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已经很久了,大地深处开始酝酿暖意,冰封长河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傻子,看这边!”女孩拿着没吃完的糖葫芦蹲下来,捡起身旁一枯枝,用它把寸草不生的土刨开,土里白嫩的芽点团结在一起,是正在沉睡的婴儿。

    一旁的男孩也蹲下来认真地看着。

    她的小黑胖手把这些白芽一把揪住,扯断它们的脐带,拔出一大团还未破土的草芽,举到男孩面前,得意地笑:“这些草都等着破土发芽呢。”

    女孩说完笑着把草芽甩到男孩脸上。要是有人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也回答不上来。总之就是这么做了。

    男孩愣了一下,捡起地上的枯树枝戳到女孩的脸上。脸上掉了一层皮,漏出红白的血肉。他现在还不知道,树枝要是插进眼睛里,这个女孩会瞎。也许要是知道这一点,他倒会瞄准眼睛,好让女孩怕她。

    男孩拔腿就跑,女孩笑着追赶上去,像丛林小兽在玩弄猎物。

    追着赶着,冰河轰隆,冰面四分五裂,断面挤出无数冰针,刺着人耳。

    去年因醉酒倒入河水的活人,今年变成死人漂浮在河面,挤压的冰块撕去他的四肢。

    男孩已经跑远了,女孩看到河里的死尸,她发现一个新目标,抓起河边的碎石子就朝那边扔过去,见打中了,兴奋地跳起来鼓掌。每年冰河融解的时候她总能看到一两具。

    没一会儿,她揉了揉眼睛,她第一次看到河水变成粉红色。接着,河面上又有一具,两具,五具,十具······

    河水红得鲜艳灿烂。

    她好像不知道恐惧,没有后退,没有惊慌,只是呆呆地看着河面。

    河面上站起一个人,她还从没看到有人从破冰上站起来。

    只见那人狼狈地从冰面爬起来,像狗一样手脚着地,喘着粗气从冰面爬到河岸。那人的双腿被冻伤,双腿僵直地走到女孩面前,直直地盯着她手中的糖葫芦。那糖葫芦上粘着口水和空气中的黄土。

    那人伸手想拿女孩的糖葫芦,女孩拿着糖葫芦退了一步,露出厌恶的表情:“滚开,这是我的!”

    只一瞬间,女孩已经被踹倒在地,肚子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那人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糖葫芦,直接塞到口中,大口嚼着说:“现在是我的。”

    随后转头走向河岸不远处一棵大树,然后消失了。

    要不是女孩的肚子还在痛,她会以为刚才的一切是在做梦。

    女孩想着,这个怪人比我高,比我壮,比我有力气,一脚就能把我踢倒。她既然能打倒我,糖葫芦就该是她的。等我有一天比她更高,更壮,更有力气,我也能把别人一脚踢到地里啃土,那时候别人的糖葫芦都是我的。

    林风饿急了,就算糖衣是玻璃渣,她也能一口咬碎,全吞到肚子里。

    吃了两口,林风因低血糖手抖的毛病总算是止住了。

    再看着手中的糖葫芦,是红色的,昨晚的血也是红色的,林风总觉得糖葫芦里面有血的腥味。人血的腥味和猪血鸡血鸭血的腥味都不一样。

    她想作呕,但忍住了,吃到她肚子里的就是她的东西,除非有人把它从肚子里挖出来。

    大树半枯的枝干是密道入口,千百年来本没人知道,不知道那个五号是怎么查出来的。

    这一年来,林风也没想问五号叫什么名字,还是不知道五号的名字为好。

    在这个虚拟武侠世界有十个现代人,包括四号的林风。这十个人在这个世界是竞争者,都想完成任务争取一个名额,一个重新活过来的名额。他们互相不知道其他人的姓名身份经历,这比知道竞争者是全项能人更加可怕。

    他们每天看着十人的任务进度,那些代表任务进度的数字好像长满数排尖利白牙会吃人似的。

    竞争者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敌人,但最后一定会是敌人。总有一天林风会杀五号,所以还是不知道名字得好,五号最好永远是五号,杀死一个数字比杀掉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容易多了。

    爬进树洞,旋开树干内壁上的按钮,接下来就是突然的下坠和包裹全身的黑暗,林风还是会被吓到,面色一下子僵住,忘记叫喊。

    一年来,在武侠世界里也经历了不少,但面对各种各样的状况和变故,林风还是会慌张惊乱,她也不是个万能的神人。

    林风背后总背着一个牛皮包,防水防潮效果一绝,里面总是备着火折子,匕首,干粮,自制指南针,羊毛毯等一些野外生存必备品。没有这些东西,去哪儿都难。

    火折子没被河水打湿,点燃了林风准备的油布团,点燃的油布团用一根粗树枝插着。终于有了光亮。

    在以前,点火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一根火柴,一个打火机,再不济还有厨房的灶台,在哪儿点不着火。

    在这里,各种各样的火折子林风用了个遍,花了很长时间才用上现在的火折子。一开始图便宜,在村户买的火折子,里面装的就是草纸,时常失灵。

    林风决定自己做火折子。查到了火折子配方,红薯蔓、棉花絮、芦苇绒、硫磺、松香、樟脑等。她费了大功夫真做了一个火折子,做得挺粗糙的,不好看,用了两次,也不好用。林风看着自己做出来的火折子,用砖头砸得稀碎丢进河里,眼不见为净。

    林风最后花了大价钱买官用火折子,只要不受潮进水,百试百灵,有时候能燃一个月。

    点燃了火把,林风直往前跑,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按理说她应该观察火苗的动向,火苗尖的方向代表地道风向,火苗的明灭代表氧气含量,她管不了那么多。

    等到她来到地道尽头,面前一堵石门拦住她的去路。五号只告诉她走这条地道能在十点左右找到木长老,至于她能不能赶在十点前出地道,地道是否有机关,她会不会死在赶来的路上,五号是不会帮她考虑的。

    林风有时候想,五行门派建在石穴里,这里又是石灰岩地质,密道就像蚂蚁钻的孔那么多,五号肯定是随便选了个密道,好让自己死在这里,让他高兴一阵。

    “真是个混蛋。”骂完五号后林风只能静下来想走出去的方法。

    这时候她才发现,双手因为在地道不停摸索染得灰黑,头发上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满了结成团的蜘蛛网,还有一只小蜘蛛在脖子上爬,痒痒的。

    林风不耐烦地找准蜘蛛的方位,使劲一捏,便把蜘蛛捏碎,把手上粘着的黏液往石门上抹,一边念叨:“是你先惹我的。”

    突然砰的一声闷响,石门上的灰也掉下来,石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人的声音,林风小心地把耳朵贴在石门上,大概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他死了没有?”

    “哈哈哈哈,死透了。”

    林风眉头一皱,心想:“谁死了?”

    “老金,青老头的脖子上的钥匙不该你拿。”说这话的声音很是沉稳。

    “难道该你拿?”后面这个声音格外大,林风隔着石门,耳朵都震疼了。

    “斗了这么些年,这些事迟早要有个了断。”又是另一个声音,沉静苍老。

    林风心想:四个声音,五大长老来齐四个,不对,死的那个是谁?谁死能让他们四个这么开心,只能是青长老。

    林风望了眼周围,看到放在一旁的火把还亮着,自己还待在原地。林风肯定了一点——青长老没死。

    这五个老头斗了大半辈子,都想拿到其他四人身上的钥匙,集齐五个就可以打开门派密道,夺得秘笈,斗了三十年,滑得跟成了精的泥鳅一样。之前说什么五派河畔大战,林风还以为能见到青老头,杀了他完成任务,没想到五个人全躲在这儿。

    越是性命攸关的时候,谎言就越多。人就像面对天敌会装死逃命的动物一样。青长老在装死。

    又是几声闷响,外面好像打起来了,林风有些慌张的左顾右盼,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要是他们打破石门,发现了林风……

    林风从牛皮包里拿出匕首。右手握住手柄,刀尖朝下,利刃朝前,网上说这种握姿更方便动手。

    这五个老人也七老八十了,按年龄林风得叫他们爷爷,林风脑子里时不时有“尊老爱幼”这四个字。转念一想,“放他娘的屁,这五个老头会武功,没打死我算好的。”

    这条密道没什么能躲的地方,她其实可以选择原路返回,她要赌。

    费了那么多功夫才找到青长老,不可能放弃。

    要是一年前,面对这样的情况,林风总是会在心里想已经入了土的老祖宗,都是亲戚一场,总会冥冥之中帮自己,或者是求菩萨佛祖孙悟空,求玉帝王母猪八戒,求老子孔子墨子,求上帝真主天使,广撒大网,肯定有一个能救自己,后面发现他们真没用。

    石门外又安静下来,林风反而更加紧张了。

    石门轰的一声碎了。林风拿着匕首看着门对面的青长老,大眼瞪小眼。

    四个长老被青长老偷袭,已经死了,青长老扯掉他们脖子上挂着的钥匙,终于集齐五个钥匙打开了密道,密道门碎了。

    林风没有白费功夫查五行派的那些糟乱事,果然让她猜中青长老假死的意图。

    “你……在五行派的密道做什么…...”青长老从没想到密道里怎么能有其他人,颤抖着说出这句话,最后喷出一口鲜血。他不敢相信自己辛辛苦苦找的密道里有一个人,这个人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到了这个地方,让自己这辈子显得太不值了。

    林风想着他怕是有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受了惊吓。又想着来个脑血栓最好,马上死了省工夫。

    说实话,林风没想到五号指的道就是五行派的密道。要是早知道这一点,她就去找到秘笈,这样还能威胁青长老。

    “啊……鬼啊……”

    林风发了疯地喊叫,拿着匕首砍向青长老。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青长老的手臂中了两刀。

    林风手腕一疼,匕首被青长老拍在地上。面对有武功的人,匕首握得再正确也没用。

    见青长老右臂的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来,在空荡荡的石穴激起阵阵回响,林风觉得满意了,但在这个时候她需要哭出来。

    “呜呜……不要杀我……”她仰天号啕大哭,眼泪从下巴尖底滴下来。

    衣领被揪住,提了起来,她只觉得后脖颈和两个胳肢窝被衣服勒疼。即使青长老受了伤,还是一个武功高强的老头。

    脖子被掐得剧痛。林风伸手疯狂地往青长老脸上抓过去,她希望能扣出眼睛,再不济也要把手塞进他的喉咙。

    可是青长老一一躲过了,林风只抓到他的眼皮和嘴角。皮肉塞进指甲缝,指尖被胀撕得有点疼。眼皮嘴角露出白肉,红血一滴一滴渗出来,流下来。

    “快说!”青长老对着林风吼道,把林风提到黑洞洞的另一边。

    “谁也不知道你脚下的洞底有多深,说还是不说。”林风只觉脚底灌进沁骨的风,像是深地寒兽的一声叹息。

    要想办法,要想能解决问题的办法,要快。

    林风脑子也像电脑主机一样开始发热。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山里采药,没注意脚下有个黑窟窿……你不要吃我……”林风怔怔地看着青长老,是吓呆的模样。

    青长老见林风没有武功,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穿着一身脏灰棉衣,半信了林风的话。

    林风又装作委屈巴巴的样子,抽噎着无力地扯着自己的衣领,想让青长老放手。

    只一瞬间,青长老仿佛被雷击一般,双手不停发抖,盯着林风的脸,说出一句自己都不敢信的话:“二十年前,你是不是杀了我全家十四口人?”

    青长老另一只手慢慢掐住林风的脖子,呼吸不了,一阵死亡恐惧袭来。

    对于青长老那件事发生在二十年前,可对林风而言那件事就发生在昨天晚上。

    就在昨晚,她好不容易找到了青长老,却发现青长老全家被火长老灭口。

    林风躲在一旁,血水流到脚边。每停留一次,鞋袜吸饱血水,每挪动一步,温热的血水从每一个脚趾缝挤出来,发出嘶嘶声,林风只要看到红色,都能记起昨晚的血腥味。

    青长老见全家被杀,跟入了魔似的,四处找杀人凶手,不久很快会找到林风,林风绝对是一死。

    林风这时候又赌了一把,她站了出来,看着满地尸体,冷冷地道:“把钥匙交出来,要不下场和他们一样。”

    青长老本可一刀了结林风,但是他没有。一听到“钥匙”他清醒了,他不能赌,他对面这个人敢这样说话,定有必胜把握,武功深不可测,钥匙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他放下仇人,带着钥匙跑了。

    又是一个生死关头,林风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虚弱无力地躺倒在地,只觉天旋地转。

    十四口人的血都流向林风,眼睛被血糊红,吞了两口血腥,再睁眼,已经在二十年后。她很想把吞进去的两口血吐出来,跪在地上不停干呕。

    什么地方能一眨眼二十年,只有在梦里。

    青长老一眨眼的功夫,梦境已经过了二十年。

    林风就生活在别人的梦里,青长老的梦里,她要杀了青长老才能完成任务,进入这个时空的每个人都如此。像青长老这样的梦者有很多,林风这样的入梦者有十个,他们都在贪婪地争夺梦者的性命。

    喉咙的软骨几乎要被掐断,林风用手扯住青长老的手。她以为二十年过去了,青长老不会记得她的样子。

    青长老只觉得手背一痒,把林风丢在地上,捂住手背,怒道:“什么暗器?”

    他已经找到了密道,不能冒任何丢性命的风险。

    林风早已习惯面对这些武林人士的暴力,知道在摔地的时候要保护自己的脑袋,身体最好侧着摔,不要伤到尾椎。只觉得右侧的手臂、手腕和大腿火辣辣的疼,心想肯定蹭掉了一层皮肉,不过这样算是好的。

    听着青长老的话,林风不停地咳,想着自己哪儿来的暗器,突然觉得自己手臂也有些痒痒的,摸过去才知道这是刚才钻到自己衣服里的蜘蛛。

    蜘蛛定是顺着衣领爬到青长老的手上去了。这种老泥鳅在江湖上混得多了,早已经是惊弓之鸟。

    “鬼不会害怕的……你不是鬼!”做戏要做全套。只有当林风不把青长老当鬼后,她才能平静下来,青长老才不会多怪罪她刚才的发疯。

    “采草药经常在山里钻,他们都说我的衣服是虫子窝。”林风还是很胆怯地样子。

    “二十年前我才是个奶孩子,怎么可能杀你全家……肯定是认错了……”林风接着解释道。

    青长老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有些尴尬,又问道:“你在地道里有没有发现什么?”

    林风眼睛低垂,是为了掩盖眼里的激动的闪光。现在即使她没有武功也能杀了青长老。

    她摸到后面背包的羊皮毯和火折子。从背后掏出羊皮毯,顺便偷偷掏出火折子。

    “在里面发现了羊皮,上面写了好多字,看不太懂,里面还有一些穴位图,觉得是医书就拿了。”

    青长老刚准备抢过羊皮毯子。毯子突然一把火燃了起来,林风像是被吓到了,把羊皮毯往旁边一丢。青长老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已经扑了过去。

    “1、2、3……14”林风冷冷的声音回荡在这洞穴。

    过了整整14秒林风才听到青长老掉进深坑的闷响,才用竹筒把火折子重新盖上。

    “如果忽略声音传播速度,按照高中所学物理公式计算,高度大概是二分之一gt的平方,大概是1000米。以前没人知道洞有多深,现在知道了。”林风自言自语地说着。

    二十年前,青长老能为钥匙放弃追杀仇人,二十年后,他也会为了秘笈义无反顾跳进黑暗。

    林风周围的一切都在渐渐消失,尸首不见了,密道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漆黑。

    梦的主人死了,梦也该消失了。

    青长老真的死了。

    黑暗中传来手机的闹铃声,只听到在床上翻身的声音,闹铃的声音停了。

    青长老在真实的世界活着,而林风只能留在梦的世界。

    青长老摔死了,还能完好无缺地醒来,林风双膝的冻伤,右侧的擦伤,脖子上留下的青紫斑痕仍然存在。

    世界又变得一片白,林风耳边传来窗边风吹树叶的声音,像塑料袋在哗啦哗啦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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