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渐起,吹响了满院子的树叶飒飒作响。

    紧接着,一道道尖锐刺耳的哭喊叫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恨不得将天哭塌了。

    “好戏即将登场,走吧。”宋妤竹一扫脸上阴霾,同元灵秀走出祠堂。

    陆二迎了上来,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元灵秀,“元姑娘,您看是否还有哪些东西遗漏了。”

    元灵秀清点完东西,发现都在,朝陆二感谢了一番。

    宋妤竹高站台阶上,俯看下方鬼哭狼嚎的一群人问:“可都在?”

    “是,包括那些被揍得下不来床的男丁。”

    宋妤竹定睛一看,还真是!

    院子里除了女眷和孩童,其余男丁没有一个不是躺在地上,大喊“大夫,快喊大夫来!伤处裂开了”。

    陆二道:“那些伤处皆避开了要害,虽不致命,但也足以躺在床上三月之久了。属下听闻那幕后之人且还恐吓道,若他们一日不离开元府,便一日让他们下不了榻。”

    宋妤竹轻笑着点了点头,步下台阶,高声道:“各位的遭遇我深感同情,便好心一回帮你们,也不枉费各位对我家灵姐姐这些年的关照!!”

    此话一出,四面八方传来的嚎哭霎时收住声。

    “我名下有一处庄子,离京不过二三日的路程,诸位此后便搬到那吧。”

    宋妤竹不是在同他们商议,而是直接下了命令,“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收拾细软,准备上路吧。”

    也许是被她话里“上路”二字刺激。

    有些聪明人以为今日命不久矣,新一轮哭喊、咒骂声又开启了。

    甚至有人扑向她,尖叫:“宋妤竹,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宋妤竹冷眼旁观:“你们想死?我还不乐意呢!我相信元家祖先会保佑诸位长命百岁,老死在庄子上!”

    死亡不过是眨眼之事。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最痛苦之事。

    余生,她会好好“关照”每一个“厚待”元灵秀的人。

    终于解决了元家这些吃绝户的亲戚,宋妤竹心里一阵舒坦。

    同元灵秀欢喜道:“此后元家由你来做主,我会向皇舅舅求一道恩典,允了你的子女入元家族谱,继承元府的侯爵之位,想必再过些年,元家会同以前一般热热闹闹了。”

    “小竹……”

    宋妤竹出声制止道:“你不必再劝我!我既已下了决定,断不可能更改。就算有人非议我软禁人质在庄子上又如何?我又不在乎!”

    “那恩典之事也不妥当……”

    “哪里不妥当?!元家人皆战死沙场,如今只剩你一人,没有谁比你更适合了!”

    “小竹,且听我一言好不好?”元灵秀见她神色着急,连忙拉住她双手,语气认真道:“其实,兄长或许还活着……”

    宋妤竹瞪大双眼,吃惊道:“你兄长?元立业?”

    元灵秀郑重地点头。

    “这,怎么可能?当年晏城惨遭屠城,大火烧了两天两夜,城楼及房屋皆塌陷,烧个干净,即便是尸首都难以寻出,更何况是活人呢?”

    宋妤竹一时竟不知是元灵秀疯了,还是她的听觉出现问题了?!

    当年元家军死守晏城落败,却也消耗了女真大部分兵力,而后来者王首相携援军“恰好”抵达。

    女真迫于形势严峻,勉为其难提出和约,索要金帛百万两。

    自此,女真与靖国开启了长达十多年的和平期。

    “元家军盘踞燕云十六州长达百年之久,从不让敌军入我大靖一步,却偏偏输下晏城一战,还是如此惨烈的后果……不管是朝臣百姓,还是太子哥哥,谁也不愿意相信此事……可是,知情人皆死无对证,无从考究,皇舅舅只能下令严禁彻查真相。”

    “太子哥哥待谁都宽和有礼,待皇舅舅更是百分孝顺,却为了找出真相……驳了皇舅舅的面,直接掀翻了桌子。”

    宋妤竹偷偷瞄了一眼元灵秀的脸色,见她无异常,索性一鼓作气道出原委。

    “不管晏城一战真相究竟如何,都不是你我能窥探到的,哪怕是太子哥哥也不能!至于元立业……他已死,不可再有活着的可能!”

    宋妤竹冷静地凝视元灵秀,“你可清楚我的意思?”

    哪怕元立业仍存活在世,他可以成为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个,却不可以是元立业了。

    因为一旦元立业活了下来,他将遭受的会是逃不掉的追杀地狱。

    元灵秀听出了她话里的含义,声音狠狠颤了颤,艰难问道:“元家军覆灭……是……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吗?”

    元家成于宋家,莫非败也源自于宋家?

    宋妤竹垂下眼,失落道:“皆是我所猜测,无真凭实据……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元灵秀一时有些站不稳,无力地扶住桌子,“你素来聪敏过人,若真只是你的猜测,也不会如此严肃警告我了……”

    “原来如此……”她摇了摇头,恍然大悟道:“难怪祖父祖母在我儿时,便为我铺好了后路远走高飞,只是我心有执念,不肯离京罢了……”

    “那年祖母病重,却频繁入宫,整日神采奕奕,不见几分病态。若不是我闻见她梦呓,偷听她与皇后姑母的谈话,我都不知她竟见到立业兄长……”

    宋妤竹才不管元立业如今身在何处,是否活着还是死了。

    她只关心一件事,那便是元灵秀此后平安喜乐、长命百岁、寿终正寝,而不是陷入这些肮脏的政事斗争中。

    “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灵姐姐何不放下执念,安安稳稳、高高兴兴过好自己的日子呢?”宋妤竹劝慰道。

    元灵秀浅浅一笑:“顾大人也是这般劝我,他说兄长不愿同我相认,必定是希望我能平安度日,自由自在过理想的生活……所以,我便决定去燕云十六州了。”

    “那是我素未谋面的故乡,那是祖母千辛万苦为我铺的后路,我却任性留在靖京,拒绝了祖母的好意。有时我在想,若我依了,是否待所有人都好呢……”

    这些年,她无一日不在等待兄长相认,却终究是一无所获。

    早在祖母、姑母以及太子表哥选择向她隐瞒立业兄长的存在时,她便该知晓相认并不是一件简单之事,也许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是她过于妄想拥有一个家人了。

    宋妤竹本欲再劝,脑海中早已罗列出无数理由,打消她的念头。

    却见元灵秀意已决,眼神坚定明亮,闪烁碎碎光芒,仿佛卸下心中重担,飞奔属于她的未来。

    该为灵姐姐高兴的。

    她心想。

    宋妤竹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掩下失落。

    “小宁……往后得你多照看了。不过就算我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一点也帮不上什么忙。”

    元灵秀苦笑一声,“说不定,我的存在……只是一遍遍提醒旁人,他是元家子孙,给他的未来添堵罢了……”

    “还有你……小竹,若是没有我,你也不会与王贵妃……”

    那日宋妤竹上奏举报,将宋玉推到和亲公主的位置之事不胫而走,虽并无流传开来,但知之者亦不少。

    宋妤竹拧了拧眉,不满道:“我与王贵妃不睦已久,一向是碍于情面说场面话罢了,你何必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呢。”

    元灵秀长叹一声,“你处处护我,不愿我受伤,我又何尝忍心见你受伤呢!”

    -

    自那日与元灵秀分别后,还未过几日,便传来她今早离京的消息。

    宋妤竹早早醒来,早早用完几口早膳,入了书房后始终没有出来。

    ——她不喜离别。

    准确来说,是不敢告别。

    顾立问她为何,她惯会嘴硬:“又不是再也见不了面了!往后我若是想她了,便去见她咯。”

    虽是这样说,却还是委托顾立代自己送灵姐姐一程。

    顾立顿时笑而不语。

    “平日里见你不是在读书,便是在忙公事,怎的今日倒练起书法来了?”

    顾立踏入屋内,见宋妤竹站立着习字,不由诧异道。

    宋妤竹闻言手抖了抖,一滴墨色瞬时在白纸上晕开,破坏了干净利落的笔迹,无比扎眼。

    这是她练了几十张书法,才勉强挑出满意的一张来。

    如今好了,终于没一张能入眼!

    干脆抽出纸张揉成团,不要了。

    宋妤竹没好气地瞪向顾立,手里仍捏住纸团,仿佛捏的是他一般,气鼓鼓道:“你来作甚?”

    顾立垂眸与她四目相对,淡然浅笑:“元姑娘临走前,托我带些东西给你。”

    “哦。”

    两人对视许久,终究是宋妤竹先败下阵来,眼神闪开不与他对视,冷声:“放下你便可以走了,不送!”

    明晃晃的逐客令,不容置疑的语气,若换成他人,定是要羞愧逃离了。

    顾立却是坐了下来,“方才送元姑娘的马车到京郊二十余里外,来来回回一路上也没歇下饮杯茶水,甚是口干舌燥。”

    “又无人催你?你急什么。”宋妤竹语气不善,挥手让人递上茶水。

    顾立问:“生气了?”

    “你说我能不气吗?!”

    一提起这个,宋妤竹满肚子的怒气,恶劣迁怒于他:“你怂恿灵姐姐离开便算了,为何不让她在京中多留些日子呢?你明明知道过些日子是小宁的生辰……”

    “正因为过些日子是皇长孙十二岁生辰,陛下对此极为重视,许多礼制已是逾矩,可谓是依照皇太孙的规格来办,届时不知又会出什么乱子了,元姑娘此时离开方是最稳妥的。”

    宋妤竹哪会不明白他的用意?!

    只是清楚归清楚,心里头还是恼他的。

    顾立轻声道:“陛下之意……想必你比我清楚。”

    宋宁跃是先太子宋景时膝下唯一子嗣,按常理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孙,是大靖未来的皇帝。

    但前提是先太子未被废除,根基稳固……

    可惜,太子妃身怀六甲之际,宋景时身陷“谋逆”风波,事实上并无确凿证据。

    为自证清白,太子上奏自请入狱,不顾皇帝多番劝阻,只身前往牢狱。

    然事情并未查明,忽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夺走了他的性命。

    谋逆一事便就此搁下了。

    宋宁跃皇太孙的身份也未落到实处。

    宋妤竹冷嗤道:“太子哥哥为人如何,我比谁都清楚!更何况皇舅舅膝下的皇子,有谁比太子哥哥有资格坐上太子之位?他还需‘谋逆’?!捏造罪名之人简直可笑至极!”

    顾立无声攥紧拳头,脸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陛下素来近文臣,而太子殿下外家是武将世家,自是得到一众武将的拥护……若是太子殿下登上皇位,便是触及到文臣的利益……”

    朝臣中,但凡是触及自身利益,便是黑的,亦会给你说成白的。

    “不说了。”宋妤竹阖眼,不愿再提。

    见顾立茶水一口没喝,马不停蹄催促道:“顾大人,您茶喝完了吧,也该走了吧。”

    顾立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厚着脸皮道:“许是该用午膳了,方觉有些饿……”

    “哦。”

    宋妤竹面无表情附和一声,眉眼却忍不住染上微微笑意。

    “郡主?”

    “干嘛!”

    余光瞥见顾立徐徐起身,紧接着一步步朝自己而来,心不由地怦怦跳,捏了捏手中的纸团。

    顾立绕过桌前,直至挨近宋妤竹身旁才停下。

    随后,清冷的声线如甘泉,温柔地滑过她的耳垂,“妤竹——可否赏一碗饭吃?”

    宋妤竹闻言,故作高傲抬起下巴,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府上可没备你的午膳……”

    “无妨。”顾立锲而不舍道,“下碗清汤小面亦可。”

    宋妤竹反问道:“若是我不依呢?”

    “…那顾某今日便留在长公主府不走了。”

    语罢,顾立十分不要脸地拉过她身后的椅子,稳如泰山般定坐下来。

    宋妤竹:“……”

    顾立的脸皮何时变得比城墙还厚啦?

    -

    陆二来得凑巧,正正好撞见他家少主“欺负”顾大人的画面。

    只见近日朝中炙手可热、呼风唤雨的顾大人专心致志为少主布菜,一口热饭都没来得及吃上。

    少主犹嫌不足,指挥他剔干净鱼刺,盛饭倒水一个也不能少。

    顾大人有条不紊听从指挥,面上不见一丝不耐烦,好脾气地问郡主可还满意。

    陆二:“……”

    他忽而记起,前些日子顾大人曾问过他,惹少主生气该怎么办?

    他思索许久,试探答了句:“自我了断?”

    顾大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曾想,顾大人受到他的启发,学的是“苦肉计”,且自学到了精髓。

    陆二心中暗暗称赞,妙啊!

    顾大人不愧是受弟兄们敬仰、盲目崇拜的战神!

    “少主,顾大人。属下方才收到传报,据说女真使臣已定好归程时间,将于月底离开靖京。”

    宋妤竹:“月底?小宁的生辰宴不就正好在月底吗?”

    “是,陛下已下达旨意,将玉公主的饯行宴与小皇孙的生辰宴合并一起,宫内如今忙成一片。”

    宋妤竹不动声色撇过眼,望向身旁的顾立,似是等他开口。

    顾立察觉到她的视线,问:“可是有不妥?”

    宋妤竹摇了摇头,沉声道:“使臣比原先的计划要先离去,本是无可厚非之事,只是时间未免也太凑巧了吧。如今该急的人,是王贵妃吧……”

    “陆二,派多些人紧盯贵妃和王家的一举一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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