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连绵的群山深处，有一座小小的村庄。
这村庄不通大路，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单行道连接大山外的世界。
小村十分贫瘠，一共二十多户人家，竟然凑不出一栋二层楼房。
稍微有点本事的人，都离开这里进城了。
天色已晚，各家各户点起了昏暗的电灯，有两三户稍微富裕的家庭里，传来隐隐约约电视机的声音。
李家的瓦房里一片愁云惨淡，李家老太太王红梅和她的丈夫李国华阴沉着脸坐在简陋的木椅上。
而他们的独生子李超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浑身发抖，不停的唉声叹气。
土屋中央站着一个分不清是人是猴的直立动物，大概有成年人的大腿高，满脸污泥，顶着鸡窝般的头发，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
小东西张着嘴，发出小小微弱的哭声。
这和她平时的表现不符，她虽然才三岁，但是极其温顺安静。
小人猴似乎敏锐的察觉到自己不受大人喜爱，从出生起就很少哭泣吵闹，在这个家里好像一团小小的人形空气。
小人猴开始含含糊糊的口吐人言：“妈妈，我要妈妈……”
嗲里嗲气的声音，她是个女孩。
而她哭的那个人，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这么躺了三天了，有出气没进气，大概已经死了。
李超听到女儿竟然敢哭，瞬间找到怒火的出口，蹭的站起来，一脚将小女孩踢出去三米，摔在墙角。
小女孩好像一布袋面粉，摔到角落，哭声戛然而止，孩子也不动弹了，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被打乖了。
李超还在骂骂咧咧：“哭什么哭！赔钱货！你妈还没死呢！哭丧啊！”
李国华猛吸了一口烟，刺鼻的烟从他的口鼻喷出，让昏暗的房间更昏暗了。
他扯了扯披在背上的黑色袄子，道：“谁说她没死？身上都凉了！早就死了！就你这个二百五还守着，再不处理，人就臭了！”
李国华淡漠的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儿媳妇，细小下垂的眼睛里都是恨意：“当初就不让你娶她，中看不中用。
花了我家十万彩礼，欠了一屁股债。养了三年就生了个没用的丫头片子，打几下就要死要活的，这回真的跳河死了。
钱全都打水漂了！晦气！还有六万的账没还呢！
咋？你还要守着个死人过日子？死人能给你生儿子？死人能挣钱还债啊？”
李超语塞，罗招娣确实是他在家撒泼耍赖，逼着老两口出钱娶回来的、
不为别的，就因为罗招娣好看，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美人胚子。
若不是李家先下手为强，还轮不到李超呢。
只是罗招娣生的好看，上过学，心气也高。在家里挨了打动不动就要跑，要么就寻死。
李超就不明白了，他对罗招娣难道不好吗？
有时候喝了酒脾气上来了打她几下又怎么样呢？
再说了，打来的媳妇揉来的面嘛，李超从小看着他妈王红梅就是这么过来的。
何况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难道不该打吗？
三天前李超穿鞋，谁知鞋里有一个图钉，扎到了他的脚。
李超顿时大怒，认定是罗招娣害他，因为家里所有的鞋子都是她洗的，不是她是谁？
虽然罗招娣不肯认，李超还是抄起擀面杖追着她打。
大约打中了两下，最多两下，李超也记不太清了。
胳膊上打了一下，脑袋上打了两下，好像过程中罗招娣摔倒了，李超又追上去踢了几脚，总之并没有多严重。
然而这女人竟赌气跳河了，李超看着罗招娣的身影消失在冰冷的河水里，想下去救她，却不巧扭了脚，等他爬起来，人已经被河水卷走了。
而且河水真的很急，就算李超会水，跳下去也是很危险的。
当天晚上，在河的下流平缓的河滩上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罗招娣。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的状况了。
王红梅见儿子一脸窝囊样，她看了看李国华，李国华咳嗽两声，王红梅会意。
“儿子，大妞妈的后事……”
“她还没死呢！”李超打断了她，但底气明显不足了。
王红梅又道：“人已经不在了，你犟嘴有啥用？你以后再不娶媳妇了？这辈子给大妞妈守寡？”
李超不吭声了，虽说他没办法像不识字的王红梅所说的那样“守寡”，但他绝不可能没有老婆。
不管这老婆是谁。
“那你说咋办？”
见李超终于松口，王红梅缓和了语气：“村东头的李强辉，他大儿子不是死了十多年了嘛，他家一直在找合适的配阴婚……”
李超又激动起来，咬着牙恶狠狠的说：“不行！招娣是我媳妇？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不可能让给他！”
李国华瞪起眼睛，大声呵斥：“欠那么多钱，你还？！没钱你还想再寻门亲？做梦呢？我看你是想要我的命！绝我李家的后！”
被父亲训斥后，李超又蔫了。
但作为一个男人，把自己老婆送给别人配阴婚，真的很没面子。
李超又蹲下，低着头，闷声道：“多少钱？”
王红梅赶忙伸出四根手指：“这个数。”说完，指了指角落里的大妞，压低了声音道：“给她也找了买家，两万，正好填了咱家的账。”
李超抓住头发，顿了几秒，叹气道：“你们弄吧。”
床上僵硬冰冷的人，几乎没有痕迹的动了动，肿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模糊简陋，糊着报纸的顶棚。
一个小时前，万尼茶业集团有限公司销售总监姚少青在出差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
三十七岁，身家上亿，前程似锦的单身贵族姚少青被压在撞瘪的劳斯莱斯里，血流了一地，呼吸渐渐停止。
等到她再次恢复意识，映入眼帘就是这幅破旧不堪的顶棚。
咚咚咚咚，一群老鼠从顶棚上面跑过。
难道我死了？为何眼前是这幅凄惨场景？难道我下地狱了？
这时耳边传来要把她卖出去配阴婚的对话。
原主死前的记忆涌入脑海，姚少青顿时无语，刚活过来就要被埋进土里，这样的人生还不如直接去地狱呢。
叩叩叩，有人敲响了李家的窗户，低沉暗哑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他三叔，人死了没有？”
李国华听出声音是李强辉，干脆利落的答道：“死了！”
“那明天四点半，我找人来抬，趁天没亮赶紧合了墓。”
“行。”
窗外的脚步声远了，李超倍感窝囊，站起身低着头冲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间嘭的摔上了门。
李国华见儿子摔门，瞪着眼直起身子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骂骂咧咧，然后甩下一句：“老太婆，你收拾收拾，明天人家来抬。”
也走了。
有什么好收拾的呢？没有什么东西让罗招娣带走，除了她身上的衣服。
王红梅走开几步，又想起什么转了回来，她走到罗招娣身边，拿起她的右手，从那冰凉发青的手上撸下来一个银戒指揣进兜里。
“大妞妈，你别恨我们，怪都怪你自己想不开，到那边儿去好好跟人家过，别再闹腾了。”
做完告别仪式，王红梅也走了。
角落里的黑影动了动，大妞步履蹒跚的走到床边，看着罗招娣肿胀变形的脸，压抑着声音，小声哭道：“妈……”
泪水早就布满了肮脏的小脸，大妞抽泣着不敢大声，小手攥住了罗招娣冰冷的手指。
罗招娣疼的动了动，不再装死，缓缓睁开眼睛。
大妞惊喜的看着罗招娣，道：“妈，你没死？”
说完转过头张嘴就要喊人。
罗招娣猛地坐起来，捂住了大妞的嘴，紧接着钻心的疼让她差点叫出声，罗招娣小声道：“不要叫。”
大妞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罗招娣，点了点头。
罗招娣放开手，缓慢的把胳膊放回原位，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贫穷。
“妈，你没死，太好了，爷爷不会把你送给别人了。”大妞一脸高兴。
罗招娣的右眼肿胀得十分厉害，几乎睁不开，她看着泥猴一般的大妞，感觉和原主记忆里的女儿对不上号。
原主临死前的那天，大妞还是干净漂亮的，短短三天就搞成这样。
大妞爬上了床，躺在罗招娣的身边，床上空荡荡的，寒冬腊月他们连床被子都没有给罗招娣盖。
死人盖过的被子还怎么用？晦气。
大妞抱着罗招娣的腿，一脸天真的说：“妈，你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就像从前一样，大妞给你呼呼，你就不疼了。”
说完，真的用小嘴吹罗招娣的右手。
因为担心妈妈，大妞这几天都没有睡着觉，现在看到妈妈活过来，大妞放了心，很快睡着了。
冰冷的冬天，小小的孩子连被子都没有，就这样蜷缩在母亲身边睡着了。
罗招娣低头看着陌生的女儿，心里感到有些别扭和排斥。
姚少青没有做过妈妈，也从来不喜欢孩子。
现在更不是上演苦情戏的时候，她必须在凌晨四点半之前，逃离这个村子。
罗招娣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动了动两只手，除了肌肉酸痛僵硬，右手小拇指明显变形，应该是骨折了。
原主的记忆电影般浮现，粗壮坚硬的擀面杖向罗招娣的脑袋上砸去，额头挨了一下，罗招娣举起胳膊挡，于是右手挨了下一击。
胳膊上，背上，数不清被打了多少下。罗招娣浑身酸疼，稍微动动就疼的皱眉。
她吸气的时候腹部也疼的厉害，罗招娣伸手摸了摸，刚刚捧到就疼的她打哆嗦，肋骨也断了，那是李超踢踩所致。
罗招娣眼前浮现李超三天前狰狞凶狠的样子，虽然打的是原主，但罗招娣仍然忍不住低声骂道：“狗东西，真是个畜生。”
好在四肢和脊柱没事，不影响直立行走。
罗招娣咬着牙下了床，按着原主的记忆来到房间的角落，果然在那里发现一个松动的砖块。
拿开砖块，里面里三层外三层用塑料袋包裹着的，是罗招娣的身份证、大妞的出生证明，还有几张十块二十块的纸币。
原主上过初中，读过书到底还是有点心眼。
罗招娣笑了笑，但脸上的疼痛让笑容瞬间消失。
罗招娣看着手中的身份证：罗招娣，2005年9月12日出生。
刚刚成年！出生证明上大妞今年三岁，也就是说，罗招娣14岁就嫁人了。
一群畜生！
得赶紧走，不走留在这里给他们生儿子继承老李家伟大的香火吗？
罗招娣迅速把东西重新包好，贴身缠在腰上。
她拿起木桌上李超啃剩下的馒头，就着水缸里的凉水吃了，抄起这个家庭为数不多的家电之一手电筒。
罗招娣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其他房间都关了灯，三个人嘹亮的鼾声此起彼伏。
他们睡的倒是很香，哪里像刚死了人的人家。
拜拜了您嘞，再也不见了！
罗招娣迈出门槛，低头走进黑暗之中。
“妈妈，你要走？”一个胆怯稚嫩，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罗招娣回过头。
大妞颤颤巍巍的跟在后面，小嘴向下撇着，就拉到了下巴上，两行泪水冲开了肮脏小脸上的灰尘。
她恐惧又可怜的看着罗招娣：“妈妈，这次你不带上我了吗？”
看着大妞这副样子，罗招娣的心被狠狠的刺了一下。
这种陌生的情绪一定又是来自于原主意识的残留。
大妞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但她不忘压低了声音：“妈妈，你带上我吧？我现在长大了，不要你抱了，不会再害你被爸抓回来了。”
身体比脑子先做出反应，罗招娣一把将大妞抱进怀里。
她摸到一把骨头。
姚少青抱过三岁的小外甥，秤砣一般，实心的。
而眼前的大妞，轻飘飘的像个布娃娃。
这么小个人儿，两万块，合多少钱一斤呢？
罗招娣擦擦大妞脸上的眼泪，道：“别哭，妈妈带你一起走。”
这村庄不通大路，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单行道连接大山外的世界。
小村十分贫瘠，一共二十多户人家，竟然凑不出一栋二层楼房。
稍微有点本事的人，都离开这里进城了。
天色已晚，各家各户点起了昏暗的电灯，有两三户稍微富裕的家庭里，传来隐隐约约电视机的声音。
李家的瓦房里一片愁云惨淡，李家老太太王红梅和她的丈夫李国华阴沉着脸坐在简陋的木椅上。
而他们的独生子李超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浑身发抖，不停的唉声叹气。
土屋中央站着一个分不清是人是猴的直立动物，大概有成年人的大腿高，满脸污泥，顶着鸡窝般的头发，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
小东西张着嘴，发出小小微弱的哭声。
这和她平时的表现不符，她虽然才三岁，但是极其温顺安静。
小人猴似乎敏锐的察觉到自己不受大人喜爱，从出生起就很少哭泣吵闹，在这个家里好像一团小小的人形空气。
小人猴开始含含糊糊的口吐人言：“妈妈，我要妈妈……”
嗲里嗲气的声音，她是个女孩。
而她哭的那个人，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这么躺了三天了，有出气没进气，大概已经死了。
李超听到女儿竟然敢哭，瞬间找到怒火的出口，蹭的站起来，一脚将小女孩踢出去三米，摔在墙角。
小女孩好像一布袋面粉，摔到角落，哭声戛然而止，孩子也不动弹了，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被打乖了。
李超还在骂骂咧咧：“哭什么哭！赔钱货！你妈还没死呢！哭丧啊！”
李国华猛吸了一口烟，刺鼻的烟从他的口鼻喷出，让昏暗的房间更昏暗了。
他扯了扯披在背上的黑色袄子，道：“谁说她没死？身上都凉了！早就死了！就你这个二百五还守着，再不处理，人就臭了！”
李国华淡漠的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儿媳妇，细小下垂的眼睛里都是恨意：“当初就不让你娶她，中看不中用。
花了我家十万彩礼，欠了一屁股债。养了三年就生了个没用的丫头片子，打几下就要死要活的，这回真的跳河死了。
钱全都打水漂了！晦气！还有六万的账没还呢！
咋？你还要守着个死人过日子？死人能给你生儿子？死人能挣钱还债啊？”
李超语塞，罗招娣确实是他在家撒泼耍赖，逼着老两口出钱娶回来的、
不为别的，就因为罗招娣好看，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美人胚子。
若不是李家先下手为强，还轮不到李超呢。
只是罗招娣生的好看，上过学，心气也高。在家里挨了打动不动就要跑，要么就寻死。
李超就不明白了，他对罗招娣难道不好吗？
有时候喝了酒脾气上来了打她几下又怎么样呢？
再说了，打来的媳妇揉来的面嘛，李超从小看着他妈王红梅就是这么过来的。
何况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难道不该打吗？
三天前李超穿鞋，谁知鞋里有一个图钉，扎到了他的脚。
李超顿时大怒，认定是罗招娣害他，因为家里所有的鞋子都是她洗的，不是她是谁？
虽然罗招娣不肯认，李超还是抄起擀面杖追着她打。
大约打中了两下，最多两下，李超也记不太清了。
胳膊上打了一下，脑袋上打了两下，好像过程中罗招娣摔倒了，李超又追上去踢了几脚，总之并没有多严重。
然而这女人竟赌气跳河了，李超看着罗招娣的身影消失在冰冷的河水里，想下去救她，却不巧扭了脚，等他爬起来，人已经被河水卷走了。
而且河水真的很急，就算李超会水，跳下去也是很危险的。
当天晚上，在河的下流平缓的河滩上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罗招娣。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的状况了。
王红梅见儿子一脸窝囊样，她看了看李国华，李国华咳嗽两声，王红梅会意。
“儿子，大妞妈的后事……”
“她还没死呢！”李超打断了她，但底气明显不足了。
王红梅又道：“人已经不在了，你犟嘴有啥用？你以后再不娶媳妇了？这辈子给大妞妈守寡？”
李超不吭声了，虽说他没办法像不识字的王红梅所说的那样“守寡”，但他绝不可能没有老婆。
不管这老婆是谁。
“那你说咋办？”
见李超终于松口，王红梅缓和了语气：“村东头的李强辉，他大儿子不是死了十多年了嘛，他家一直在找合适的配阴婚……”
李超又激动起来，咬着牙恶狠狠的说：“不行！招娣是我媳妇？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不可能让给他！”
李国华瞪起眼睛，大声呵斥：“欠那么多钱，你还？！没钱你还想再寻门亲？做梦呢？我看你是想要我的命！绝我李家的后！”
被父亲训斥后，李超又蔫了。
但作为一个男人，把自己老婆送给别人配阴婚，真的很没面子。
李超又蹲下，低着头，闷声道：“多少钱？”
王红梅赶忙伸出四根手指：“这个数。”说完，指了指角落里的大妞，压低了声音道：“给她也找了买家，两万，正好填了咱家的账。”
李超抓住头发，顿了几秒，叹气道：“你们弄吧。”
床上僵硬冰冷的人，几乎没有痕迹的动了动，肿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模糊简陋，糊着报纸的顶棚。
一个小时前，万尼茶业集团有限公司销售总监姚少青在出差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
三十七岁，身家上亿，前程似锦的单身贵族姚少青被压在撞瘪的劳斯莱斯里，血流了一地，呼吸渐渐停止。
等到她再次恢复意识，映入眼帘就是这幅破旧不堪的顶棚。
咚咚咚咚，一群老鼠从顶棚上面跑过。
难道我死了？为何眼前是这幅凄惨场景？难道我下地狱了？
这时耳边传来要把她卖出去配阴婚的对话。
原主死前的记忆涌入脑海，姚少青顿时无语，刚活过来就要被埋进土里，这样的人生还不如直接去地狱呢。
叩叩叩，有人敲响了李家的窗户，低沉暗哑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他三叔，人死了没有？”
李国华听出声音是李强辉，干脆利落的答道：“死了！”
“那明天四点半，我找人来抬，趁天没亮赶紧合了墓。”
“行。”
窗外的脚步声远了，李超倍感窝囊，站起身低着头冲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间嘭的摔上了门。
李国华见儿子摔门，瞪着眼直起身子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骂骂咧咧，然后甩下一句：“老太婆，你收拾收拾，明天人家来抬。”
也走了。
有什么好收拾的呢？没有什么东西让罗招娣带走，除了她身上的衣服。
王红梅走开几步，又想起什么转了回来，她走到罗招娣身边，拿起她的右手，从那冰凉发青的手上撸下来一个银戒指揣进兜里。
“大妞妈，你别恨我们，怪都怪你自己想不开，到那边儿去好好跟人家过，别再闹腾了。”
做完告别仪式，王红梅也走了。
角落里的黑影动了动，大妞步履蹒跚的走到床边，看着罗招娣肿胀变形的脸，压抑着声音，小声哭道：“妈……”
泪水早就布满了肮脏的小脸，大妞抽泣着不敢大声，小手攥住了罗招娣冰冷的手指。
罗招娣疼的动了动，不再装死，缓缓睁开眼睛。
大妞惊喜的看着罗招娣，道：“妈，你没死？”
说完转过头张嘴就要喊人。
罗招娣猛地坐起来，捂住了大妞的嘴，紧接着钻心的疼让她差点叫出声，罗招娣小声道：“不要叫。”
大妞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罗招娣，点了点头。
罗招娣放开手，缓慢的把胳膊放回原位，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贫穷。
“妈，你没死，太好了，爷爷不会把你送给别人了。”大妞一脸高兴。
罗招娣的右眼肿胀得十分厉害，几乎睁不开，她看着泥猴一般的大妞，感觉和原主记忆里的女儿对不上号。
原主临死前的那天，大妞还是干净漂亮的，短短三天就搞成这样。
大妞爬上了床，躺在罗招娣的身边，床上空荡荡的，寒冬腊月他们连床被子都没有给罗招娣盖。
死人盖过的被子还怎么用？晦气。
大妞抱着罗招娣的腿，一脸天真的说：“妈，你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就像从前一样，大妞给你呼呼，你就不疼了。”
说完，真的用小嘴吹罗招娣的右手。
因为担心妈妈，大妞这几天都没有睡着觉，现在看到妈妈活过来，大妞放了心，很快睡着了。
冰冷的冬天，小小的孩子连被子都没有，就这样蜷缩在母亲身边睡着了。
罗招娣低头看着陌生的女儿，心里感到有些别扭和排斥。
姚少青没有做过妈妈，也从来不喜欢孩子。
现在更不是上演苦情戏的时候，她必须在凌晨四点半之前，逃离这个村子。
罗招娣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动了动两只手，除了肌肉酸痛僵硬，右手小拇指明显变形，应该是骨折了。
原主的记忆电影般浮现，粗壮坚硬的擀面杖向罗招娣的脑袋上砸去，额头挨了一下，罗招娣举起胳膊挡，于是右手挨了下一击。
胳膊上，背上，数不清被打了多少下。罗招娣浑身酸疼，稍微动动就疼的皱眉。
她吸气的时候腹部也疼的厉害，罗招娣伸手摸了摸，刚刚捧到就疼的她打哆嗦，肋骨也断了，那是李超踢踩所致。
罗招娣眼前浮现李超三天前狰狞凶狠的样子，虽然打的是原主，但罗招娣仍然忍不住低声骂道：“狗东西，真是个畜生。”
好在四肢和脊柱没事，不影响直立行走。
罗招娣咬着牙下了床，按着原主的记忆来到房间的角落，果然在那里发现一个松动的砖块。
拿开砖块，里面里三层外三层用塑料袋包裹着的，是罗招娣的身份证、大妞的出生证明，还有几张十块二十块的纸币。
原主上过初中，读过书到底还是有点心眼。
罗招娣笑了笑，但脸上的疼痛让笑容瞬间消失。
罗招娣看着手中的身份证：罗招娣，2005年9月12日出生。
刚刚成年！出生证明上大妞今年三岁，也就是说，罗招娣14岁就嫁人了。
一群畜生！
得赶紧走，不走留在这里给他们生儿子继承老李家伟大的香火吗？
罗招娣迅速把东西重新包好，贴身缠在腰上。
她拿起木桌上李超啃剩下的馒头，就着水缸里的凉水吃了，抄起这个家庭为数不多的家电之一手电筒。
罗招娣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其他房间都关了灯，三个人嘹亮的鼾声此起彼伏。
他们睡的倒是很香，哪里像刚死了人的人家。
拜拜了您嘞，再也不见了！
罗招娣迈出门槛，低头走进黑暗之中。
“妈妈，你要走？”一个胆怯稚嫩，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罗招娣回过头。
大妞颤颤巍巍的跟在后面，小嘴向下撇着，就拉到了下巴上，两行泪水冲开了肮脏小脸上的灰尘。
她恐惧又可怜的看着罗招娣：“妈妈，这次你不带上我了吗？”
看着大妞这副样子，罗招娣的心被狠狠的刺了一下。
这种陌生的情绪一定又是来自于原主意识的残留。
大妞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但她不忘压低了声音：“妈妈，你带上我吧？我现在长大了，不要你抱了，不会再害你被爸抓回来了。”
身体比脑子先做出反应，罗招娣一把将大妞抱进怀里。
她摸到一把骨头。
姚少青抱过三岁的小外甥，秤砣一般，实心的。
而眼前的大妞，轻飘飘的像个布娃娃。
这么小个人儿，两万块，合多少钱一斤呢？
罗招娣擦擦大妞脸上的眼泪，道：“别哭，妈妈带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