    她记得前世上京不久后,便听说纪明毓寻到了一个隐世神医为纪明矜医治。

    可惜她死得早,也不知明矜的病治好了没有。

    纪明矜苦笑:“但愿吧,但阿兄公务繁忙,我也不愿拖累他。”

    贺之盈扯开话题:“说起来,我倒有六七年没见到明毓哥哥了。”

    纪明毓走的是举荐的路子,目下官至禁卫军统领,年轻有为。

    但自他离开济江后,她便再也没见纪明毓。

    “之盈!你来晚了,等会儿你可得把采的莲子分给我们!”旁边笑闹的几个女娘见贺之盈到来,欣然地同她说话,打散了她与纪明矜对话间的酸苦。

    今日着了一身碧落绣梨花烟罗裙的女娘如一汪清泉般清泠,笑起时又如春光灿烂,微浅的眼眸映着湖水明光烁亮,光彩照人。

    女娘嗓音宛转悠扬,“可真是占我便宜,我可不依。真真呢?不会已经采莲子去了吧?”

    一女娘打趣道:“可不呢吗,若真作为今日的主家,怎么能不拿出一盏莲子款待我们呢?”

    说着用手指了指不远处湖上的小舟,隐约可见一个窈窕人影撑着伞坐于船头。

    湖上并不只有沈若真一艘小船,已有不少女娘松了绳子,划着小舟往湖中去了。

    贺之盈意兴盎然,忙乘上小船,往沈若真那艘小船上去了。

    “就这个吧。”沈若真正指点着婢女们摘着莲蓬,一边往口中塞着刚剥下的莲子。

    “真真。”两船靠近,沈若真船上的婢女们接着贺之盈的手,扶她登上沈若真的小船。

    撑着伞的女娘欣喜回头,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小小的莲子塞入贺之盈口中,“你来啦,快尝尝。”

    沾着芬芳荷香的清甜瞬间满溢于口中。

    贺之盈挤入沈若真伞下,挽着她的手,也为自己挑选起适合摆在院中水缸里的清水芙蓉来。

    贺之盈带着紫锦一上来,本就不甚宽裕的船头又狭窄了几分。未过多久,粉嫩的荷与碧绿的莲蓬更是堆满了小半个船头。

    “日头可真大,盈盈,歇会吧。”沈若真面上已出了一层薄汗,实是酷暑难忍,将伞一递给贴身婢女,便大大落落地直接坐下了。

    紫锦立刻打开伞,在另一侧为贺之盈遮着日头。

    此时湖的另一头绽出响声,语笑喧阗。

    贺之盈侧目望去,影影绰绰见着不少郎君女娘们围坐在湖边,曲水流觞。

    隔着遥遥湖水,她似乎和座首的一位郎君目光相交,辨其身形,应当是不相熟的郎君。

    贺之盈收回目光,继续同沈若真说着话。

    正掩去细节,说到那日表兄倏地一转态度,应承了要娶她。沈若真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得似乎要落出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盈盈,你这不声不响的,还真将他拿下了。”

    贺之盈颔首摇着扇子,笑容明媚,得意姿态溢于言表。

    沈若真又道:“如此,我倒不必担心你在京城不顺了,有他照料着你,想是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想起前日他那一副只是为了还恩情才应下的姿态,贺之盈驳道:“那可未必。”

    倏地,面前划来一艘小舟,贺之盈疑惑望去,沈若真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一位中年男子立于舟上,朝二人作了个揖,“二位娘子,我家郎君见二位娘子在湖心泛舟,派老奴过来问问娘子们可有兴致上岸凑凑热闹?”

    沈若真开口问道:“你家郎君又是谁?”

    那管事笑答:“江家大公子江皠。”

    贺之盈与沈若真闻言对视了一眼。

    江皠其人,她们只在宴上见过几次,听闻其文采风流,已中了解元,不久后就要上京,提前准备明年的春闱,众人都说他非池中物,想必能光复逐渐落魄的江氏一族。

    她们与江皠不甚熟稔,倒是更熟悉他的弟弟些。

    那日贺之盈在沈若真举办的赏花宴上救下的女娘施计欲与之定下亲事的郎君,正是江皠的弟弟,江家二郎江皓。

    二人今日本就为了采荷而来,无意牵涉他人宴会。

    贺之盈正欲开口推拒,那管事许是察出了二人的想法,又道:“我家郎君今日也是为了赏荷,才叫上了一众娘子郎君们围湖赋诗咏荷。恰巧娘子们今日也有缘来此,既有缘分,不如上岸坐坐,娘子们兴许还能赢些彩头。郎君已备下醇酒招待二位娘子,若娘子们实在觉得无趣了,再离开也不迟。”

    一番说辞客气殷勤,二人竟不好出言拒绝了,毕竟江家虽没落,但在济江也是百年大族,她们也不便拂了江家颜面。

    沈若真开口道:“那我们便去看看,若我们想走了,你也莫拦着我们。”

    那管事热诚笑着,“这是自然,娘子请。”

    -

    她们先前为摘荷采莲,早已泛离亭子甚远,与之相对的,离那对岸就近了不少,划了片刻便上了对岸。

    管事将她们引入席间。

    那座首的江皠她们是不识得,但他今日广邀众人,席间倒有不少与沈若真和贺之盈相熟的女娘郎君们。

    “若真,之盈,这般巧。”有女娘同她们打招呼。

    座首的锦衣郎君温润如玉,气质出众,见管事带人前来,立即起身迎接。

    “江某见娘子们泛舟湖上,便起兴邀娘子们入宴共乐,望娘子们莫要怪罪江某唐突。”说着作了个揖。

    “江公子言重了。”贺之盈客气道。

    江皠望向贺之盈,笑道:“娘子们楚楚不凡,不知是哪家娘子?”

    有郎君上前来帮两方做着介绍,“这是贺家娘子和沈家娘子。贺娘子,沈娘子,这是江家大郎江皠。”

    两方正式见礼。

    江皠已命人添好席位,立即命下人带二人入座,他回到座首,为二人介绍,“贺娘子,沈娘子,今日湖中风光甚好,甚宜曲水流觞,江某打搅了娘子们摘荷雅兴,若娘子们作不出诗也不打紧,由江某代饮,若娘子们拨得头筹,也可挑样彩头,江某准备的彩头简陋,望娘子们不嫌弃。”说罢对贺之盈二人笑笑。

    席间一郎君笑着反驳道:“阿皠,若你都拿不出好彩头,那我们便更拿不出了。”

    江皠只是谦慎微笑,俊美的一张脸可令雪融冰消。

    沈若真朗声道:“江公子客气了,那便开始吧。”

    第一回落在了江皠面前,江皠一向才名出众,作诗于他而言不过信手拈来,席间众人都揶揄道江皠今日的彩头怕是又要带回家中了。

    第二回,那酒杯又随着湖水缓缓留下。

    接下来竟是连着三回都徐徐地飘到了贺之盈面前停下。

    贺之盈见那酒杯又停在她面前,顿感头痛,暗想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她于诗词一道并不精通,甚至可以谈得上没有天赋,先前作了两回诗已是掏空她腹中墨水。

    她对着那湖中娉婷婀娜的清水芙蓉,当真是作不出一字了。

    女娘微微拧起秀眉,一副惆怅模样。

    “贺娘子作不出了,阿皠快饮酒。”几个郎君见她支吾半晌,连忙转头起哄起先前说要代二位女娘饮酒的江皠。

    江皠无奈对着那些郎君笑笑,利落饮下一杯。

    贺之盈愧疚地望着江皠,得来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

    酒杯又从头开始流动,而后倒是不怎么落在贺之盈面前了,其中仅有几回,那酒盏又慢悠悠地停在已经作不出一句诗的女娘面前。

    自然,都是江皠代她饮下罚酒。

    见逗留了将近一个时辰,天光中已微有暮色,贺之盈提出离开。

    本就是江皠中道邀人入席,他也没有了再挽留的理由,只得送人离开。

    江皠是个礼数周全的谦谦公子,令众人继续玩乐,自己亲自来送沈若真同贺之盈。

    “那江某便送至此处,二位娘子也莫因江某扰了兴致,望娘子们今日满载而归。”

    风度翩翩的公子此刻因着微醺显露出几分风流,面上微红,但话语间见不着一丝醉意,脚步仍沉稳。

    贺之盈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江皠替她挡了多回,饮下了不少酒。

    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今日多谢江公子款待,我摘了不少荷,若江公子不嫌,我挑几支靓丽的赠与江公子可好?”

    江皠注视着面前少女清亮的双眸,今日她一席碧落色,泠泠然,一清如水。

    他没有推拒,“那便多谢贺娘子了。”

    贺之盈点点头,与沈若真一道走向小船停泊处。沈若真先行上了船,等待着抱荷前去赠人的娇俏女娘。

    贺之盈浅笑着将怀中的几支荷花递给面前的翩翩公子。

    “那我便告辞了。”女娘开口辞别。

    此时,耳侧蓦然响起一道好听又熟悉的嗓音:“贺之盈。”

    “表兄!”

    贺之盈回头,见她的表兄沿河缓缓朝她行来,通身贵气,神采英拔,只是那张好看的脸此刻乌黑如墨,一双平日里平风静浪的眼眸阴沉沉的,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谁惹他不畅快了吗?贺之盈眉心微皱。

    容惟已走到她身侧,宽大的衣袖擦着她的,声音低沉:“不引见一下?”

    贺之盈缓神,“江公子,这是我表兄宋元熙。”

    容惟微微眯了眯眼。

    贺之盈继续说道:“表兄,这是江大公子江皠。”

    二人互相见礼,江皠见容惟面色不善,有些微微愣住。

    容惟并未搭理江皠,而是转头对贺之盈说道:“你不是说要给我摘荷吗?在何处?”

    贺之盈一怔,她今日出游都未同他说一声,何时说过要给他摘荷了?

    容惟咬了咬牙关,他接到密报,说是徐顺义先前将账簿藏在湖边不远处洪旭辉的宅子里,他便带着长风来了。

    怎料不仅扑了个空,账簿不翼而飞,还碰到先前想方设法图谋嫁他、嫌婚期太迟的女娘,抱着几支丑荷花对着另一个男人明眸浅笑。

    还将那几支丑荷花赠给了他?!

    其实他不喜荷花,因着母后的缘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极度厌恶,东宫中从未插过荷花。

    但不知为何,那荷花虽丑,但抱荷的女娘他却反感不起来。

    而令他反感的,是那女娘赠荷的行径。

    他心肺中一下就蹿起了火,按捺不住出声唤了她。

    她此刻……她此刻若敢说并未应下要给他摘荷,他定不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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