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个头高腿也长,几步跨过来走到她身边。

    “你为何在此处,身边伺候的人呢?怎么没有与英王妃在一起?”

    嵇成忧连番发问,阿蒲蒻不知他为何突然变得话多,仰头看他,微笑道:

    “国公府的梅花比祖母院中开得早,世子允我折几支回去带给祖母。还有隋姐姐,叫她看看新开的花,兴许身子好得快些。”

    嵇成忧不再言语,跟在她身后随她一起步入梅花林,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走到花园里头。

    阿蒲蒻踮着脚去够高处的树枝,摇摇颤颤够不着。一双颀长的手探过来,利落的折断花枝递给她。

    她迟疑的伸手接住,仰头看去,他的目光很平静甚至有些萧索的意味。几片花瓣在两人之间静悄悄的落下来。

    忽有一阵风来,更多的花瓣随风轻舞飘飘洒洒,有如一场嫣红馥郁的雨。飘零的雨丝坠入衣袖发间,暗香浮动如梦似幻。

    隔着花雨,他的脸庞变得忽明忽暗,时而温润时而疏淡,让她不大看得真切。

    “世子和三哥叫人在那边做炙肉,您去尝尝吗?”

    她开口。微微上翘的两片唇瓣张合,如花绽放,色泽莹润娇艳欲滴。

    他尝过它们的滋味。

    嵇成忧仓促的别过脸,难以抑制的臊热在耳后蔓延。

    半空中响起成夙爽朗的笑声,犹如一股凉风直直的吹来,熄灭了他心头的暗火。

    他已将人送到近处。有成夙陪她,她定然欢喜。

    “不了,你们自便吧。”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哦”了一声,没有动弹。

    “小草!速来!咦,二哥你也在……”在林中打着空翻的成夙看到了他们,高声嚷嚷。

    阿蒲蒻往嵇成夙那边张望了一眼,轻声说:“您真的不想尝尝吗?不一样的。”

    “姑娘晓得的,在下并不看重口腹之欲。”他温声说。

    阿蒲蒻了然,笑了笑:“那我过去了啊。”

    转身轻快的走了。

    嵇成忧捻起衣袍褶皱处的花瓣抖落开,动作变得迟缓。等那婀娜的身影走到成夙等人身边,他收回目光掉头离开。

    一个手执麈尾的内侍从林中飞快的走出来,扬声喊:“二公子留步!”

    待他走近,说:“我家王妃有要事请教二公子,请公子移步台榭。”

    嵇成忧蹙眉不语。今天见过蔡翁,他隐约猜得出英王妃为何找他。

    他朝内侍颔首,两人一前一后的沿着阿蒲蒻刚刚离开的路走过去。

    王令卿和赵琢坐在台榭里,宫婢环绕。

    国公府的仆从在台榭外头搭了个临时厨灶,厨娘在做炙肉。周缨和嵇成夙围在阿蒲蒻身边,看她用黔州的方式腌制生肉。

    嵇成忧随内侍走进来。

    阿蒲蒻惊愕的睁大了眼睛,一眼不眨的盯着他,直到看他走到英王妃跟前。

    少女不觉蛾眉微蹙,嘴唇紧紧的抿起。

    王令卿把桌上的锦盒往嵇成忧面前一推,道:“公主和三郎的一场闹剧,物归原主,二哥请收好。他俩都不是爱惜东西的性子,放他们那里可不叫人放心。”

    赵琢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踱步到阿蒲蒻身边,把嵇成夙从她旁边赶走,自己靠了过去。

    嵇成忧随意扫了一眼打开的锦盒,漠然置之。

    眼底余光瞥过几步之外隔了一道轻纱屏风的阿蒲蒻,她垂头正在往猩红的生肉上涂抹辛料。

    她几次出言相邀,原来是这样的一番心意。

    嵇成忧心头微漾。

    “看到他们就让我想起王爷和二哥当年,也是这般,去山上猎了野物,回来就叫人做炙肉,让我跟着不少尝鲜。”

    王令卿忆起往事,脸上浮现出笑意。

    围在阿蒲蒻身边的赵琢打了个喷嚏,叫道:“黔州风味就是这么辣这么呛鼻么?”

    阿蒲蒻抬头,面无表情:“很久不做手有些生,辛料放多了。”

    “无妨。”周缨含笑。

    嵇成夙也说:“辣一些好,冬天就该吃点辣的,防治风寒。”

    赵琢乜斜了他一眼,对阿蒲蒻说:“罗娘子,嵇三郎嗜辣,你再多放一些辛料。”

    阿蒲蒻听出来了,公主这时说的是玩笑话。她微微一笑为自己刚才的心不在焉感到惭愧,请厨娘帮她拿来一些佐料,把腌肉再加工一次。

    嵇成夙被赵琢言语戏弄,就要龇嘴跳脚,周缨拦住他不让他对公主无礼。

    王令卿笑着说:“阿缨和成夙,就跟王爷和二哥当年似的那么要好,我记得有一回……”

    “娘娘!您要叙旧回去跟王爷讲,”嵇成忧打断她,“我明白娘娘的意思,我离开政事堂时就叫他们写好了折子,执事官会择时机上奏朝廷请官家早立英王殿下为储君,以安天下人的心。这本来也是王爷应得的。”

    嵇家二郎素来行事稳妥谈吐得当,今日不知何故,竟说出这种不妥当不慎重的话来。

    斗嘴嬉闹的少年少女停下来。阿蒲蒻端起盛放生肉的瓷盘,默默往外走。

    周缨赶忙从她手中接过盘子。又朝嵇成夙和赵琢使了个眼色,几人相继退了出去。

    台榭里安静下来。王令卿眼圈霎时红了,说:“官家赏赐成夙时,我就晓得官家还是信任、器重二哥的。二哥总有一天还会回政事堂。可是王爷……本来这几年都好好的,我就是想不明白,官家为何突然就对王爷改变了态度?

    “差事还叫他担着,西戎来议和的使团也叫他管着,可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怎么都不让官家满意!主战和主和两派都快叫他得罪光了。本来今天他也应该来,可国公家的两位郎君就是被他派人拿的,我劝了他先避一避……我爹爹一直病着,二哥你……你又被官家夺了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哽咽,握着帕子扭过脸。

    几个少年人到了外次间,还在竖着耳朵听台榭里的动静。

    “娘娘怎么说哭就哭上了,别又叫饶舌的人传出去给我二哥找上麻烦!”嵇成夙皱眉。

    赵琢轻描淡写的说:“那两个包藏祸心的贱婢已被杖毙,杀一儆百以示效尤,你看谁还敢无事生非。”

    阿蒲蒻心头一紧。公主看似平易近人,她差点把她当成邻家姐妹,这时才猛然意识到,人家毕竟是公主。

    “公主殿下您倒是把好刀,”周缨淡淡一笑,目光从其余三人脸上扫过,声音渐渐低下去,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那两个奴婢,听说一个是老王妃在世时给琛表兄定下来的妾,一个是王夫人给娘娘的陪嫁丫鬟也是要给表兄收房的,娘娘想要处置她们自己沾不得手,多亏了将军府和公主,娘娘端得是好手段……”

    他的话已是非常直白,连阿蒲蒻都听明白了,不由得暗自心惊。

    回想起翠白说的,王妃把那两个人绑到将军府时只怕已经算准了她们会攀咬隋嬷嬷。那么,王妃是真的被气晕过去,还是也已预料到公主会为她出头呢……甚至,就连那两人起初在背后造谣生事以至被隋嬷嬷偷听到,王妃是不是也是知情的,只是时机未到隐忍不发而已……

    阿蒲蒻不敢再细想下去。能做得了王妃的果然不是一般女子。

    对周缨的话,赵琢不以为然,把嘴一撇无所谓道:“那两个贱人该死。以后若叫我再碰到此类贱婢,也绝不会手软。”

    “有女人的地方就是麻烦多!还是去边关从军好,想吃炙肉就地生火,那才叫一个畅快!”嵇成夙懒得细想,上手吃起炙肉。

    阿蒲蒻腌制的肉也已经炙烤起来,鲜香辛辣的气息从厨娘手中飘出,令人食指大动。

    莫说周缨和嵇成夙品尝后赞不绝口,连赵琢都有些为之一动。她刚才过来时留了个心眼,令身边的宫娥都在原地候着,只说跟着英王妃。堂嫂身边的人可不敢管她。

    “王爷自己也是有主意的人,娘娘无需多虑。王相公那里,我改日去看望。立储一事,我定会与他老人家商量出一个办法来。”嵇成忧缓沉的声音从台榭中传出来。

    阿蒲蒻突然想起隋氏讲的那些闲话,虽然谣言是假的,但是英王妃和他少时的情谊一定是真的。

    这时听到嵇成忧说话,她情不自禁朝里头望过去,他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英王妃拿帕子点了点眼尾微笑道谢。

    她第二次看到有人又是抹眼泪又是面露笑容的。不过已经不那么感到惊奇了。英王妃和隋珠不一样,英王妃的喜悦更多一些,虽然擦拭着眼角,眼中并没有悲伤的意思。

    像英王妃这样美丽柔婉又兼具心机和手腕的人儿,稍微一颦一笑,任是谁都很难不动心吧。

    她心神恍惚浮想联翩,周缨把一盘炙肉端到她面前,柔声笑语:“表妹又在发呆?”

    “谢谢世子,我不饿……”是真的没有胃口。突然一点也吃不下去。

    赵琢从周缨手中顺手抽走盘子,朝她笑道:“我尝尝罗娘子的手艺。”

    “公主!”阿蒲蒻紧张的叫起来。

    赵琢狡黠一笑:“公主不能吃,赵娘子可以吃。”

    可是一眨眼,她手中一空,盘子到了嵇成夙手中。

    “嵇三郎能吃,未来的大将军也能吃!”嵇成夙大笑。

    赵琢气结,喊了声“来人”才想到自己的宫人不在这里。

    外头的响动惊扰了台榭里的人。

    王令卿了解了情形,谑道:“可怜见地,成夙就给赵娘子吃一口罢。皇后娘娘若责罚起来,一切有我。”

    她这时心情大好,把阿蒲蒻叫到跟前夸奖了几句,又从头上拔下来一支凤头钗赏给她。

    “二哥,你也尝尝罗娘子调制的风味。”王令卿叫宫娥端了两盘炙肉上来。

    就在他温声说好的时候,阿蒲蒻突然把食盘从宫婢手中拿走。

    “二公子万金之躯,粗陋饮食怎可入口,让您见笑了。”

    她垂下的眉眼间没有半点笑意,语气也甚是平常。

    嵇成忧眼睁睁瞅着她把盘子端出去递到成夙面前:“三哥,你刚才不是说没吃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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