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吩咐打造的几个暗门，皆出自我一人之手，不会有他人知晓，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工匠信誓旦旦为宋妤竹演示开启暗门的法子。
暗门一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仅两人并排通过的小巷。
恰好此时日已落下，天色渐暗，透不进一丝光亮。
即便如此，眼尖如宋妤竹仍凭借模糊的背影认出了完颜哈尔。
他素来不显于人前，今日更是粗布短褐的着装打扮，俨然一副平常百姓家的做派，哪怕瞧多几眼，也难以看出他在女真族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她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京中有哪位达官显贵值得让这位大人物亲自会面。
穿过条条狭窄巷子，其中小路杂乱宛如迷宫，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茶舍停了下来。
宋妤竹往里瞄了一眼，立马便认出里面落座之人是谁，浑身血液霎时褪去热意，冷如寒冰。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最不愿在此处相见到的人……
却水灵灵地出现了。
手指压在身前尖利的墙壁上，磨破了指腹，渗出血滴：“宋衍之……怎么会是你！”
眼前的一切分外熟悉，飘洒在半空中浓郁的茶香，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就算闭上眼，她也能摸索到茶舍的具体方位。
——这里是前世她同宋衍之常常会面商讨营救皇舅舅的地方。
自上回她不幸暴露身份，被一行人追至末路。
她狠狠摔了一跤晕倒在地，昏迷不醒，据宋衍之道，是他发现不对劲，随后赶来救下她。
对此，宋妤竹坚信不移。
“……除了宋衍之，没有人不希望我被捉拿入狱吧。”
毕竟，只要她在外逃离一天，家家户户税收便增多一成。
也是在那之后——
城中密集搜捕她的人除了女真士兵，还有千千万万家的百姓。
她几乎无处可逃，如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的蚂蚱，谁都可以轻易抓住她。
夜里她不敢沉睡，惊醒过后逃命更是常有之事，不足为奇。
人人恨她入骨，行走其间，不出所料皆是对她的辱骂诅咒之声。
宋妤竹初次体会到世间最大的恶意。
除了宋衍之，何为世人皆与我为敌，她再清楚不过了。
……可这一切又是谁的错呢？
宋妤竹在原地站了许久，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耳边是一片片嗡嗡的响声。
渐渐地，取而代之的是刀尖舔血的厮杀声，是陆家庄弟兄们掩在她身前的倒地声。
她怎么会这么傻？！
怎么就相信宋衍之呢！
明明营救计划最有可能泄露的人是宋衍之……
——她怎就从未怀疑过他呢？！
还是这一切？仅仅是巧合罢了！
说不定只是凑巧罢了！
不等宋妤竹琢磨出思绪来，始作俑者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温声笑道：“郡主听了许久的墙角，要不要一起过来饮碗茶？”
宋妤竹勉强提起精神，同完颜哈尔走入茶舍。
宋衍之早已离去。
宋妤竹看似慢悠悠地饮着茶水，实际调整完呼吸平顺后，才启唇道：“完颜大人特意引我前来，想必不止是让我见到你与宋衍之会面吧。”
“郡主是聪明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愿闻其详。”
完颜哈尔收起嘴边的笑容，严肃道：“郡主有意扳倒王家，我亦有此意。”
“此话怎讲？”宋妤竹敲了敲茶碗，不悦道：“大人是异国之人，掺杂我靖国朝廷之事，不太妥当吧？”
“若是王昭平与我有私仇呢？个人私仇，与国事有何干系呢。”
“这话说的……”宋妤竹浅笑一声，“倒是令我好奇了，女真领地与靖京相离甚远，完颜大人在女真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王昭平哪来的机会得罪您了？”
完颜哈尔有些意外：“郡主倒是对我十分熟悉啊！只是郡主不知……从前我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进京赶考十余载，最后一回差点被人杀死在城中。”
这回轮到宋妤竹颇感意外了，挑了挑眉：“想不到完颜大人还有这样的往事。”
完颜哈尔冷笑道：“这世间大多数人穷尽一生只是为了今日有口饭吃！哪像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富贵闲人，吃穿不愁且不必说。欲谋取官位、欲赢得功名，霸占穷苦书生的卷子据为己有。”
“若非因我无意得知，我恐怕误以为是我没本事，考取不到功名。可知道又如何呢？？换来的是无穷无尽的追杀？！逼得我不得不九死一生去往异国，寻找生路！”
宋妤竹从前对完颜哈尔的事情略有耳闻，却不知竟是如此惨烈。
难怪前世完颜哈尔下令将王昭平五马分尸。
宋妤竹问：“完颜大人接下来欲如何做？”
“不是我做，是郡主你来做！”完颜哈尔道：“再过几日，我便要离开。临走前忍不下这口气，我愿提供消息，助郡主扳倒王家。”
“说说看。”
完颜哈尔如实说道：“贵国皇长孙在行宫被挟持一事，是王家所为。准确来说，是王家欲害皇长孙一命，而王贵妃则是欲挟持皇长孙，供自己驱使。”
他观察宋妤竹的反应，紧接着说道：“你可知当年王贵妃嫁入皇宫前，曾与家中幕僚私奔一事？”
她有些难以置信：“私奔？”
“她与家中幕僚私定终身，暗结珠胎，王家索性让她嫁给皇帝，拿那幕僚的性命威胁她，她才死了心，被迫嫁入皇宫。当年得知此事之人早已死了个干净，至今今日事情才没有败露。”
宋妤竹处于巨大的震惊中，追问道：“可这与扳倒王家有何干系？”
“你别忘了王昭容嫁入皇家，不久便有了身孕。”完颜哈尔点到为止。
宋妤竹瞳孔震了震，琢磨出他的意思是……宋玉根本不是皇舅舅的孩子？！
这未免过于荒唐了！
完颜哈尔说完便要离开，宋妤竹连忙问道：“你与宋衍之可是旧识？”
方才她见两人交谈密切，决不是一两天相识的关系。
“我方才说过，进京赶考最后一回，我差点死在城中，便是宋衍之救了我的命！”
-
“真相竟是如此啊……”
完颜哈尔临走所言，宛如重重一拳击败了宋妤竹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她不是没怀疑过宋衍之。
那时完颜哈尔携众女真士兵一路高歌猛进，不出几月，便已占领了燕云十六州数座城池。
宋衍之临时授命封为皇太子出征，浩浩荡荡守卫距靖京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而皇室以及世家贵族则趁此机会，马不停蹄准备迁都事宜。
宋衍之不过是被推出局的弃子。
毫无作战经验的宋衍之怎么可能打得过战功赫赫的完颜哈尔呢？！
只是他们没想到，失败竟来得如此快，仿佛一夜之间的功夫，女真人就已兵临城下。
这下谁也逃不掉了。
联想到这，宋妤竹不禁搓了搓冷冰冰的脸颊，周身冷得发麻发抖。
明明是未至初雪的冬日，马车里炭火烧得火红，身上的狐裘一层盖着一层。
她仍觉着浑身冷得厉害。
“郡主，顾府到了。”
“顾府？”
“是，您方才吩咐启程到顾府。”
宋妤竹怔愣了片刻，依稀回想起，方才恍恍惚惚脱口而出的地方似是顾府。
忍不住叹了口气，欲开口命人回长公主府。
不知为何却又停了下来，揪住身上柔顺的狐裘犹豫了许久。
她该回长公主府的……
夜里前来叨扰母亲与顾尚书，母亲又该说她不懂礼数了。
她得回长公主府的……
要是顾暨白知晓她来了，会赶她走吗？
——不会的！
他敢赶我走试试？！
心里有道声音自信满满道。
想到顾立，宋妤竹不由翘起嘴角，吩咐车马离去，自己则悄悄潜入顾府后院。
已有段时日不曾来顾府，但宋妤竹溜入顾立书房的动作仍是过分熟练。
“顾大人的警惕心未免太弱了吧！”
深夜前来打扰，宋妤竹脸上不见羞愧，理直气壮道：“我就差走到你跟前了，你怎的都没发觉。”
顾立端坐在桌案前处理公务，闻言笑道：“我听脚步声便知是你了。”
“好吧。”宋妤竹自个寻了位置坐，手撑住腮帮子道：“顾暨白，你如今好歹也是天子身边的红人，来日登台拜相触手可及——这院里也没来个人在身边伺候，要是让外人知晓了，指不定要看轻你呢！”
她来时畅通无阻，无需躲藏，因为压根碰不到一个活人。
顾立宠辱不惊道：“从前我便是如此，与如今又有何分别。”
宋妤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心想也是，顾立才不是那等享受了荣华富贵、便开始作威作福之人。
“那……”她迟疑问道，“那娶妻生子呢？你不喜人伺候，可你的妻子未必不喜人伺候啊？”
顾立握住笔的手顿了顿，忽然抬眼盯着宋妤竹看，沉默不语。
这一眼瞧得她心里莫名发虚。
“怎、怎么了……”宋妤竹故作淡定撇开眼，不同顾立对视，“我又没说错。”
不料，顾立却出声反问道：“你介意吗？”
“我当然介意啦……”宋妤竹顺嘴回答道，回过神来感到不对劲，“不是？我是说你的妻子，你问我介意有何用——”
顾立继续批手里的公务，轻轻笑了笑。
宋妤竹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若是她喜人伺候，我便是那伺候她的人。”
顾立搁下笔，收拾桌上东西，还不忘问宋妤竹道：“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满意吗？
她满意有何用？！
顾立往后要伺候的人是他的妻子，同她有何干系？！
宋妤竹默默闭上嘴，扭过头不愿与他说话。
一想到，待她千般好万般好的顾立以后要伺候其他人，心里便酸胀得厉害。
那女人凭什么要顾立伺候？！哪来的脸呀！
顾立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今夜你歇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吧。”
“你竟赶我走？”宋妤竹的逆反心一下子上来了，蛮不讲理声声控诉他：“好呀！！你如今还未娶妻生子呢！已经不愿同我多待一刻了是吧！”
“我偏偏就不走了！我今夜不仅不走了！我今夜还要歇在你书房榻上！”
说完不等顾立反应过来，径直走向书房最里侧。
顾府占地小，后院勉强分出两三个别院。
而宋妤竹与顾立本是住在同一个别院，一个居住东厢房，一个居住西厢房，中间由一堵临时砌起的墙隔开罢了。
因此东西厢房布局基本一致。
然而，等她走到里头时却傻眼了，眼前摆放的不是一张小床，而是堆得满满书籍的五六个书架。
宋妤竹：“……”
顾立快步跟在她后头，“书没地方放，我便把床拆了。”
说完见到她脸色变得难看，替她解围道：“先前你住的屋子如今还空着，平日也时常打扫，你若是想留下，我去收拾收拾也勉强能住。”
宋妤竹转过身面向顾立，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忍住嘴角的微笑，“那行吧……”
-
顾立从自己的房内抱了几床干净的被褥，有条不紊为她铺好平整的床榻。
担心她夜里着凉，又烧了地龙为她驱寒。
顾立端了一盆热水进门：“水有些烫，待会你再用着梳洗吧。”
宋妤竹满意地点了点头。
前头顾立还说伺候妻子，不曾想她竟也成了顾立伺候的人。
顾立里外察看了一番，意识到屋里烧着地龙，又打开了一扇小窗透气。
发觉无事可做之后，他一介男子也不方便在此停留。
“夜里有事你便唤我吧，无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宋妤竹下意识阻止道，“等等——”
顾立霎时停下脚步，英俊的脸庞侧向一边，眼神落在她身上无声询问。
“呃……我……”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揪了揪衣摆，抬起头凝望顾立，却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留住他。
宋妤竹绞尽脑汁，仿佛回到被夫子考察功课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愣愣地站着不动。
门外是漆黑静寂的深夜，顾府上下早已熄灯，伸手摸不见五指。
唯有狂风飒飒直响，一个劲地往门内灌入。
屋内仅燃着一盏烛火，火光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光线晃动不停，。
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彼此无言，相对站立。
顾立耐心等了片刻，却等来了她正对风口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皱了下眉头，继续往前走，打算将门关了。
身后的人却着急跟着往前走了几步，“顾暨白……你……”
话还未出口，摇摇欲坠的烛光终于止住晃动，转瞬之间满室光亮一秒熄灭。
“别动，原地等我。”
幽深的黑暗中，低沉的嗓音飘入耳边，沉沉地坠入心里。
她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暗门一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仅两人并排通过的小巷。
恰好此时日已落下，天色渐暗，透不进一丝光亮。
即便如此，眼尖如宋妤竹仍凭借模糊的背影认出了完颜哈尔。
他素来不显于人前，今日更是粗布短褐的着装打扮，俨然一副平常百姓家的做派，哪怕瞧多几眼，也难以看出他在女真族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她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京中有哪位达官显贵值得让这位大人物亲自会面。
穿过条条狭窄巷子，其中小路杂乱宛如迷宫，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茶舍停了下来。
宋妤竹往里瞄了一眼，立马便认出里面落座之人是谁，浑身血液霎时褪去热意，冷如寒冰。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最不愿在此处相见到的人……
却水灵灵地出现了。
手指压在身前尖利的墙壁上，磨破了指腹，渗出血滴：“宋衍之……怎么会是你！”
眼前的一切分外熟悉，飘洒在半空中浓郁的茶香，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就算闭上眼，她也能摸索到茶舍的具体方位。
——这里是前世她同宋衍之常常会面商讨营救皇舅舅的地方。
自上回她不幸暴露身份，被一行人追至末路。
她狠狠摔了一跤晕倒在地，昏迷不醒，据宋衍之道，是他发现不对劲，随后赶来救下她。
对此，宋妤竹坚信不移。
“……除了宋衍之，没有人不希望我被捉拿入狱吧。”
毕竟，只要她在外逃离一天，家家户户税收便增多一成。
也是在那之后——
城中密集搜捕她的人除了女真士兵，还有千千万万家的百姓。
她几乎无处可逃，如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的蚂蚱，谁都可以轻易抓住她。
夜里她不敢沉睡，惊醒过后逃命更是常有之事，不足为奇。
人人恨她入骨，行走其间，不出所料皆是对她的辱骂诅咒之声。
宋妤竹初次体会到世间最大的恶意。
除了宋衍之，何为世人皆与我为敌，她再清楚不过了。
……可这一切又是谁的错呢？
宋妤竹在原地站了许久，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耳边是一片片嗡嗡的响声。
渐渐地，取而代之的是刀尖舔血的厮杀声，是陆家庄弟兄们掩在她身前的倒地声。
她怎么会这么傻？！
怎么就相信宋衍之呢！
明明营救计划最有可能泄露的人是宋衍之……
——她怎就从未怀疑过他呢？！
还是这一切？仅仅是巧合罢了！
说不定只是凑巧罢了！
不等宋妤竹琢磨出思绪来，始作俑者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温声笑道：“郡主听了许久的墙角，要不要一起过来饮碗茶？”
宋妤竹勉强提起精神，同完颜哈尔走入茶舍。
宋衍之早已离去。
宋妤竹看似慢悠悠地饮着茶水，实际调整完呼吸平顺后，才启唇道：“完颜大人特意引我前来，想必不止是让我见到你与宋衍之会面吧。”
“郡主是聪明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愿闻其详。”
完颜哈尔收起嘴边的笑容，严肃道：“郡主有意扳倒王家，我亦有此意。”
“此话怎讲？”宋妤竹敲了敲茶碗，不悦道：“大人是异国之人，掺杂我靖国朝廷之事，不太妥当吧？”
“若是王昭平与我有私仇呢？个人私仇，与国事有何干系呢。”
“这话说的……”宋妤竹浅笑一声，“倒是令我好奇了，女真领地与靖京相离甚远，完颜大人在女真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王昭平哪来的机会得罪您了？”
完颜哈尔有些意外：“郡主倒是对我十分熟悉啊！只是郡主不知……从前我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进京赶考十余载，最后一回差点被人杀死在城中。”
这回轮到宋妤竹颇感意外了，挑了挑眉：“想不到完颜大人还有这样的往事。”
完颜哈尔冷笑道：“这世间大多数人穷尽一生只是为了今日有口饭吃！哪像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富贵闲人，吃穿不愁且不必说。欲谋取官位、欲赢得功名，霸占穷苦书生的卷子据为己有。”
“若非因我无意得知，我恐怕误以为是我没本事，考取不到功名。可知道又如何呢？？换来的是无穷无尽的追杀？！逼得我不得不九死一生去往异国，寻找生路！”
宋妤竹从前对完颜哈尔的事情略有耳闻，却不知竟是如此惨烈。
难怪前世完颜哈尔下令将王昭平五马分尸。
宋妤竹问：“完颜大人接下来欲如何做？”
“不是我做，是郡主你来做！”完颜哈尔道：“再过几日，我便要离开。临走前忍不下这口气，我愿提供消息，助郡主扳倒王家。”
“说说看。”
完颜哈尔如实说道：“贵国皇长孙在行宫被挟持一事，是王家所为。准确来说，是王家欲害皇长孙一命，而王贵妃则是欲挟持皇长孙，供自己驱使。”
他观察宋妤竹的反应，紧接着说道：“你可知当年王贵妃嫁入皇宫前，曾与家中幕僚私奔一事？”
她有些难以置信：“私奔？”
“她与家中幕僚私定终身，暗结珠胎，王家索性让她嫁给皇帝，拿那幕僚的性命威胁她，她才死了心，被迫嫁入皇宫。当年得知此事之人早已死了个干净，至今今日事情才没有败露。”
宋妤竹处于巨大的震惊中，追问道：“可这与扳倒王家有何干系？”
“你别忘了王昭容嫁入皇家，不久便有了身孕。”完颜哈尔点到为止。
宋妤竹瞳孔震了震，琢磨出他的意思是……宋玉根本不是皇舅舅的孩子？！
这未免过于荒唐了！
完颜哈尔说完便要离开，宋妤竹连忙问道：“你与宋衍之可是旧识？”
方才她见两人交谈密切，决不是一两天相识的关系。
“我方才说过，进京赶考最后一回，我差点死在城中，便是宋衍之救了我的命！”
-
“真相竟是如此啊……”
完颜哈尔临走所言，宛如重重一拳击败了宋妤竹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她不是没怀疑过宋衍之。
那时完颜哈尔携众女真士兵一路高歌猛进，不出几月，便已占领了燕云十六州数座城池。
宋衍之临时授命封为皇太子出征，浩浩荡荡守卫距靖京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而皇室以及世家贵族则趁此机会，马不停蹄准备迁都事宜。
宋衍之不过是被推出局的弃子。
毫无作战经验的宋衍之怎么可能打得过战功赫赫的完颜哈尔呢？！
只是他们没想到，失败竟来得如此快，仿佛一夜之间的功夫，女真人就已兵临城下。
这下谁也逃不掉了。
联想到这，宋妤竹不禁搓了搓冷冰冰的脸颊，周身冷得发麻发抖。
明明是未至初雪的冬日，马车里炭火烧得火红，身上的狐裘一层盖着一层。
她仍觉着浑身冷得厉害。
“郡主，顾府到了。”
“顾府？”
“是，您方才吩咐启程到顾府。”
宋妤竹怔愣了片刻，依稀回想起，方才恍恍惚惚脱口而出的地方似是顾府。
忍不住叹了口气，欲开口命人回长公主府。
不知为何却又停了下来，揪住身上柔顺的狐裘犹豫了许久。
她该回长公主府的……
夜里前来叨扰母亲与顾尚书，母亲又该说她不懂礼数了。
她得回长公主府的……
要是顾暨白知晓她来了，会赶她走吗？
——不会的！
他敢赶我走试试？！
心里有道声音自信满满道。
想到顾立，宋妤竹不由翘起嘴角，吩咐车马离去，自己则悄悄潜入顾府后院。
已有段时日不曾来顾府，但宋妤竹溜入顾立书房的动作仍是过分熟练。
“顾大人的警惕心未免太弱了吧！”
深夜前来打扰，宋妤竹脸上不见羞愧，理直气壮道：“我就差走到你跟前了，你怎的都没发觉。”
顾立端坐在桌案前处理公务，闻言笑道：“我听脚步声便知是你了。”
“好吧。”宋妤竹自个寻了位置坐，手撑住腮帮子道：“顾暨白，你如今好歹也是天子身边的红人，来日登台拜相触手可及——这院里也没来个人在身边伺候，要是让外人知晓了，指不定要看轻你呢！”
她来时畅通无阻，无需躲藏，因为压根碰不到一个活人。
顾立宠辱不惊道：“从前我便是如此，与如今又有何分别。”
宋妤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心想也是，顾立才不是那等享受了荣华富贵、便开始作威作福之人。
“那……”她迟疑问道，“那娶妻生子呢？你不喜人伺候，可你的妻子未必不喜人伺候啊？”
顾立握住笔的手顿了顿，忽然抬眼盯着宋妤竹看，沉默不语。
这一眼瞧得她心里莫名发虚。
“怎、怎么了……”宋妤竹故作淡定撇开眼，不同顾立对视，“我又没说错。”
不料，顾立却出声反问道：“你介意吗？”
“我当然介意啦……”宋妤竹顺嘴回答道，回过神来感到不对劲，“不是？我是说你的妻子，你问我介意有何用——”
顾立继续批手里的公务，轻轻笑了笑。
宋妤竹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若是她喜人伺候，我便是那伺候她的人。”
顾立搁下笔，收拾桌上东西，还不忘问宋妤竹道：“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满意吗？
她满意有何用？！
顾立往后要伺候的人是他的妻子，同她有何干系？！
宋妤竹默默闭上嘴，扭过头不愿与他说话。
一想到，待她千般好万般好的顾立以后要伺候其他人，心里便酸胀得厉害。
那女人凭什么要顾立伺候？！哪来的脸呀！
顾立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今夜你歇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吧。”
“你竟赶我走？”宋妤竹的逆反心一下子上来了，蛮不讲理声声控诉他：“好呀！！你如今还未娶妻生子呢！已经不愿同我多待一刻了是吧！”
“我偏偏就不走了！我今夜不仅不走了！我今夜还要歇在你书房榻上！”
说完不等顾立反应过来，径直走向书房最里侧。
顾府占地小，后院勉强分出两三个别院。
而宋妤竹与顾立本是住在同一个别院，一个居住东厢房，一个居住西厢房，中间由一堵临时砌起的墙隔开罢了。
因此东西厢房布局基本一致。
然而，等她走到里头时却傻眼了，眼前摆放的不是一张小床，而是堆得满满书籍的五六个书架。
宋妤竹：“……”
顾立快步跟在她后头，“书没地方放，我便把床拆了。”
说完见到她脸色变得难看，替她解围道：“先前你住的屋子如今还空着，平日也时常打扫，你若是想留下，我去收拾收拾也勉强能住。”
宋妤竹转过身面向顾立，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忍住嘴角的微笑，“那行吧……”
-
顾立从自己的房内抱了几床干净的被褥，有条不紊为她铺好平整的床榻。
担心她夜里着凉，又烧了地龙为她驱寒。
顾立端了一盆热水进门：“水有些烫，待会你再用着梳洗吧。”
宋妤竹满意地点了点头。
前头顾立还说伺候妻子，不曾想她竟也成了顾立伺候的人。
顾立里外察看了一番，意识到屋里烧着地龙，又打开了一扇小窗透气。
发觉无事可做之后，他一介男子也不方便在此停留。
“夜里有事你便唤我吧，无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宋妤竹下意识阻止道，“等等——”
顾立霎时停下脚步，英俊的脸庞侧向一边，眼神落在她身上无声询问。
“呃……我……”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揪了揪衣摆，抬起头凝望顾立，却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留住他。
宋妤竹绞尽脑汁，仿佛回到被夫子考察功课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愣愣地站着不动。
门外是漆黑静寂的深夜，顾府上下早已熄灯，伸手摸不见五指。
唯有狂风飒飒直响，一个劲地往门内灌入。
屋内仅燃着一盏烛火，火光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光线晃动不停，。
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彼此无言，相对站立。
顾立耐心等了片刻，却等来了她正对风口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皱了下眉头，继续往前走，打算将门关了。
身后的人却着急跟着往前走了几步，“顾暨白……你……”
话还未出口，摇摇欲坠的烛光终于止住晃动，转瞬之间满室光亮一秒熄灭。
“别动，原地等我。”
幽深的黑暗中，低沉的嗓音飘入耳边，沉沉地坠入心里。
她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