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突如其来的力道骤然扯进车内,贺之盈只觉身体失去平衡,撞进一人的温热怀中。

    她闷哼一声,熟悉的竹香夹杂着微弱的她亲手调制的“雨添花”迅疾地缠绕上来。

    肩膀随之一紧。

    今日落雨,贺之盈身上也难免沾上几分潮意,但男人身上的灼热此刻却环着她,将潮意尽数驱散。

    嘈杂落雨声中,她隐约听到耳侧传来极浅的一声喟叹。

    女娘站稳身子,缓过神后连忙要推开他。

    还未等她的手触到他的玄色衣袍,那人似是反应过来,极快地松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

    短暂的拥抱一触即分。

    容惟靠着窗牖,面色微霁,像是在大漠苦行之人终于饮到了甘泉,正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自从上次他在皇后娘娘的要求下将她放了后,贺之盈就再未见到他。

    直到今日。

    此刻见到他,贺之盈心中复杂,分辨不出是何种情绪。

    但念及朱暮蝉还在巷口的马车内等她,贺之盈不欲同容惟多言,“殿下,有什么事,你快说吧,我表妹还在等我。”

    容惟稍稍扬起的唇角又压了下去,周身气息微寒,“你就这样上了我的马车,不怕我再将你带走?”

    贺之盈轻笑一声,“殿下若是想带走我,断不会这般张扬,选在朱府侧门动手。殿下,你究竟有何要事?”

    许是因为知晓他现下无法如上次般轻易掳走她,连说话都有了几分底气。

    容惟开门见山,“你前几日碰见容恂了?”

    这是连掩饰都不掩饰了,明摆着告诉她,他派了暗卫盯着她。

    女娘心中不悦,嘲道:“殿下的人没汇报给殿下吗?”

    “你刚到京城不久,谨慎为妙。”

    话语微露几分担忧。

    男人垂下眼,长长的眼睫覆住了他若寒潭般的漆黑眸子。

    贺之盈冷笑,并不说话。

    她知道容惟不会轻易撤去暗卫,不过有他的暗卫在,她的确不用担心什么,甚至不用担心容恂会做些什么。

    只是需要担心他罢了。

    宽敞的马车内因着外头落雨,光线略暗,雨点不住打在贺之盈耳侧的窗牖边,敲得女娘心头不自觉烦躁了几分。

    马车内安静了几息,忽听他冷不丁道:“前几日我去城郊办了些事,你出府碰见容恂那次,我恰巧不在。我回来后,你又再未出过门。”

    贺之盈一怔,他似乎在解释为何连着几日未来寻她。

    语气间似乎还有些委屈的意味。

    贺之盈悄然抬眼觑了他一眼,却无意对上他闪着微弱期盼的眼睛。

    被抓了个正着,贺之盈慌忙移开眼,却瞥见他右手漫不经心地正轻轻摩挲着那枚玉佩,修长的手指反复磨着玉佩上雕刻的高洁兰草。

    那手法已是娴熟,仿佛已做过千百次。

    就连那枚玉佩,分明只赠他戴了将近一月,却变得比之前更加莹润。

    心跳不自觉漏了一拍,贺之盈清清嗓子,将心中的繁杂心绪统统压下。

    “殿下不必同我说这些,我对殿下的私事并不感兴趣。若无其他事,我便先走了。”

    她足尖点地,正要起身,视线中闯入一只骨骼分明的修长大手,压在了她的小臂之上。

    玄色上的金色祥龙压在她的雪青衣料之上,紫黑相衬,更显威赫。

    贺之盈皱眉看向他,用眼神询问。

    还有什么事?

    男人似是怕她跑了,忙道:“离容恂远一些,他并不是什么好人,若是他敢对你做些什么,你便来寻我。”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巧的令牌,递给她。

    贺之盈一怔,猜测那是他打造用于调遣暗卫的私令。

    见她不动,容惟又将手抬了抬。

    贺之盈仍是不接,淡然道:“那殿下呢?”

    容惟愣住,一息后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回应他的那句“容恂并不是什么好人”。

    容恂温润如玉的面皮之下满是阴私算计,那他呢,又会比容恂好到哪儿去?

    手段狠厉的太子殿下喉头一滞。

    女娘面上露出几丝讽刺之意,沉声道:“告辞。”

    说罢迅速开了车门,从马车中钻了出去。

    马车内的海棠香即刻被外头雨水卷进来的泥土青草湿味冲淡。

    贺之盈从容惟的马车上下来后,也未回头去看他的神色。

    站在马车外等候的霜云手中利落地将伞倾了过去,在雨中盛放的西府海棠将女娘娇瘦的身躯遮了个严实。

    方才同容惟不过交谈几句,但贺之盈还是生怕朱暮蝉久等,忙提着裙摆,急急往停在路口的朱府马车行去。

    朱暮蝉的马车满是娇俏熙和的情调,暖香四溢,席位上的软垫绣着精致的牡丹,窗牖上还挂了一串珠帘。

    比之先前那辆暗沉沉的马车,不知温馨多少。

    因容惟出现而波动的烦乱心绪,也随马车上的馨香稍稍平复下来。

    而朱暮蝉正靠着马车壁看着画本子,俨然沉醉其中,压根未注意到贺之盈迟了片刻。

    见表姐上了马车,朱暮蝉娇笑道:“表姐来了,对了表姐,你不是和嘉乐公主挺投缘的吗,听说今日她也会去。”

    贺之盈笑容微滞。

    嘉乐公主容悦,年方十六,是容惟唯一的一母同胞的妹妹,上回容惟也怕将她带回东宫的事传了出去于她名声不利,便对外称是嘉乐公主邀她入宫的。

    因她刚至京城几日,不仅在宫宴上得了皇后赏赐,虽不过一盘点心,但皇后那晚只赏了她一人,后又有嘉乐公主邀她进宫一事,这一番下来,她虽尚未接触几个贵女郎君,却在他们之中有了几分名声。

    更甚者有人猜测,是否是皇后娘娘看中了她,想要将她赐给太子容惟做侧妃。

    但这些皆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今生根本未同嘉乐公主说过一句话,前世也只不过因着赐婚容恂之故,同嘉乐有几次接触罢了。

    今日来的贵女郎君加之也有将近二十人,众目睽睽之下,她又该如何应对?

    贺之盈心中更加烦闷,忿恨地将容惟又骂了几遍,决意等会低调行事,千万不能让旁人注意到。

    京城的贵女郎君皆是聪敏,若是被他们注意到嘉乐与她压根不相识,明日便会有其他流言传出,难保不牵扯到东宫那位太子身上。

    -

    小宴设在光禄寺卿府上,同在京城西处,与朱府相距并不远。

    马车迎雨而行,不过多时便稳稳停在秦府门口。

    贺之盈同朱暮蝉由秦府小厮带路,往花厅走去。

    遥遥便传来一阵笑谈之声,将淅沥雨声压了下去,是已到的贵女郎君们已在花厅玩闹开了。

    行至廊下,有几位贵女郎君正在此处观雨。

    在朱暮蝉的引见下,贺之盈同他们见了个礼。

    “表姐,进去吗?”朱暮蝉问道。

    贺之盈踌躇,心中担忧嘉乐公主在里头,她还未想好若是碰上了嘉乐公主,该如何圆过去。

    思来想去,她索性先避开,婉拒道:“我便先在廊下赏赏雨吧。”

    “好吧。”

    朱暮蝉正要进去,忽闻转角之处传来女娘的娇笑声响。

    一个鲜眉亮眼,身着华服的娇俏女娘从转角处走出,谢雨萝与她并排而行,身后还跟着三四个着宫装的宫婢。

    贺之盈心里一紧,现下再往花厅走已是来不及,她没想到,竟直接同嘉乐公主撞了个照面。

    这可怎么办?!

    身旁的贵女郎君已纷纷朝嘉乐公主行礼。

    贺之盈也只得硬着头皮行礼,随后将脑袋微低,遮挡住部分容颜。

    但已有不少贵女郎君投来了探究的目光,在她同嘉乐公主之间逡巡,好奇着这位从济江远道而来不久的贺娘子,究竟为何受到嘉乐公主青睐。

    贺之盈藏在袖中的手握紧,只盼嘉乐公主能够忽视她,别上前询问之前为何没见过她云云。

    雨势减小,雨水顺着屋檐如珠串般滚滚而落,廊下静了一瞬。

    只见那华贵的嘉乐公主往前一步,主动走到贺之盈面前。

    瞬时间,贺之盈气息凝滞,心口狂跳。

    怎料嘉乐公主挽起一个明媚笑容,热情地开口道:“之盈,上次你说要给我的花样子怎的还未给我,你是不是忘了?”

    在场的众人恍悟,看来这位贺娘子果真同嘉乐公主相谈甚欢。

    “嘉乐公主好似很喜欢这位贺娘子呢。”

    “这贺娘子想必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吧,皇后娘娘看着也很喜欢她。”

    而贺之盈却是讶异非常,惊讶地抬起头来,对上嘉乐公主的笑颜。

    嘉乐公主毕竟与容惟一母同胞,与他生得有五六成相似,只不过那一双相似桃花眼却不似那人般深沉若寒潭,潋滟水光之中闪跃着笑意。

    见她抬目看来,嘉乐公主灵动地眨了眨眼睛,以眼神暗示她。

    贺之盈忙扬起唇角,笑道:“对不住殿下,臣女竟不慎忘了,回府便立刻派人给公主送去。”

    嘉乐公主娇俏一笑,嗔道:“下不为例!”

    这时,花厅中又闹嚷着要去湖心亭中赏雨品茶,一众人乌泱泱地令婢女随从们拿了伞,便要往湖心亭去。

    嘉乐公主有意拉着贺之盈落在众人后头。

    众人已将目光转到湖心亭之上,正高声热烈地讨论着作诗的彩头,欢声笑语不止。

    嘉乐公主轻轻扯了扯贺之盈的袖子,温煦笑道:“放心吧,哥哥已经交待我了。之盈,你不必担心被他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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