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舟行,此刻晨光熹微,水面上薄薄笼罩着一层水雾,无风无浪,水面如镜,岸边垂柳一根根交织成一堵绿色的墙。

    紫苏坐在船头惊喜的欣赏这一幕美景。

    忽然柳条微动,一个黑乎乎一团的影子从柳树上借力柳条荡漾,窜上船,落到紫苏身边。紫苏只来得及看到他一头蓬乱打结的头发,和枯干褶皱像风干的橘子皮一样的脸,一双眼睛灰暗浑浊。

    “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扑通”一声,船上艄公用撑船的竹篙把来人击落水中。紫苏后知后觉地惊叫起来,用眼睛寻找着落入水中的人,见他像一尾鱼般从河底滑走。

    允良从船舱里冲出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艄公兼护卫霁甲汇报说:“公子、小姐寞慌张,刚才是止溪城的老疯子发疯,忽然窜上来惊扰了小姐。”

    允良问:“他人呢?”

    霁甲回:“已经被属下打入水中。”

    允良四下一望,看见远处岸边,一个浑身滴水的黑乎乎人影,连爬带跑,冲进岸边树林里,片刻就不见了。

    允良搓着紫苏的肩膀安慰道:“小妹不怕,他是个老疯子。从我记事起,他就这么疯疯癫癫,一直在止溪城外徘徊。平时他也老实本分,从不惊扰别人,大家就不怎么搭理他,今天不知发的什么疯。若他再找你麻烦,我就让舅舅灭了他。”

    紫苏惊魂稍安,“我没事,只是吓了一跳。刚才他就在那棵树上,像猴子一样借着柳条直接荡过来。他是什么人?为什么疯了?”

    允良与她并肩坐在船头。“听说他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后来他的儿子跟人跑了,家里又遭了火灾,剩下不多的亲人也都丧生火场。他后来就疯了,整天整天的蹲在树头自言自语,也不让人靠近,不知在企盼些什么。大家都猜他在树头等儿子归来。他每天都在止溪城周边乱跑,看到他说明我们马上要入城了。”

    紫苏失笑,“怎么,止溪城的路标竟然是一个疯子?这实在有失体面。”

    允良挠头,“没办法,这个老疯牌子身手颇了得,除了少数几个高手,别人都追不上他。听说刚开始这个疯子在城里扰民生事,官府也围捕过,奈何衙署里的人都抓不住他。后来不知怎地他忽然安分了,不在城里生事,只守在入城的路口,赶也赶不走,时间长了也就没人管他,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止溪城的路标。”

    俩人互相看着对方,哈哈大笑,开始讨论止溪城还有什么有趣路标。

    允良:“只剩宁国府门前的一对石兽,据说从建国起就有了。没办法,止溪城太小,比不上河洛城。”

    允良很贴心地回仓拿了件披风给紫苏,然后兄妹二人并肩坐在晨起的薄雾中泛舟,看着天光一点点亮起来,颇有一些游览仙境胜景的意味。

    止溪城是宁国的中心。宁国最早也归为诸侯国,传承属于自己的女娲神石碎片,可惜已经凋零衰败,现在依附于允国,其实成了允国下辖的宁国郡。这里是宁彩儿的娘家,便也是他们的外家了。现在他们的外祖已逝,国中是舅舅宁崴执掌家门。

    “止溪城我回来啦。”允良冲着清晨的天空一声喊,惊起几只飞鸟。

    河道上停靠在岸边过夜的小船,原本安安静静,经他们这一番闹,已经有人起来做早饭。他们有的是渔民,在船上生活;有的是商贾,经停一夜,现在要赶早把货物送入城中。小船上的人们好奇的瞅着允良的宽体高船。

    只见那船上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勾手曲指,手臂轻扬,河里的水、岸上的露就被他招引过去。渔人暗暗心惊:引水术!这可是了不得的神仙法术。

    允良却没有这般感觉,他引了河水洗手脸,被凛冽清凉的水激得心神明朗许多。

    他高兴地对紫苏说:“我教你引水术。”

    紫苏大喜,进而又有一些担忧地说:“可是,这样可以吗?父亲说过我不可以学习术法。”

    允良无所谓地说:“只是引水洗个脸,清洁一下身体。又不用来分开湖水、引水为箭,只学一点点,不会伤害身体。”他想了想又问:“你一点术法都不会吗?”

    紫苏歪头,“其实会的,风献辰教过我一个。我练的不怎么样,基本没用过。好像身体也没什么事情。”

    允良高兴:“这就行了,我水平有限,也教不了你多深奥的。父王说的那种术法学习,和我说的不是一个种类,你放心好了。”

    兄妹二人凑在一起又叽叽喳喳半天,紫苏勉强能在水面上隔空弹起一丝波澜。这点成绩,就够俩人高兴了。

    忽然允良很郑重地说:“我教你引水术,你可千万不敢告诉允迪。不然他肯定要四处告状,最后我肯定要被罚了,他才甘心。”

    紫苏不明白,“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应该十分亲厚才是,不像我从小流落在外,可为什么你们总吵架?”

    允良:“我更愿意跟小妹亲厚。你不知道,我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允迪从小养在王后身边,我从小跟在娘亲身边。允迪喜欢王后、崇拜大哥,他见了我只会对我各种挑剔。总之他看不上我,我也不喜欢他。他离我和娘亲远远的才好呢。可惜,他还总往上凑,凡有个大小事情,王后都派他过来跟我们说。我们就总要热热闹闹吵一架,王后躲在后面看戏,所以我也不喜欢王后。”

    紫苏想到雍容慈爱的季芸。她和王后接触的多了,很难讨厌王后。

    她喜欢允迪,因为允迪可靠,和她想象中的哥哥一样。不过允良除了是哥哥,他更像一个玩伴,那么随意,带她胡闹,和他在一起很自在。这么说吧,如果紫苏要诉说心底的秘密,她更愿意告诉允良。

    “你们一直都吵架吗?有没有想过好好谈一谈。”

    “不是一直都吵,小时候直接打架。奈何我打不过他,他的武道受父亲和大哥亲传,王后又给他找了很好的师傅,他现在是国内顶尖高手。我养在娘亲身边,师傅不怎么管我,娘亲也不要求我,所以修炼得就这么回事。这么多年都这样过了,现在可好,允迪仗着自己厉害,整天跳出来对我说三道四。我烦极了他,和他没什么好谈的。”

    “那他以后会拎着我,整天教训我上进吗?”紫苏想到自己刚刚引水术在水面上引起的那一点点波澜,又想象若换成允迪教会对她如何严格。

    允良把紫苏好好上下看了一遍说:“他大概会把自己那一套为人处事硬塞给你。不过他不会教你术法,他最听话了,父王母后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违背。”然后又气愤地说:“哼!连大哥的话都听,就是不听娘亲的话。”

    “宁夫人,她……”紫苏一直随着允迪这样称呼宁彩儿,可此刻又怕这样的称呼惹允良不开心。

    允良倒无所谓,“没关系,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是娘亲对你的态度有问题。她不搭理你,也不愿你叫她娘。其实她就是一怨妇,心里各种纠结、拧巴,解不开。你也不用太搭理他。”

    紫苏真的有被雷到,允良这样的孩子,大概没有长辈会喜欢。

    允良却不认同,“父王喜欢我,其实他喜欢我胜过允迪。”

    紫苏很想问一句:你确定?但她还是把这句话咽在肚子里。

    紫苏笑了,“那你喜欢谁?”

    “我呀,”允良改坐为蹲,就那么不顾形象地蹲在紫苏身边,“我喜欢父王、娘亲、小妹,还有我未来的老婆。”

    紫苏睁大眼睛,“谁是你未来的老婆?”

    “就在止溪城,这回让你们认识。”

    “你经常回止溪城吗?”问完,紫苏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女朋友在这里他肯定总往这里跑。

    “以前祖母在世的时候,娘亲带着我经常回来住。祖母去世后,娘亲就不回来了。我只好自己回来,因为我认识了云裳。”

    “啊,”紫苏想起了这个名字,同时想起允迪说允良沾花惹草。她偷眼看,发现允良还算高兴,才鼓起勇气问:“你有几个女朋友?”

    没想到这句话也让允良想起了允迪的话,他皱着眉,“你别听允迪胡说八道。我是很纯情的,我可不想像娘亲一样,悔怨半生。是,我之前交过别的女朋友,可是我跟云裳在一起的时候,和别人都已经分手分干净了。我认定她以后是我老婆,不管别人怎么说!王后想让我娶允国的女子,她才让允迪来找我麻烦。你不要信他们,你要相信我的为人。婚姻大事,弄错了人,是要悔恨终身的。这件事上你要支持我,我也会支持你。”

    紫苏被他难得正经的样子逗乐了,也起了逗弄之心,“可你之前还说风献辰坏话,我怎么支持你?”

    允良明白紫苏在开玩笑,立刻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怎能如此误会我,我没有反对,只是让你慎重选择。风献辰是你第一个动心的人,不一定是最适合你的人。我是好心,你不能当驴肝肺。”

    “可你怎么知道一个人适不适合自己?”

    “大概遇到的多了就知道了。”

    “所以,你在教我花心吗?”紫苏痛心疾首地指着允良,真的很想把允迪教训他的话再次送给他。

    允良摸摸鼻子,“要不,你把风献辰信上的话都告我?我给你参谋参谋。”

    紫苏一个大大的白眼甩飞过去,继而有些伤怀地说:“父亲不让我们通信太多,他的很多信都被扣在父亲那里了,父亲只让我劝风献辰尽快缔结和约,其余的信都没有送出去。”

    允良不自然地说:“父王大概想尽快了结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他不是说了吗,他同意你们的婚事。”

    气氛有些尴尬,不过两人说话间,船已经顺着最宽的河道入了城,停到宁国府外面的船坞中。允良一个健步跳上岸,“我们到了。”

    紫苏看过去,宁国府大门上古旧的黑匾有数条裂纹,边角处还缺出一小块裂口。大门口的石兽已经被岁月磨得暗淡粗糙,没有一点儿威势。不知怎的,紫苏竟想起安堂别院外面那对簇新的石兽。

    他们到舅舅家了——宁彩儿曾经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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