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一层厚过一层,小莱抓着荀阑的胳膊,刺骨的寒风由地底吹来,陡然间他们已经越过了深渊外的道道禁制,猛然落地时小莱险些站不稳。

    “小心。”荀阑伸手扶住她。

    面前黑压压地站满了一众魔兵,各个都身着相同的宽大罩袍,脸隐藏在兜帽与面具之下。

    她原本就是魔渊中的罪囚,自那日逃出后,大都乖乖躲在青天瓶中或者偷偷飘在不易察觉的角落。因此即便是附身在小莱身上之前她也甚少见到如此之多的魔族,眼下她还是擅闯魔族禁地的不速之客,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数道视线随之而来,不过似乎在意的并不是她的出现,而是站在她身边的荀阑。

    “大王。”炽司高亢的一声呼喊响彻寥阔的地底,如一道惊涛卷到耳畔。

    他们脚下是一个巨大的铜筑台,繁复交错的花纹布满坚硬的赤金台面,由数十条粗壮的铁链牵引,稳稳遥挂于陡峭的四周岩壁,空悬在万丈无底深渊之上。

    空旷的深渊中似有低沉的悲鸣,宛如巨龙发出的嘶吼,让人不寒而栗。

    “这里是……是魔渊?”小莱轻声惊诧道。

    “是。”荀阑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终于来了。”紧接着,一道娇娇柔柔的女声传来,小莱循声望去原本围站在一起的几个黑影自觉退到一旁,露出一抹深红的倩影。

    原来筑台分为上下两层,上层的圆台紧靠石壁,中央设有一处祭坛,祭坛内挂了一盏奇怪的灯。沿着层层台阶延伸而下的是另一层方阶,边缘处矗立着一根根玉白石柱,顶端是熊熊的烈焰在烧灼,照亮了漫无边际的黑色深渊。

    小莱与荀阑站在圆台之上,女子站在另一侧向下延伸的方阶上,与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还有几个魔兵围在一根石柱旁。

    二人走下圆台,红衣美人恰好回身,如风拂过轻纱,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唯见一双秋水般清澈的眼眸看向她和荀阑。

    女子一头乌发高高挽起,身着一袭鲜艳如火的红裙,颈间、胳臂与腰际皆佩戴着七彩宝石镶嵌的金链,隐约漏出的小片白皙肌肤与那闪着金光的链条交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纤细而柔美。

    “发生什么事了?”荀阑转向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瑟缩身影,炽司早在一侧探头探脑,眼巴巴地望过来,似是等了他有一会儿了。

    “翎牙冲破封印逃出去了。”炽司手忙脚乱地跑到跟前来,看上去就像一个打着圈的刺猬在地上翻滚。

    荀阑的目光落在段青棠的身后,这时,小莱才注意到她身后的石柱上还绑着一个人。

    翎牙周身散发出赤红的光芒,往日深邃而锐利的双眼变得呆滞,布偶一样瘫软在地,黑色的长袍上遍布血迹,已不见昔日的桀骜嚣张。

    “只剩下个分身了。”段青棠轻叹一声,她手指轻挥,缚住翎牙的绳索应声落地,那分身随即化作一阵黑烟消失了。

    “怎么发现的?”

    “修诘渊主先发现的,我也只比你早到一会儿。”

    “自那日关壬魔王被杀后,魔渊上的封印被破坏得七七八八,且其他罪囚还有老封印束缚着,他本就是四大魔使之一,能逃出去也说得通。”

    “昨夜渊灯又亮起了,他定是因此才跑出去的。”一直沉默着的老者开口,他的声音如同看起来一样苍老。

    众人回身向高台上望去,祭坛上的渊灯通体银黑,光滑如镜般的表面却始终如蒙了一层灰,晦暗不明。

    魔族中流传着一个传说,传说魔渊中封印着神灵,因此先魔帝在此放置了一盏神族靠近时就会亮起的渊灯,渊灯亮起之日就是被封印的神族觉醒之时。

    “自我在此处守渊起,这灯一共亮起过两次,一次是先魔王殒身前夕,另一次就是昨夜。”老人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中。

    小莱顺着筑台边缘向下眺望,目光尽处隐约无数猩红的光点熄灭又闪烁,犹如夜空中的星子,她认得,那是用以惩戒的魔焰,这筑台之下就是幽禁着那些魔族罪囚的大大小小的牢笼。

    当初他们逃出去时经由的是另一处密道,原来站在这高高在上的筑台俯视魔渊是这番景象,而那个曾经囚困他们数十年的幽暗炼狱渺小又遥远,只剩下茫茫的黑洞。

    “那他找到被封印的神灵了吗?”炽司对着修诘渊主问道。

    “如若他找到了,你家大王就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了。”段青棠笑了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原来他此前甘愿被我打伤,就是为了来这里寻找线索。”

    荀阑看向小莱,脑中回想起关壬的举动,最初的荀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的父亲竟是他最想亲手诛杀的魔王。

    关壬却一直自作多情认定他这个儿子有一天会与他站在一起,因此十年间坚持每月来到魔渊以施刑的名头将自己的法力传给他。

    那时的荀阑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世,前十几年他修习的一直是道术,而如今他体内的魔气一天天觉醒,便用曾经习得的道术自废法力,每次的一身伤其实都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小莱总以为他是受到了惩罚。

    那日的情形荀阑还记得,恰好是他的受刑之日,关壬照旧来找他,还将自己的裂影剑交给了他,最后指给他一条暗道,让他离开魔界,那是他第一次说让他离开。

    难道关壬早就发现了关于小莱的事?

    段青棠仔细思索了一番,才继续开口道:“先魔王死前曾来到魔渊取走了被封印的裂影剑交给了荀阑,翎牙便以为拿到裂影剑就能找到封印的神灵,因此从荀阑手中抢走魔剑并杀死了关壬,同时将杀魔王的罪名推给了荀阑。”

    “一定就是这个原因,还是青棠圣使聪明。”炽司激动起来。

    荀阑对此不置可否,其实他并不相信是翎牙杀了关壬,就以他一个魔将,即便是同为魔王手下四大魔使的段青棠、修诘渊主他也未必能得手。

    不光他不信,在场的许多人都未必信是翎牙杀了魔王,只不过他们太需要这样一个原因,自关壬死后魔族之内纷乱不休,而由现任魔王——先魔王之子来认定仇人,会让翎牙的罪名坐实。

    “既然他是为了找到被封印的神灵,就迟早还会回来。炽司,你带人将山上可疑的地方都巡查一番。”

    “是。”

    日光穿透高耸山峰上巍峨的宫殿,倾泻在无上殿中。

    荀阑屏退了殿中的侍从。

    “哪来的姑娘?”段青棠终于问出憋在心中的疑问,她从刚才荀阑在魔渊中出现时就注意到了小莱,因此一进殿就跟上前仔仔细细打量了起来。

    昨夜的酒不知何时已被人撤下,荀阑提起新换的茶壶摸了摸壶身,水还是温热,倒了一杯水递给小莱。

    小莱接过茶杯,段青棠已经恨不得贴到她的脸上把她看个仔细。

    “喝茶呀。”看着小莱左右为难,她还出声提醒。

    荀阑摇摇头,“山下酒馆中的卖酒姑娘。”

    “是吗,北穆可是我的地盘,我怎么没见过?”

    荀阑没有理会她的追问,话锋一转:“你是故意放走翎牙的?”

    段青棠白他一眼,“你不是也早就知道他要逃走吗?”

    殿中一时寂静。

    荀阑想了想,看着小莱将茶水喝下,“她送酒时被修道人劫上山,在我被翎牙追杀时她曾救过我,我便也报答回去。”

    “哦,那个修道人呢?杀了没有。”段青棠说起打打杀杀神情十分坦然。

    “消失了,也可能是被翎牙带走了,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翎牙还敢出现?”

    “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你说渊主和翎牙有勾结吗?”

    “有或没有又有什么分别。”小莱在旁听得一头雾水。

    面具后传来的低沉的质问声:“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是。”低着头的瘦削影子回答道。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疑惑道:“留着这么一个傻小子有什么用。”

    “人界的沧阳城有几大除妖诛魔的门派,他和荀阑同来自沧阳城,且与当初的荀阑年纪相仿,这已是巧合。况且在他上山那天,渊灯又莫名亮了,虽然他只是个初出茅庐路的小道,难保他不知道点什么。”

    段青棠说完之后就一阵风似地消失了。空空荡荡的大殿中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对坐。

    “我现在是不是不用回山下了?”

    不等荀阑回答,小莱突然捂着肚子,

    “怎么了?”荀阑慌忙从榻上起身。

    小莱摆摆手,“没事,我只是饿了,差点忘了我现在是凡人,不能不吃饭。”

    荀阑将面前的糕点推到小莱面前,“我先命人去找些吃的。”

    他走到殿外召来一名侍从,吩咐了些什么。

    小莱嚼着手中的糕点,“而且你还没跟我说过,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山上都发生了什么。”

    “嘘。”荀阑手指放在嘴唇上对她示意,眼神飘向窗外,一点影子落在殿外窗棂上,窗外日头正好,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一双眼睛透过门缝看向殿内的两人。

    荀阑弹动指头,施下一道障眼法,他们的声音忽如蚊蚋般,嘴也动的飞快,任凭那个窗外的眼睛如何勉励,也再看不清听不清了。

    “现在可以继续说了。”

    “你想让我留在山上吗?”

    “你知道为什么我之前不肯让你呆在山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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